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古淳朴博大精巧——保彬先生的装饰艺术

单德林

保彬先生的艺术天分非常高，不论国画，还是装饰艺术，都很有特点，都取得了丰硕的成果，都进入了极高的艺术境界。

1955 年，保先生经学校推荐，考进了江苏师范学院。1957 年7月，他放弃了即将到手的师范大专文凭，毅然报考了华东艺专，学习国画。当时他只有一个愿望，坚决走艺术道路。华东艺专1958 年迁址南京，改组为南京艺术学院，新建装潢设计和染织图案设计两个专业，要从美术系抽调一部分学生转过来。学美术的看不起工艺的，没人愿意过来。保先生当时是学生会主席，是学生党员，学校希望他带头，他响应号召，转到装潢专业，从此一辈子和装饰艺术结缘。

如何将现代装饰艺术、民族风格和时代精神结合起来 , 一直是装饰艺术家们努力探索的课题。保彬先生正是在这种探索中，既吸收了传统中的精华，又抛开陈规旧套，成就了自己独特的鲜明的装饰艺术风格。

从总体的装饰语言而言，保彬先生的装饰艺术高古而淳朴、繁丽而多姿、瑰丽而斑斓、博大而精巧，有着鲜明的中国气象、东方神韵。

就装饰造型样式来说，保彬先生的装饰艺术既有抽象因素，又含具象原理，并将二者有机消融在意象表现的空间之中，质实与清空相统一，追求一种诗般的意境。

由装饰手法看，保彬先生的装饰艺术丰富而多样，以线为风骨，将勾填、渲染、描绘、泼彩以及工艺制作中的雕刻、贴金、喷绘、洒金、镶嵌、打磨等等各种手法综合运用，加之国画颜料、油画颜料、水粉、丙烯、大漆和其他你能想到不能想到的各种材料无所不及，全看他设计的需要，随手拿来，灵活运用，最终创造出一部部内涵丰富的交响乐。

保彬先生创作的装饰图案，集中体现了他对形式美的重视。他出了很多图案教材，比如《风景图案》《树形图案》《人物图案》《装饰图案基础》等。这些带有拓荒性的专著在当时创造了非常可观的发行量，成为高校师生以及从事工艺美术设计的从业者的必读书。他的传统纹样有强烈的形式美感，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在合编的教材中，他的图案也一眼就能认出来。

保彬先生在纹饰、图案的运用方面，最经典的作品是南京长江大桥栏杆铸铁浮雕《向日葵》和《工农兵》图案。其中《向日葵》寓意全国人民团结一致向着红太阳，疏密关系的整合非常成熟。遗憾的是，在那个特殊的年月，他的设计初稿受到外行的质疑：向日葵的叶子怎么是方的，不行，哪有方叶子！保彬先生做了妥协，把四角的叶子都改成了圆的。他直到今天仍然遗憾，觉得“圆叶子看上去有点别扭，也使整个画面少了平衡感”。

南京市市徽是保彬先生标志设计的经典案例。南京是一个历史文化厚重的城市，山水城林融为一体，是六朝古都。保彬先生为了表现南京的历史文化和地域特征，设计中不仅选取了长江、秦淮河、明城墙和石城虎踞、钟山龙蟠等可视化元素，还将南朝梁萧景墓石刻的辟邪置于图案中心位置，强调南京是“六朝古都”。辟邪臀部略残，昂首张口，长舌垂胸，胸前几缕勾云纹，仿佛长髯飘拂，比例匀称，雄俊壮美。整个市徽装饰感、形式感特强，通俗一点讲，很好看。当时南京公务员的名片上都统一用了这个标志，不久被“南京”香烟用作烟标。

这里跟大家分享一个有关南京市徽设计的小掌故。

当时南京面向全国征集市徽，保老先生是评委之一。经过漫长的评审，竟无人中标。无奈之下，时任市委书记请评委们每人设计一件。最终，保老先生这个巧妙融汇了“江南千年石头城，龙蟠虎踞今胜昔”内涵的设计脱颖而出。在评审答辩会上，有人说保先生的设计又是龙又是虎又是辟邪，会让人误以为南京是个“动物园”。保先生巧妙地回答说，如果按照这个思路，我们党的党徽上又是斧头又是镰刀，你能说它是个“工具箱”吗？

