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客
2020-12-28连亭
1.居大不易
古代流传有一文人轶事,刚出道的书生白居易,弱冠时到长安参加科考,携诗文拜谒著作郎顾况,被戏之以“长安居大不易”。彼时,顾况是文坛泰斗,乍一看白居易这名不见经传的书生的姓名,便饶有兴味一语双关地笑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
此时,若顾况是个待人轻慢的人,或者只是一时发懒,将诗文弃置一旁,或许就不会有后来的大文豪白居易了。面对晚辈,顾况还是礼貌地翻开了诗册。他漫不经心地浏览,忽然惊叹道:“有句如此,居天下有甚难,老夫前言戏之耳!”
这被连声赞叹的诗句正是我们所熟悉的“野火燒不尽,春风吹又生”。顾况的确有识才的慧眼,一声“居天下有甚难”的惊叹,更是将文坛新秀白居易明晃晃地推到世人面前,由此,白居易声名大振,一路奏响文豪的高歌。
这则故事引发我感慨的不光是白居易的际遇,还有“长安米贵居大不易”的现实。大城市的艰辛,原来古今亦然。前来追梦的人,不仅要有非凡的才华,还要有承受现实的能力。既然困难重重,人们为何还要削尖脑袋往里头挤呢?
我想,是因为只有大都市才能给人平台、机遇和名声吧。若非长安,白居易只是河南新郑的一介书生。只有经过长安的淘洗和成就,才能成为大文豪。
古往今来,大都市是书生生存的地狱,也是士子争雄的天堂。“易”与“不易”,全凭真本事。它复杂多元,它无限可能,它包罗万象,熙熙攘攘,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你方唱罢我登场,“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人类学有个论调,自从城市诞生以后,人类才拥有真正辉煌的文明。我觉得很有意思。的确,从某种程度上说,人类缔造了城市,才缔造了群像。房屋,道路,殿堂,城墙,所有的建筑和设施都足够多、足够大、足够坚固,才能形成一座城市。而要保证一座城市的运行,城市居民这个群体的缔造力必须是无限的,从而才能产出与之相当的文明。
这就不难理解,为何几乎所有改变人类历史进程的文明运动都发生在城市。我们无法撇开雅典、罗马谈论文艺复兴,也无法脱离伦敦、巴黎去认识启蒙运动,更无法绕开圣彼得堡去谈论俄罗斯文学。
唯有城市,才能将无数的文明一股脑地端到人的面前。如果说一个作家必须积累足够的文明晶体才能成就不朽的话,城市文明则为他们提供了便利,这在乡村是无法想象的,单一化、扁平化、透明化是乡村不可避免的局限。
作家总是钟爱城市,这并不是说乡村没有作家,而是只有经过大城市的托举,作家才能发出举世瞩目的光芒。旅居巴黎的海明威即使忍饥挨饿,也自豪地说:“(在巴黎)那时候我们很穷,却很幸福。”我想,这是由于海明威感受到了巴黎这座城市的艺术恩惠吧。这种幸福,就好比李白的长安,杜牧的扬州,关汉卿的元大都。
每一个到过城市的人,都会被城市所塑造。狄更斯与伦敦,卡夫卡与布拉格,乔伊斯与都柏林,索尔·贝娄与芝加哥,果戈里与圣彼得堡,川端康成与东京……这些城市为他们提供文学殿堂,他们用笔下的文学构造这些城市的记忆。
那么,我呢?
