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状与反思：安徒生奖在中国

郭 蕊

一、“小诺贝尔奖”简介

安徒生奖（The Hans Christian Andersen Award，简称HCAA）是国际公认的儿童文学的最高终生荣誉，有“小诺贝尔奖”之称。它于1956年在丹麦女王玛格丽特二世的赞助下，由国际少年儿童读物联盟（IBBY）①吉拉·莱普曼夫人于1953年在瑞士创建了国际儿童读物联盟。IBBY的宗旨和使命主要有：通过儿童读物促进国际间的相互了解；给世界各地的孩子们提供机会去接触具有高质量文学和艺术水准的儿童图书；鼓励并支持各国特别是在发展中国家，出版和发行优质儿童书籍；为致力于儿童及从事儿童文学的人们提供支持和培训；激发儿童文学领域的研究和学术事业的发展；依据《联合国儿童权利公约》保护和维护世界儿童权利。设立并颁发。其创设的宗旨，在于推动儿童阅读，提升文学、美学的艺术境界，建立儿童正向的价值观，促进世界和平。该奖项提名及获奖人群主要是为青少年儿童文学事业做出卓越贡献的文学作家和插画家②1966年，安徒生奖增设插画奖，首位得主为瑞士插画家阿洛伊斯·卡瑞吉特。。它与著名的钮伯瑞奖③钮伯瑞奖：是由美国图书馆协会（The American Library Association）于1922年设立的一项评选优秀儿童文学作品的国际儿童文学奖项。该奖项一年评选一次，采用自荐制评选。（The Newbery Medal for Best Children’s Book）、格林威奖④格林威奖：是由英国图书馆和信息专业人士特许协会（CILIP）于1955年设立的一项评选优秀儿童图画书作品的国际儿童文学奖项。该奖项一年评选一次。（Green-away Medal）等一同被视作全球优质儿童文学作品的代名词和儿童文学作品出版物市场风向标[1]。2018年安徒生奖在意大利波洛尼亚国际儿童书展⑤博洛尼亚书展是世界最大规模的儿童书展，有童书界风向标及儿童图书界的麦加之称。上揭晓，获奖者为日本儿童文学作家角野荣子和俄罗斯插画家伊戈尔 · 欧尼可夫（Igor Oleynikov）。

二、安徒生奖的评选标准

安徒生奖每两年评选一次，由IBBY下属的执行委员会选举产生的HCAA评审委员会组织评选。评选的影响因素大致如下：1.对候选人全部作品进行审核。2.评价文学作品以及插画的美学价值。3.候选人作品的原创性和创新性。4.候选人是否能从儿童或青少年的视角看待世界。5.候选人是否能激发儿童或青少年的好奇心和想象力。6.评选考虑并分析文化差异。7.评审不因国家或其他任何因素心存偏见。

由评选标准来看，安徒生奖的评选惯例一般有如下三个特征：一是“作家奖”而非“作品奖”。二是重视对儿童的人文关怀。获奖作家的儿童文学作品一般蕴含深厚的人文情怀。这种人文情怀主要从四方面来具体衡量：（1）是否达到美学与文学的平衡；（2）是否贴近儿童视角进行叙述；（3）是否能够充分激发孩子好奇心和想象力；（4）是否在带有鲜明民族文化特色的同时让其他地区的孩子理解并乐意亲近[2]。2018年度《魔女宅急便》原著作者、日本作家角野荣子获奖，安徒生奖评审团评价她的作品具有强大、自由的想象力。2016年度国际安徒生奖评委会主席帕奇·亚当娜在颁奖词中称曹文轩“用诗意如水的笔触描写原生生活中一些真实而哀伤的瞬间”。安徒生奖的评奖标准和颁奖词中，理所当然地重视蕴含在作品中的关怀及其对当代儿童文学的启示。从历届获奖作品中不难发现，获奖作家们始终面向孩子、关心孩子，希望以或温柔或奇幻的故事告诉孩子，究竟何为童真、何为自我、何为幸福、何为战争和饥饿……它重视儿童最易遭受的心灵创伤问题，比如社会动荡与家庭破碎的不幸，如何面对不安，帮助儿童发现用其他方法找不到的东西。三是提倡文体的多样性。近年来安徒生大奖倾向于授给在一种以上的文体创作方面都有建树的作家。如意大利作家贾尼·罗大里既著有《童谣集》，还有人所共知的童话名著《洋葱头历险记》等。

