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一位怀孕的女人登上公共汽车

扶好车门里侧的立杆后

对着整个车厢，她很快地瞥了一眼

她那么得意

像怀了王子

她的骄傲和柔情交织的一眼

似乎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是她的孩子

车微微颠簸了一下

我，我们，和每一丝空气

都心惊肉跳地惊呼

——道路真的应该修得平坦一些

——汽车真的应该行驶得缓慢一点

有很多母亲正在出门，正在回家

正在怀抱着整个世界，甜蜜而小心

[漫尘赏评] 母爱，是文学艺术的一个永恒主题。写母亲和母爱的文学作品，可以说是浩如烟海。作为孕育生命、延续种族、呵护心灵的母亲形象，已经在读者的心里形成了惯常的审美范式。如果没有新颖独到的角度和贴骨贴肉的呈现，以及深切的生命体验，那么，对于母亲的书写很容易沦为平庸和空泛，无法在读者心里实现尖锐而有力的触动。蓝野的这首《母亲》，则写出诗人对母爱的独特发现，而且对于母爱意义的挖掘显得如此真诚、自然、熨帖，读完让人心生善意。这是一首好诗应该具备的艺术魅力，也是一首好诗实现美学意旨的衡量标准。

诗人将“一位怀孕的女人”设置于公共汽车这一特定的社会环境之中，就让文本具有了现实和人性考量的强大辐射力。“对着整个车厢，她很快地瞥了一眼/她那么得意/像怀了王子”，这是充满母性的眼神，诗人敏锐而准确地捕捉到了那份高贵和神圣，以至于“似乎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是她的孩子”，这是多么奇妙的联想，诗意的衍生让读者产生了惊喜和无穷的回味。在一个陌生的、动荡的、相互打量的环境中，一位孕妇“骄傲和柔情交织的一眼”，让一个封闭和流动并存的社会空间洋溢出浓浓的诗意与善意。这是一瞬间发生的，诗人却用镜头定格下来，让整个车厢里的人，包括诗人自己，变成了一种模糊却又暗含丰富信息的背景，相对于母亲的“骄傲和柔情”，这个背景群体是否显得卑微和冷漠呢？诗人用第二节充满温度的文字作出了很好的回答。

第二节的书写主体是车厢里的“我，我们，和每一丝空气”，因为车子“微微颠簸了一下”，而发出“心惊肉跳”的惊呼，“道路真的应该修得平坦一些/汽车真的应该行驶得緩慢一点”，这既是写实的，也是带有象征意味的，让人们心底的善意得以自然生发，同时又将人类的善意赋予了生存哲学的鲜明色彩。诗的最后两行，诗人以质朴而蕴藉的笔触，写出了母爱的普世价值，“有很多母亲正在出门，正在回家/正在怀抱着整个世界，甜蜜而小心”，这里有警示，有劝诫，更有对母亲和母爱的悉心呵护和低颂，就像教堂里传出来的不绝如缕的赞美诗，抚慰和洗涤着每个存有善意的灵魂。

好诗让人心生善意。的确，文学艺术的真正价值，归根结底就在于启迪和孵化人们的良知，在于对世界和人性的完善与净化。而这种善意的得来，不仅仅局限在伦理和技艺的层面，更应该在美学乃至哲学层面，实现人类灵魂的完美升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