我在二十来岁的年纪,曾为居城还是居乡而犯难。居乡,大宅子,鲜果蔬,土鸡土鸭,吃住都很舒心,而视野必也受局限。居城,参与新事物的进程,深入都市的万象,耳目会打开,但要承受生活的贫苦与压力。
何去何从?耳熟北京胡同榆钱树上的鸟声,脚踏上海弄堂砖石的苔痕,蹲在沈从文故居旁看了一下午的蚂蚁,我心中似乎有了答案。
沈从文到了北京,文学之路才真正开始。这是因为北京给了他一只广阔的眼睛。借由这只眼睛,他才能深度挖掘他的湘西矿藏。没有北京作为映照,湘西只是边城一方封闭的水土,有了北京的依托,湘西才能成为文学意义上的“乡土”。
海明威说,他在巴黎才能写纽约,在纽约才能写巴黎。“异域”的场域,激活了文学。这真是文学的宿命。于是,纳博科夫、布罗茨基、福楼拜漂泊在各大城市之中。他们以自身证明,文学在行李箱中,在火车上,在旅馆的灯光下,在租屋的琐细里……
于是,当我从一棵正在落叶的梧桐树旁站起,我决定将自己放逐在城市,用它们给我的眼睛,看我的故土,我的城乡,我的路途,以及我自己。
2.陋室素描
我在朋友的帮助下,找到一间出行便利、价格合适的租屋。从此我这个外来客,落草为寇。我的写作,也在这客居的租屋缓慢进行。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我时常想起《古诗十九首》中的这句诗。在租屋待得久了,我越发明白正是“人生如寄”的意识才激发出《古诗十九首》这样的经典之作。因而,我常以此勉励自己。
租屋所在的房子很简陋,只因位居都市,身价陡增。房子七十余平米,三室一厅一卫,每室分别租与不同的人。我在此居住期间,租友换了好几拨。
每来新人,房东现身一次,简单介绍,交代概况。每走旧人,我就在本子上写下他或她离开的样子,希冀此后经年,所有的缘分聚首,依然鲜艳、动人。
房东年届不惑,住在离此三公里的租屋。他弃己宅不住,是因儿子要在彼处上小学。父亲年入耄耋,儿子岁在始龀,他们的日子也不宽裕。
不知是由于穷困,还是房东对旧物有感情,二十年来他这房子从未翻修,家具也从未更换,里里外外尽显暮气,入门便有穿越数年之感。
我的租屋朝南。空间不大,仅容一床一桌一椅。薄墙白粉,不能隔音;一楼临道,车声贯耳。我睡眠浅,午休常被吵醒。幸好晚间较安静,不至于影响睡眠。
客厅是共用的,租友们一分为三,堆满行李箱、纸箱、鞋子、运动器材。若哪一室的租友多占地盘,就会遭受委婉的警告。
我的书租屋放不下,就入侵客厅的沙发、电视桌,最后占领了暖气片。有一天我出门回来发现,上面贴了一张小纸条,写着:“此处宜晾衣袜,非书床也!”我只好将书搬走,堆在自个儿的床头。
浴室也是合用的。两平米的空间,靠门是洗衣机,接着是马桶,最里头是浴帘和浴霸。浴室内常年湿漉漉的,没有连通室外的窗户,风和光无从抵达,有一股潮霉味。
厨房很窄,煤气灶已损坏,点火要靠打火机引燃。抽油烟机是老式的,即便把档数调到最高,炒菜时仍是油烟充斥。因而只要有人做饭,所有的租友都跟着呛烟咳嗽。
老房子的窗很小,墙体和楼板很薄,到处是看不见的扩音器。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耳朵也逃不掉各种声音。有的如蜜蜂的翅膀,嗡嗡嗡;有的如生锈的车轮,尖利刺耳。
若论我们三个租友之间,平时共享最多的是什么,便是声音无疑了。我从未看清过左一租友的长相,却熟悉她起床、走路的各种响动。我无从知晓右二租友的喜怒哀乐,但对他爱听的音乐倒唱如流。通过声音,我获取他們的生活,这构成了我对他们最深的了解。
平时,我们则是没有来往的。若非恰巧同时出屋,几乎不会碰面。有时迎面也不问候,更无论交流。近在咫尺,如同天涯,说的就是我们这般吧。