三、安徒生奖获奖作家、插画家作品在中国大陆的引进与传播①本节内容据胡丽娜.国际安徒生奖获奖作家作品的中国传播[J].中国出版,2016(11)：23-26整理。

在安徒生奖获奖作家、插画家作品被大规模引入中国之前，中国国内就已经产生了一批旨在鼓励儿童文学发展的儿童文学奖项。其中比较有影响力的奖项有陈伯吹奖、宋庆龄奖、冰心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丰子恺儿童图画书奖等。这些奖项的设立，有力的推动了中国大陆儿童文学的发展。

安徒生奖获奖作家、插画家作品在中国的引进传播呈现出由零散到系统化的趋势。安徒生奖常出现先有作品引进传播、后获奖的作家。如作家凯斯特纳于1960年获奖，其作品《爱弥儿捕盗记》早已在1934年由林雪清译为中文在儿童书局出版。

在奖项设立之初（20世纪50年代），中国大陆本土儿童文学曾出现“译介失衡”的现象,即大量翻译苏联儿童文学作品，而忽视其他西方国家儿童文学作品的译介。

改革开放以后，安徒生奖获奖作家作品开始受到中国大陆学界广泛重视。20世纪90年代，安徒生奖获奖作家作品的译介及出版呈现出系统化、丛书化的趋势。2014年，安徽少年儿童出版社获IBBY官方授权推出了涵盖儿童文学作品、图画书等多体裁的“国际安徒生奖大奖书系”，这是一个安徒生奖在中国大陆的引进与传播历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不仅帮助了IBBY世界儿童文学阅读推广事业，也增强了中国的国际话语权和国际影响力，为中国成为“文化强国”奠定基础[3]。

四、中国儿童文学作家、插画家追逐安徒生奖的努力

由于安徒生奖在国际儿童文学领域的崇高地位，中国众多儿童文学作家及插画家大多以获得安徒生奖为奋斗目标，并取得不俗成就：1990年，作家孙幼军与插画家裘兆明首获提名，安徒生奖评选中开始出现中国人的身影。2016年，安徒生奖迎来首位中国评委吴青。曹文轩获得2016年安徒生奖，成为获奖的第一位中国作家。

曹文轩的获奖是大环境小环境、外因内因等诸多因素合力助推的结果，是为水到渠成。大环境是改革开放多年来，中国经济跨越式发展令世界称奇；小环境是文学作为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自然迎来进一步发展的新挑战、新机遇。继莫言、刘慈欣获得世界级文学奖项，标志着中国大陆的当代文学进入新阶段，已经走回国际文坛的中心。随着“儿童本位论”、“分级阅读论”在中国大陆的日益普及，国家对于儿童文学出版的投入加大，儿童文学在中国大陆地区迎来了“黄金时代”。曹文轩成为了中国大陆儿童文学“纯文学”的领军人物①根据张国龙.被遮蔽的中国儿童文学是否迎来了转折点——从曹文轩获得“国际安徒生奖”说开去[J].中国图书评论,2016(6)：17-21相关内容整理。。曹文轩的获奖提升了现当代中国儿童文学在国际上的话语权，有利于大陆儿童文学作品的版权输出进一步提升。讲好中国故事，推动传统文化传播应该是当下中国儿童文学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所遵循的根本准则。

五、对中国儿童文学的启发与思考

安徒生奖的意义不在于获奖作家本身，而在于诸多作家及作品对其它地区儿童文学发展的借鉴作用。这种借鉴作用可以是基于文学的，也可以是基于艺术的。关于安徒生奖对中国大陆儿童文学创作的文学借鉴作用，我们以两本获奖作品《尤莉亚的日记》②《尤莉亚的日记》作者为1984年安徒生奖得主克里斯蒂娜·涅斯特林格。这部作品是（中国）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2016年度“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之一。和《走钢丝的人》③《走钢丝的人》作者为2010年安徒生奖得主大卫·阿尔蒙德。其被誉为“童书界的马尔克斯”。为例做简要分析：

