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是另一种时间

“仿佛我们一夜之间就成了古人。”

空怀故人之心。

时如流水的道理你我都懂

罗汉松，不是罗汉的一种树

松针是另一种时间

不到片刻，它们

已落满头顶

我们似乎已经没有地方可去

安静的呼吸是整个南方的夏天

如果此刻在山中

可提前进入万籁的暮晚

你却害怕

那些突然出现的灰色松鼠

它们跳得太快了

松针在此刻也变得寂静

[漫尘赏评] 这首诗的标题就很有意味。《松针是另一种时间》，松针是实物，而“时间”这一哲学概念被冠之以“另一种”，表明这是作者通过思考和修炼而得出的想象性认知，具有多重的虚幻缥缈感。相对于物理时间来说，这“另一种时间”我们可以把它归属为心理时间，也可以特指与生命体验息息相关的某种情结。诗人霍俊明用虚实相生的创作手法，编织出了小径交叉的迷迭意境。

“仿佛我们一夜之间就成了古人”，诗篇一开头，就将读者带入一种虚幻的设置当中，一种时空穿越的情感想象。这似乎给人一种缺少交代的突兀感，但是诗人以“时如流水的道理你我都懂”这一句，像一块砖石垫住了前面诗的摇晃。其实，我们整首诗读下来，就会发现后面的诗句都是在诠释为什么“仿佛我们一夜之间就成了古人”，沿着虚实两条小径，可以努力抵达这首诗的核心内涵。

虚的信息链有：“仿佛”我们一夜之间成了古人，我们“似乎”已经没有地方可去，“如果”此刻在山中，等等;实的信息链有：道理你我都懂，罗汉松，它们/已落满头顶，安静的呼吸是整个南方的夏天，以及诗的最后一节。这两条信息链相互穿插渗透，若即若离，互为表里。读者好像走进了一个小径分岔的花园，虽然有些困顿，但又充满好奇，还会在不经意的拐弯处发现路标性的景象。诗人就如同一位信手挥洒、浑朴率性的园丁，用虚实相生的大花剪，打理出一座能撕开现实时间、回归虚静时光、享受松针般寂静的幽谷花园。

而打开这两组虚实信息链的钥匙，就是“松针是另一种时间”。好的诗歌既能让读者走得进去，又能让读者找到最终的信息通道走出来，在领略了别样的风光之后，又能拨开云雾，豁然开朗。“南方的夏天”“山中……万籁的暮晚”“突然出现的灰色松鼠”“不到片刻，它们/已落满头顶”……这些在告诉我们，作者写作此诗的现实经历和特定的生命体验，或者说这就是“仿佛我们一夜之间就成了古人”的生发点：两三好友，置身空谷幽林，在罗汉松下遭遇松针倏落，享受自然阒寂，又时时担心会有某种事物猝然打破这种美妙的祥和。这让我们隐隐感受到詩人所渴慕的那种时光宁静的恒久感，而松针就很好地为诗人提供了栖身世界的此在性。

相对于流水，用松针来描摹时间，表面上看似乎是很个人化的主观判断，其实积淀了很丰厚的文化意蕴。孔子说：“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诗人所崇尚的就是那种“乐山”的仁厚之人，安于义理，仁慈宽厚，性情好静而不易冲动，最终因恬静自安而得以长寿。“罗汉松”的松针在一定程度上，不就体现了生命打破对于时间的执迷、注重生命现时安顿的一种彻悟吗？

更有意思的是，结尾写松鼠“跳得太快”，但是松针反而“在此刻变得寂静”，不再“落满头顶”，这又把上述的生命存在感扯向更幽深处，松针也因此转实为虚，暗示着生命经过自然与时间的淘洗，已经完全达到处变不惊、物我两忘、回归原初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