这样也是好的,谁也干扰不到谁,谁也妨碍不到谁,完完全全的自由,没有任何人情负担。这得益于城市空间的相对独立性。在城市,人与人之间非亲非故,人的个体性就得到了充分保障,这在乡村是难以想象的。在乡村,人很难成为单个的个体,总是缠绕在各种宗族关系中。
我坐在窗前看书,总能听到外面的动静。窗外的路人,近了,声噪一阵,远了,声续一阵。声中有情,情中有念。每有歌声响起,我就忍不住抬头张望,只见几个年轻人勾肩搭背走在街头,虽看不清面目,歌声却于耳边久久回响。
窗前,春天有花,夏天有葡萄,秋天有柿子,唯有冬天一无所有,因而冬天也最难熬。在这叫人悲哀的季节,我得把门窗牢牢关上,免得风雨灌进来。
冬天我很少出门,因为裹着棉大衣在街上走,无非是看到积雪斑驳的路面,关了门的小店铺,以及光秃秃的枝干尖利的杨树。
我待在屋里,不时地擦拭玻璃,以便随时能看见外面的树、楼房,以及冷冷的天空。不看了,就埋头写一会儿。
有时不经意地抬头,就看见一个流浪汉慢悠悠地晃过街头,最后消失在拐角或远处的雨雾中。
有时写着写着,放学归家的女孩就撑着一把大伞,新鲜夺目地出现在街口。她的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雨丝斜斜地划过她线条柔和的面庞,街景瞬间变得活泼明亮。
更多的时候,只有积雪斑驳的路面,只有光秃秃的树。因而我经常沮丧。
有时我会想,既然不爱这种坏天气,那就回到南方。北回归线的冬天,会奉上葱茏的树木和缤纷的梅李。只要坐上火车,一日便可抵达。
我没有走。我不能走。我有太多的事没有做完。糟糕的只是坏天气而已,那么只要等一等,春天就会来。
3.与书为友
尽管租屋窄小,我还是把它变成了书房。我在屋中摆满书,朝夕相处中,书成为我不可或缺的朋友。
我越来越依赖它们,不仅因为它们丰厚、迷人、广大、深邃,还因为它们安静。没有什么朋友,能像它们一样,既能无限度地满足人的需要,又能无限度地贴合人的脾性。
它们不断与人交流,赋予人新的认知,不声不响中将人改变,却从不胡搅蛮缠、嘶声强辩。它们不会因人沉溺太久而厌弃,也不会因人的中途放下而受伤。
现实中,我们会因性格、状态等原因与好友争吵,又因为种种不能挽回,以至于心痛、后悔,而与书本之间,则没有这等麻烦和顾虑。
书之无口,真乃人间幸事。从这个角度看,有口说话倒成了人的一大缺陷。自语言诞生以来,说话成了人类的主要交流方式。这有它的便利性,快捷、有效、清晰,一般情况下有利无害,而若一个人想要安静时,旁人的多话就成了聒噪。
有研究表明,20世纪以来,聒噪成了很多人失眠的原因,加快了抑郁症的上升。而我,恰是一个轻度神经衰弱症患者,对多余的声音极其敏感,不和谐的声音常使我陷入痛苦。为避免不必要的伤害,我选择和书交朋友。
清代有个可爱的文人叫张潮,为人落拓不羁,性嗜诗酒,写下一本同样可爱的小书叫《幽梦影》。书中有句话令我拍案叫绝:“花不可以无蝶,山不可以无泉,石不可以无苔,水不可以无藻,乔木不可以无藤萝,人不可以无癖。”
这话道出了他对景致和人品的领悟,花有蝶才可爱,山有泉才可爱,石有苔才可爱,水有藻才可爱,乔木有藤萝才可爱,人有癖好才可爱。
而我则再加一句“租客不可以无书”。大凡租客,困窘多富贵少,门庭冷落,若有书相伴,日子则变清苦为可爱。
书总是亲近清闲之人。能闲世人之所忙者,方能忙世人之所闲。若整日追逐富贵而奔忙,则无闲暇读书,终究也是个富贵的劳碌命而已。
中国有句古话说得好,“富贵而劳粹,不若安闲之贫贱”。这是因为安闲,方能读书、游历、交友、赏花、著述。又曰:“有工夫读书谓之福,有学问著述谓之福。”既然有福,清苦便不足道。
读书是专属于闲人的。这闲人有富贵闲人,有清贫闲人。富贵闲人是天下第一有福之人,得之于出身,占世人之少数;清贫闲人也是天下有福之人,得之于心态,也占世人之少数。奈何富贵而好书者,世间少有。清贫而乐于书者,亦鲜有闻。