《尤莉亚的日记》是安徒生奖早期作品中对中国大陆儿童文学发展影响颇深的一部作品。它的特殊性在于使用日记体的形式写成。作品描述了一个14岁单亲家庭的小女孩尤莉亚的家庭生活和校园百态。与其内核相似的《摆渡人》则主要是通过玄幻的效果来促成人们对单亲家庭的生活反思，使读者陷于沉重的氛围，不适合儿童阅读。对比《摆渡人》的主人公克莱儿，《尤莉亚的日记》作者克里斯蒂娜的写作主题无限贴近现实，贴近童年；语言时而幽默诙谐，时而犀利反讽；直指当下,却并未陷入庸常，氛围热闹却并非抛弃深刻；努力营造众生喧哗的复杂场景，却从未遮蔽作品散发的文学光芒[4]。自其引入中国后，大陆的儿童文学作家渐渐开始以日记体撰写儿童文学作品的尝试，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杨红樱的《笑猫日记》。杨红樱以日记体的方式观察世事、抒写心情、历练生活、找寻价值、反思童年，以深邃的人文关怀体察儿童的生活现实，关爱他们的精神成长[5]，由此贯彻了“为儿童写书”的儿童文学观。因此，《尤莉亚的日记》可说是促进了中国大陆儿童文学在创作主题和编排体例等方面的发展。

《走钢丝的人》是安徒生奖新世纪后的获奖作品。这部作品描述了一个生活在20世纪60年代的小男孩多米尼克的成长史。他的心理一直处于善恶交织的矛盾变化中：一方面受优等生荷莉的吸引，另一方面，他又受到麦克阿林顿暴力的影响，想要放纵自己。就在这些矛盾的促发下，多米尼克最终凭借自身的努力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价值定位。作者大卫·阿尔蒙德的作品是魔幻现实主义风格在国际儿童文学领域中的典型代表。将魔幻现实主义风格与中国儿童文学中的结合较为优秀的一位就是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张之路。他首先采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创作了《空箱子》。这部作品也成为中国魔幻现实风格儿童文学的代表作之一。所以，《走钢丝的人》推动了中国大陆儿童文学在创作风格方面的变革。

由上述分析不难看出，安徒生奖对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借鉴作用，从文学观点看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创作主题的拓展，二是创作手法与编排体例的发展，三是创作理念的更新。而安徒生奖对中国儿童文学创作的艺术借鉴作用主要集中于图画方面。《走钢丝的人》和《尤莉亚的日记》所配的插画，在整体效果上，力图达到“文中有图，图中有文”的效果。为了达成这一创作效果，插画作者在细节刻画、图文搭配等方面下足了功夫。因此，安徒生奖获奖文学作品中的插画值得中国儿童文学创作者加以关注。更值得读者重视的是，在安徒生奖获奖作品的导向和激励效应下，虽然中国儿童文学已经开始在以安徒生奖为代表的国际儿童文学奖中崭露头角。但不可否认的是，目前的中国儿童文学作品仍然存在几个急需解决的问题：

从文学创作方面来看：主题范围狭窄，千篇一律。主题的来源主要有两类：第一类是中国古代文学名著：例如《西游记》《聊斋志异》等；第二类是诸如母爱、助人等看似高大上的主题。出现这类问题的原因在于想象力的缺乏。此外，儿童文学“成人化”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成人化”的重要体现是儿童文学作品中的说教色彩过于浓厚。

从艺术创作方面来看：文图关系不恰当。中国自古以来就认为“书画同源”。但是，在儿童文学作品中书画关系出现了两类错误的倾向：一是重视文字叙述，图画成为可有可无的注释。二是重视文字语言的趣味性，文图划分明确。

从历史发展方面来看：中国大陆儿童文学发展不平衡。所谓的“发展不平衡”其实就是地区互动的不平衡；专业人才培养的不平衡、质与量的不平衡。在这三层不平衡的综合作用下，中国儿童文学的主要载体——原创图画书在世界少儿出版界中处于被边缘化、被忽视的尴尬地位。而原创图画书在本土的整体社会认可度低迷，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中国大陆原创图画书在世界少儿出版界的“边缘化”。IBBY英国分会前主席安·拉基姆，她所知道的中国图画书竟然停留在《草原英雄小姐妹》，意大利出版家对中国图画书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十年前曾经引进的《小马过河》。版权输出的不对等造成了国际同行对中国大陆当代以原创图画书为代表的儿童文学发展信息了解的不对称。

如何解决这些问题呢？

首先，在文学创作中，作者要从根本上明确儿童文学的阅读对象是儿童，使儿童文学作品要尽可能贴近儿童，理解儿童。进而明确儿童文学作家的任务是保护儿童的想象力。

其次，在艺术创作中，作者要重视图画在儿童文学中的突出作用。现代图画书的理念是文图和谐，主张文字图形化。这一主张符合儿童认知特点，有利于儿童思维发展。图画书中的图画作为儿童最先认识世界的主要窗口，应该要有创新、有空间感、有情绪感。这要求中国大陆的本土图画书构建文图互动的体系，达到文能识图，图能推文的效果。中国大陆原创图画书应探索用创新版式形成图画动感的效果，不囿于现有范式。

