内心幻化的风景
2020-12-29程继龙
程继龙
古人云:在心为志,发言为诗。T.S.艾略特在“玄学派”诗人和但丁那里看到了诗人对一种全面心灵的追求。西方现象学哲学家执着于对人类意识中事物存在的精深思索,更看重意识本身结构,意向性的起源和功用。凡此种种,都提醒我们“返诸本心”,注意心灵和外物的复杂关系。如本辑中马叙的《致大海,及失眠者》,乍看是对居室生活和大海景象的组合呈现,实际上是对深夜失眠及相关个人困境的全新描绘。失眠幻化为“一人在海上独对巨轮”这一独异风景。接下来的书写越来越“超现实”,“常常是,太阳从左舷升起,在右舷落下”“更远处的列岛,静谧,隐忍”“在遥远的西岸居室里/深夜空气有醒着的、黑色自然的清香”。随着失眠的持续,这艘巨轮变得越来越怪诞,充满了种种细节,无限遥远,又无限进入“我”本身,如同骇人的命运一样不可抗拒。而坤歌的《下午升起了阳光》,在平常的下午时光里,遇见了轻灵纯白的自己,“我的面容放光,幸福得像一道闪电/忘记了和谁走在一起”,这是自我之爱。老彦娟的《半袋玉米》写得神秘,有深度。在秋收、黄昏,“在羊与神都走进黑色笼舍的时候”,“假若你正巧又遇到尚未打发走饥饿的乞讨者/你会随手掏出一捧玉米送到他的嘴里/哦,你还会提醒他,不远处就有一口清水池塘/解渴去吧”,这是在深邃灵魂风景里单方面进行对“饥饿的乞讨者”的布施和指引,对他者的高尚之爱。
对天地万物的凝望和拥抱。芦苇岸的《芳邻》,视鸣蝉为自己的“芳邻”,小小的生命得到了“某种律令的真传”,“一棵树,就是故乡/一片林子,就是天堂”“一直放声歌唱/就会看到辽阔的自己”,与鸣蝉产生了共情,与它们相亲相爱,而且在它们身上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诗人的禀性和使命。老彦娟的《非洲没有驯兽师》托出非洲草原的经典镜头,马拉河,动物“落难,吞咽,追赶,这几个动词,都拼尽了全力”,感叹“始终没有看到驯兽师的影子/也许那里的原住民,压根就不会使用鞭子,惩罚”,发现了“天地不仁”,同时又隐含着巨大的悲悯情感。其他如坤歌的《盘子》以童话和呓语的方式讲述了一则“家族起源”传说,“我们全家渡海来到这里,住在一张盘子中”,可以说是“集体无意识”中流露的民族起源记忆。张卫东的《他更在意一个词回答的反面》带有“元诗”倾向,更在意语词发起时,心与物的具体关联过程。
黑格尔在《诗学》中说浪漫主义以来的抒情诗越来越主观化,更加注重“对事物的内心的关照和观感”,“要表现的不是事物的实在面貌,而是事物的实际情况对主体的心情的影响。”尤其是当下新诗正在发生的场域中来看,中国诗人这个“内在”“自我”的发掘,其实也伴随着对当下生活、世界的发现、命名,因此,本辑诗歌也许会带给我们诗学意义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