居城市中,以书籍当友朋,这是一种生活,也是一种选择。因这选择,做一个清贫闲人,我觉得也很快乐。
书和人一样,也有不同的品性。看不同的书,就好比和不同品性的人交朋友。传奇小说如风趣之人,古诗文赋如风雅之人,史书哲籍如智慧旷达之人,科普别册如博学多识之人,书帧画幅如兰心蕙质之人……因而书册在手,古往今来异域他方凡人逸事皆在眼前。
好的书可以修身养性。对于文人,或者作家,名、酒关最难过,正所谓 “万事可忘,难忘者名心一段;千般易淡,未淡者美酒三杯”。然而,求名太甚,有时让人迷失自我;饮酒过度,难免使人劳神伤身。文人失足短寿,多毁在名与酒上。
如何看破?唯有借助于读书养性。古语曰“静能见性”,书乃静友,与之日夜相伴,久之胸中浊气便除,性情则趋于静和。心胸澄明,性情和静,放眼世界,无不美好,再不必执着于名利加身,也不劳杯酒涤荡烦恼。
相比于人,书是不朽的。古人有立功、立德、立言以不朽的说法。如今,说这些话的古人早已不在了,我们还能在书中看到他们的身影,思考他们的言论,书的确比他们本人还长久。
我在手不释卷之时,常常想,哪一天我不在了,我所看过的书还在,那我之后的人,能在书中感觉到我的气息吗?我手中的书,又曾被何人所持,我的指纹是否恰好按在他的指纹上?
对我而言,书既像吉卜赛人手中的磁石,也像帕拉塞尔苏斯手中的玫瑰。
曾经,我如同博尔赫斯笔下的那个年轻人,不远万里穿越沙漠来到帕拉塞尔苏斯的地下室,带着热切与怀疑,向长者索要玫瑰浴火重生的证据。
我多么无知啊,以为自己走过无数分岔的花园小径,就能知晓沙之书的秘密,就能掌握点石成金的魔法。
当我第一次窃听到神的文字时,终于略知《镜子与面具》中的诗人,为何没有勇气向国王念出那句最伟大的诗。
面对书,面对通天塔图书馆,面对帕拉塞尔苏斯的炉火,我只能做那不怕烈火焚烧的玫瑰。
我只有等自己成为玫瑰,经历烈火,经历灰烬,才能洞悉镜像与真实。
4.以花为邻
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写作之余,从事宋代花谱的点校工作。这是一项浩繁的工程,也是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我从中窥见了宋代士人的日常生活。
没有什么比花谱更能展示宋代文人缤纷的日常情趣了。这些以道德文章立身的人,当他们回到自家的庭院,竟会变得那么可爱。
他们松松泥土,修修花木,洒洒新水,有时还嫁接培植、杂交配种,然后三言两语地记录下来,以花寓志,就成了卷册不大、别致新奇的谱录。欧阳修、陆游的牡丹谱,范成大的梅谱、菊谱,赵时庚的兰谱,王观的芍药谱,陈思的海棠谱,汇聚在一起,就是一个宋版大观园。
文章是案头的花木,花木是地上的文章。我因此动了种花的心思。
在行动之前,我从没想到,一个租客想在城中种花,是这么难。即便从小浸淫在山川花木里,一旦沦为城中小民,山川花木就成了心头的幻影。在钢筋水泥中抢夺泥土,这项工作一点也不亚于有难度的写作。
我在租屋前的小院里,辟出两平米的小型花园。这小小的方寸之土,几乎上演了所有有关生存的戏剧。
花木抽枝散叶,我细心地捉拿蚜虫、瓢虫、不知名的虫。
花木经受风霜雨雪,我像母亲般日夜悬心,尽一切办法固本强根。
花木灿烂绽放,我要大言不惭地向攀折的路人强调它们是我私有,以击退他们伸出的手,即便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我也不能退缩。
有一次,另一栋楼的大婶想进我们这一户的小院种蒜,砍去了我的大半株玫瑰。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最终让她明白,花木并不比蒜无用,何况这一方寸之土,从属于交付租金的我。