最后，中国大陆儿童文学发展不平衡的问题需要多方合力解决。这一问题的解决实质上是三重失衡因素的“平衡化”。因此，从三重因素出发，给出以下建议：

面对地区互动的不平衡的问题，政府可以通过政策性区域行业保护，参考现行的“大学生西部支教计划”等倾向性政策，制定一个旨在鼓励西部儿童文学作家发展的“西部儿童文学作家鼓励计划”，逐步实现东西部儿童文学的协调、可持续发展。儿童文学创作者，可以与政府、社会合作，加强儿童文学在中国大陆地区和国际之间的互动交流。这些交流要避免走向两种极端：一是只输出，不引进；二是只引进，不输出。最为理想的状态是实现引进与输出的动态平衡。

面对专业人才培养不平衡的问题，高校、政府与社会应该承担起培养中国儿童文学创作人才的重要任务。有条件的高校应在中文类专业培养方案中普遍开设与儿童文学相关的课程，使对儿童文学有兴趣的学生获得基础支持。政府应制定鼓励儿童文学创作的政策，培养我国优秀的儿童文学专业人才。社会应摒弃对儿童文学的偏见，营造良好的氛围。

面对质与量不平衡的问题，关键在于推动国际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引进来”和本土原创儿童文学作品“走出去”的动态平衡。当下的现实是，“引进来”的太多，“走出去”的太少。基于此，现在要做的就是加快“走出去”的步伐。一方面，在引进国际儿童文学优秀作品和输出本土原创儿童文学作品的具体实践中，要注意避免陷入以下几个误区①本节内容据张明舟.不能不知的“走出去”误区及路径[N].中国出版传媒商报,2016-10-21(6)的相关内容整理。：过于强调走出去：容易引发国外儿童文学出版界对于文化入侵的担忧。过于强调中国特色：儿童文学作品作为一种较典型的文化类产品，卖方希望借此用自身的深厚文化底蕴影响买方，但实际上买方并不愿意这种卖方文化效应适用于己方。他们更愿意让淡化卖方文化影响的文化产品进入买方市场体系内。另一方面，我们可以通过一定的文化载体来加快中国大陆儿童文学作品“走出去”的步伐。例如：中国儿童文学作家与国际插画家的双赢合作，鼓励中国儿童文学作家和插画家积极参与以安徒生奖为代表的国际类型的儿童文学奖项的评选等。相信在不久的未来，中国获安徒生奖的作家和插画家会越来越多，中国的“文化强国”会梦想成真。

六、对中国大陆外译儿童文学的启发和思考

安徒生奖获奖作家、插画家作品在中国大陆引进传播近百年的历程，一方面给中国大陆读者带来了丰富的文化财富，另一方面，也从中暴露出一些亟待解决的问题。

首先，作品译介各成一家，译文质量参差不齐，常常出现谬误，影响儿童对文学作品的准确理解。“国际安徒生奖作家作品选”和“国际安徒生奖大奖书系”两套丛书质量就大不相同。“国际安徒生奖大奖”书系由《夏洛的网》《柳林风声》的译者任溶溶、“哈利·波特”系列译者马爱农领衔众名家参与翻译工作，翻译质量十分可靠。其次，针对安徒生奖的作家作品选集很多是重复出版，常常缺乏有效持久明确的策划，丛书传承性被大打折扣，译介失衡的问题十分严重。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1）某些出版社为了迎合市场，大量译介热衷于颇受关注的作家和插画家作品，而对影响力较小的作家和插画家作品反应冷淡。（2）对于安徒生奖，文学奖作家作品译介数量及质量远高于插画奖作家作品。（3）对同一作家的创作成就进行差异化译介。[6]最后，缺乏对安徒生奖获奖作家、插画家创作成就的个案理论层面上的分析。

如何应对这些纷繁复杂的问题？我们可从源头上采取一些切实有效的措施，例如：加强翻译从业者外文水平；加强市场调研，避免重复出版；转变以市场为中心的译介行业标准为以文学性为主，辅之市场的衡量标准。加强对作家作品的全面译介；加强对安徒生奖获奖作家、插画家作品的个案分析，系统全面地进行理论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