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晴两雨 [组诗]
2020-12-24陈颉
陈颉
黄连,呵护彼此聆听的沉默
老屋前,是湘鄂交界的一座花园
树荫的深处,一坡坡墨绿黄连的长势
使劲顶住寂寞,曲折的小路
顺着风,卸下乡村的旧时光
一种需要生长至少七年的植物
速度,并不是三晴两雨的定律
办地,抽棚,育苗,栽种
坚韧,在伤口中一节一节
錾刻一种草本植物的细腻纹理
栽种三年后才能开花的植物
一朵浅白小花的开落,声音微弱
一颗针眼般大小的种子
天地粗犷,呵护需要彼此聆听的沉默
一种消炎止痛清热败火的植物
我沿着它的生长,一路探寻
地下喜悦的块茎,叶面细花浅浅的芳香
这是父母几十年来的人情破费
还有家里的盐钱和孩子的学费
一株植物缓慢的轨迹,在最需要
接济的时候,接纳了更多风雨
竹,一曲弹拨暮色的辽阔
竹叶片片雨,密集如一孔唢呐
老屋檐外,百年竹林不可思议的
慢条斯理,一曲“醉卧山林”
有着似曾相识的恍惚
竹子存在的方式,有时我一直在等
坐在浅灰色落叶上,随手扯一片叶子
放在嘴里,清香萦绕耳际
这样,我是等雨下得更加稠密
一个种群的繁衍生息
成片簇拥,彼此温暖,细雨过檐窗
一丝弹拨辽阔的暮色,倾尽所有
月如钩,竹似剑,父亲顺着碎时光
拿起刀,一次次穿越乡村寂静
器皿搁在手上,生活置于安详
坡头,落满鸟鸣和云朵
一块熟地,最初从满是乱石
和茅草的山边,版画般脱颖而出
还原父母歪歪斜斜的打磨
以地为命,把时间交给清冷的月光
打开通向清晨的窗子,两位老人
五垄苞谷,七行洋芋,坡头能够
读懂幸福的汗水和果实的笑颜
一犁,土地返青,一锄,日上高头
听花开花落的声音,看山野隆起的辽阔
两个移动的影子,落满鸟鸣和云朵
凶山,恶水,一块能够栽种的土地
实属不易。欣慰满足是一烛灯盏
五月肩头,梦的那端,有我最亲的父母
稻草人,没有走出剧情
一种姿态,绝对不是孤独的倒影
玉米地,油茶地,黄豆地
同一块生长粮食的土地,目光落在
母亲的头顶,神情专注,乐此不疲
灌木丛边缘,熟悉的形单影只
穿著母亲的衣服,戴上父亲的帽子
花草相伴,蝴蝶为邻,泛着神性的微光
乡村一直在等,被隐蔽的
没有走出剧情,需要找一把钥匙
跟随他的影子,对飞禽鸟兽保持想象
可以忧郁,也可以优雅
安静,干净,是乡村辽阔的城府
日月星辰,雾雨风云,时光掘下的深渊
稻草人承载的所有场景
多少年来,潜滋暗长
我试着找到了一条河流的源头
一棵杨树的今生来世
傍晚的山村,微风让许多事物安静
比如一棵杨树,浓浓的方言
刚好泄露了我的孤独,等梦醒来
我发现一直躺在这棵杨树的下面
每年腊月回乡,我会把杨树的枝条
清理一些,父亲坐在树下,树叶慢慢落下
摇摇晃晃的牵挂,一棵生长在
曾祖父坟旁的杨树
虫鸟操琴鼓瑟,亲人也不寂寞
多少年来,一个叫作故乡的地方
被风吹得沙沙作响,我试图忍住呼吸
忍住沉默,这无限的光阴,这静穆的乡村
一棵杨树的今生来世,让我更加踏实
回忆的人越来越遥远
时光既不吝啬,也不手软
梦,一册眷恋的经卷
风一般掠过我思想的围栏
一群儿时的伙伴,一个个
轮换着扳手腕的游戏
突然一只狗,凶猛地扑向我
我瞬间逃回家里,犬吠若隐若现
越来越近,爷爷站在屋外
高大的身影,铁壁一般……
屋里灯火通明,我说进屋吧
爷爷摇着头……
我从梦中惊醒,爷爷在世时说
亲人过世后,魂魄会回来
但不会进屋,一个破落的小院
旧时代的繁盛,已不太清晰
被回忆的人,越来越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