第一朵玫瑰开放时,我竟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是个真正有用的人了。
从此,我日日捧书坐于窗前,看离我一米的花木,在跟前发芽、抽枝、散叶、开花,最终迎来蝴蝶,在城中几乎绝迹的蝴蝶。
花开花落,蝶去蝶来,我在H城的读读写写,有了万物生长的消息。
5.苦尽甘来
那年,是我写作的一个节点。经过长达一冬的蜗居,我完成了一本书。
写下最后一个句号时,我瞥见原先光秃秃的树枝冒出了嫩芽。
“春天了呀!”我由衷地喜悦。
我合上稿纸和电脑,出门走到一家小吃店,要了一份盖浇饭和一杯豆浆,美滋滋地抚慰辘辘的饥肠,然后靠在椅子上,等待身体在冬天死去的部分活过来。
我隔着餐厅的玻璃长窗,看来往的行人、悬着鸟窝的树、破损的路灯,然后想起很久没有去城区走走了。我记起附近有个公园,就起身往那走去。
我来到公园的湖边,看见嫩叶鹅黄的柳树,星星点点的迎春花,粉面红腮的桃花。我无限感慨地伸出手,触摸蓄满春天的花叶。雨丝飘起来,但我不觉得冷了。
雨,令我想起电影《午夜巴黎》的一个情景。
吉尔和未婚妻从纽约来到巴黎,未婚妻热衷的是巴黎的繁华与时装,而吉尔迷恋的是巴黎的艺术气息。吉尔经常偷偷溜开,漫步在雨中的巴黎。
一天,吉尔对未婚妻说,在巴黎的雨中漫步很美。未婚妻并不理解吉尔的情怀,嘲讽道“在雨中漫步巴黎和美没有关系”。
有时我理解吉尔,有时我同情这个未婚妻。严格说来,他俩都没错。错的是他们本是不同的人却偏偏要结婚。
电影的最后,未婚妻离开了,吉尔独自走入巴黎的雨夜。他是从此孤独终老,还是迎来另一种可能。
走过桥头,拐入长街,从灯光深处走来一个温婉的巴黎女孩。他们相视一笑,谈起巴黎的旧书店和老光碟。
雨更大了,吉尔感到抱歉。女孩却微笑着说:“我不介意淋雨,实际上,雨中的巴黎最美。”
此时此刻,吉尔才真正走出他的迷梦与失败,迎来自己的黄金时代。
我想起我曾经和一个人也是在雨天去拍结婚照。
实际上那天一开始并不下雨。之前,我特地向单位请了假,提前选好了照相馆。当天早晨,我洗了头发,穿上自己喜爱的衣裳。
我们朝照相馆走去。路上走过一些临街店铺,一个菜市,几个粉摊,嘈杂和脏乱让人担心弄脏衣服。
好不容易来到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天突然下起了雨。雨越来越大,我们没带伞,只好退到路边的一家店铺躲雨。
屋檐的雨水倾泻下来,打在地面,溅湿了我们的鞋和裤脚。生活的艰辛和委屈突然汹涌而来。那一年,我们没有结成婚。
这一波折就是几年,然后我辞了工作,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以写作重新建立自己的生活。是对是错,是苦是乐,身在其中恐怕早已分不清了。唯有风风雨雨,彼此不离不弃。
这几年,他完成了学业,我推进着写作,日子清苦,终有成长。
现在,他带着我的想念身在异国他乡,但我知道,等到约定的日子他会回到我身边,就像我的每一部作品他都是第一个忠实的读者一样。
眼前的雨,是他为我的新书寄来的祝福吧?我走在这雨中,悲喜交集。
(连亭,原名廖莲婷,1990年生。散文見于《雨花》《散文》《美文》《青年文学》《民族文学》等刊,有作品入选《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及其他年度选本,曾获“《民族文学》年度散文奖”、首届“壮族年度散文家”“《广西文学》年度奖”“甘嫫阿妞·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奖”一等奖等奖项,出版散文集《南方的河》。)
编辑:刘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