保彬先生设计的玄武饭店标志，以玄武饭店建筑顶部截面为基本图形——三条弧形建筑中间围拢一个圆形旋转餐厅——中间巧妙地嵌入篆书“玄”，从形式到含义，都是一个经典的设计。

保彬先生在壁画方面的创作、研究，引领南艺成为全国“壁画重镇”之一。

金陵饭店大堂的大型漆画屏风《鹤寿图》，是保先生在1982 年创作的。它用15 块漆屏相连环绕成半圆形，画面上37 只仙鹤，身披玉羽，顶载丹冠，翩翩起舞，4 棵苍翠的古柏盘旋虬曲，大有万劫不败的气势。仙鹤组成的横向白色色带与纵向结构的玄色古柏相对应，增强了画面的韵律感和装饰意味。《鹤寿图》上的古柏以苏州吴县光福司徒庙内的“清、奇、古、怪”4 棵古汉柏为原型，进行了提炼装饰。37 只生气勃勃的仙鹤象征着金陵饭店37 层大楼的英姿——当时金陵饭店是中国第一高楼。“丹鹤庆万寿，汉柏颂千秋”，陈大羽先生的题词概括了《鹤寿图》的主题。

《鹤寿图》采用了刻漆洒螺钿屑工艺，黑、白、金形成画面色彩基调，再用红玛瑙做鹤的丹顶，以经典的装饰手法和典型的传统工艺，体现了非常现代的装饰效果，点、线、面对比以及塑形的组合，形成了非常强烈的节奏感。将近40 年了，《鹤寿图》仍然熠熠生辉，不能不令人赞叹。

保先生的装饰艺术作品注重整体的统一与变化、节奏与韵律，造型夸张变形，表现简洁概括。在装饰画《一衣带水》中，他运用丰富的想象力，饱蘸着感情的笔墨，塑造了中日两国妇女的典型形象。画面左边是中国的梅花，右边是日本的樱花，五彩的寿带鸟飞翔萦绕。画面以对称形式作平衡处理，庄重而有变化。这幅画由苏州刺绣研究所制成了绣品，吸引了无数的日本友人。

在保彬先生的艺术设计作品中，我们能看到他艺术气质、艺术风度和艺术自信。他在设计和创作中的肆意挥洒与细心经营会拿捏的恰到好处，在他的作品里大开大合，传统和现代、形式和意蕴往往融为一体，特别是大场面的把握与控制，更会显出他心中自有天地山川，笔下自有行云流水。

保彬先生在装饰设计上有深厚的理论学养，有权威的实用教材，更有大量的经典作品，所以在装饰艺术设计界有很高的地位。

作为一位老教师，保老先生在装饰艺术教书育人上也取得了非常大的成功，培养了一大批卓有建树的学生。而且他不仅在南艺潜心教学，还到社会上热心指导。

上世纪70 年代末，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创作出了一批非常精彩的彩锦绣作品。其中《戴月归》1978年获全国第二届工艺美术展览金奖，并刊登在《人民画报》《美术》等杂志的封面上，媒体的关注和宣传一下子使南通彩锦绣在全国走红。对这幅作品，保彬先生付出了很多心血，但是保彬先生非常低调，自己几乎从没提起他在这件作品背后所起的作用。据说前些时候这件作品的原作者之一林晓先生接受采访说：没有保彬先生的指导修改就没有《戴月归》的获奖。现在南通彩锦绣是当地重要的非遗项目。一幅作品影响一个地方的工艺美术的发展甚至演进，《戴月归》是一个非常值得研究的个案。

那段时间，保先生和张道一、钮永里等先生不仅在南通工艺美术研究所付出了很多心血，还到苏州、无锡、镇江等工艺美术研究所做了大量培养工艺美术人才和提升工艺美术地位的工作。

包括我自己，也从保先生身上受益多多，无论是学业还是做人。1986 年前后，我们为南京金丝利喜来登酒店创作直径3 米的大型浮雕《金龙迎宾》。我画了设计稿之后，保先生亲自修改，在气氛、节奏、韵律的把握，画面形式、造型、的控制上，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在跟随保先生学习、工作的20 多年中，我学到了很多东西，获益无穷也将受益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