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汉留英学生日记：我遭遇的最后“疯狂”

张亦歌，武汉00后女孩，19岁，英国帝国理工大学地球科学系的学生。她与自己的妈妈商量后，决定留在伦敦。当本刊编辑问她，为什么不回家的时候？女孩笑着说：“就不给国家的交通运输和医疗卫生系统添麻烦了，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以下是她的日记2篇——

波兰同学一夜消失，回or不回？（3月14日）

今天网传白色情人节。

此时，学校开始转网课的邮件在门口的一坨人里炸开了锅——随着这周欧洲各国陆续关闭边境，UCL（伦敦大学）等学校都查出了确诊病例，大家开始讨论如何紧急回家避难的问题。

而在同一时间，波兰宣布周日零点对所有海外人员全线封锁国境。周六由英国直飞华沙的机票十分钟内售光，有的同学迫不得已买了飞德国的机票，连夜坐车赶回国。我的室友周五晚上还在办生日趴体，周六早上天刚亮就走了;桌上是吃了小半包的糖炒花生。

刚刚，波兰关闭边境的通知：“华沙：波兰会在星期天起阻止外国人（和归国人士）并让归国人士隔离14天。”除波兰人外，很多学生在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早上和父母开通了紧急会议，隔着墙都能听到空前频繁的单口相声。不同的家庭，不同的学生作出不同的选择，因为每个人的经济情况、家庭背景和家的地理位置都不一样。虽然我们都有参考其他同学的选择，觉得每种选择都有道理，但是冷暖自知的我们都依然在摸着夜路。

英国的同学有的有爸妈开私家车接送;有的同学打算在封国之前买天价机票飞回自己在欧洲的老家。不少中国同学也买了三万多RMB的机票回国。

我想著反正回国了也是在学习，VPN（虚拟专用网络）质量比宿舍网差，还有一大叠纸质笔记要随时带着，而且还要在不知道的地方隔离一来一回28天，所以我回去没有太大意义。

牛顿在林肯郡躲避疫情的时候，不但给同学放了好多高利贷，还完成了自己在数学、光学和力学的创造性规划蓝图呢，我为何不试试？从大的层面上而言，我真的不想成为导致国内新增病例数字上升的那一个，也不想给国家添麻烦。

虽然有不少同学陆续离开英国，但目前留下的仍占大多数。留下的人也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冷静派想先观察一下局势再作决定，学霸派等着学校春季课程的具体通知，更多的人呈漂浮状，随时准备撤离。我今天进入了半隔离状态。

这种时候只有食物能安慰我们躁动不安的心。同学们聚餐还有个原因是，临走前要把冰箱里囤的东西吃完。

我在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是3月15日凌晨3点，我听到了宿舍上空有直升机在盘旋——那些连夜乘飞机回国的同学们还好吗？波兰的朋友们已经在家隔离了吗？想！家！这个时候，就应该听音乐。

虾米音乐没有改界面，就像我在家盯着的那个虾米一样。这样会让我感觉还在国内，还在万松园那个家里做着简单的事情，很有安全感。尽管我已经开始适应环境的陌生感和“英国感”，我还是很期待回到家。

2月底，我看到一个武汉设计师用珠宝表达汉口江滩，我直接没忍住眼泪，一个人在宿舍发泄了好久;我到厨房想和中国舍友分享一下我的感受，但是却打住了——我注意到周围没有一个武汉人了，湖北人都没有，说个天气都是鸡同鸭讲。我要表达的是属于自己的地理记忆，别人无法感同身受，甚至无法聆听。这里不是武汉。

最后的“疯狂”？留学生高危聚餐（3月17日）

按照学校的通知，今天是面授转网课的第一天。很多人想，既然教授们九点钟开始上课十二点才结束，上传还需要时间，不如在床上再倒三个小时时差？

佛家提倡”过午不食“，但在我们这儿，大部分人的早晨从中午开始。

这周离开的主要是国际生，离别场面比上周更疯狂——我门口的楼梯总是跑马一样噔噔噔地响。疫情让大家聚众更频繁了，很多“最后的晚餐”由于行程延误重复了很多次。

厨房的台面上没有一寸地方不是打开一半的蔬果生鲜和厨具挤在一起。大家都知道聚会会使感染风险成倍增加，但是，哪怕一两天不和同学在一起，恐惧就会顺着网线喷得满房间都是，让人喘不过气来。

作为武汉人的我，深深知道在疫情发展时聚众吃饭有多危险。每个人都有未知的活动轨迹，衣服、头发甚至鞋底都可能沾染病毒，我们的宿舍是一栋狭长的楼房，长长的走廊被无数道门隔开，每通过一扇门，都要用手推或者拉，上面沾染了多少活态病毒，谁也不知道。

我们这边有位同学回国后，把钥匙留给了她的朋友，于是我们这个本来清净的厨房就变成了公众聚餐的好地方。看着大家有说有笑没事一样的吃着东西，我默默地想：或许大家都忘了这栋楼里已出现疑似感染者，正在自我隔离。

因为有一些资料放在学校需要取回来，另外还有一些其他事情需要办，今天我鼓起勇气出门了。海德公园阳光明媚，很多人出来遛弯。可能是天气太好了，街上的人又开始变多，很多歪果仁甚至开始大方地露出他们粉色的胳膊和大腿，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为了防止病毒吸附，大太阳下我紧紧地裹着外套，戴着帽子和口罩，只露出两个眼镜片。

好不容易步行来到学校，整个校园仿佛是一场秀：所有课程会议取消，图书馆坐不满了，却还是有不少人在行政部、财务部、技术部等地方奔波——本来就忙到白热化的人们被所谓“线上办公”绊了好大一跤。

我去地球科学系公共室找讲义：走廊里没有一个人，到处黑灯瞎火的;但冰箱里还有喝了一半的新鲜牛奶、橙汁和便当，桌上是做了一半的手工……

漆黑空荡的教室还有讲义和笔散在桌子上，桌前的录屏设置孤零零地准时绿着——怪不得我们的网课都是黑屏——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录屏机的错。

迅速穿过校园：图书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空旷过，地球科学系的桌上散落着没来得及收拾的资料，公共冰箱里还有没喝完的牛奶和果汁……

收拾好一大堆资料后，我又去学校附近帮同学们领万里之外运来的防疫物资——手套和酒精棉。因为怕书包多孔的结构吸附病毒，我带了两个塑料袋，结果它们都爆了。路上我提着袋子残余部分的手一直发抖，腿在抱怨“放学”路从来没有这么漫长过，风吹得头发在全脸挠痒痒但是我不能碰，我也早已顾不上口罩上方被气流冲开的金属鼻条。

回宿舍之后，做完饭和舍友聊天放松后已经是九点半了，和同学以及妈妈讨论机票、消毒和租房的事情之后已经是十一点半了，而正式的学习和写日记在零点以后。

【编后语】天下的任何一位母亲，都是子女的第一任老师。智慧的妈妈，健康的家庭，充盈着爱和信任，才懂得分离的意义。不论留与不留，只需要给足孩子呵护，再为他们插上翅膀。让孩子在真正的爱与信任中，成长为那个光芒万丈的独立的人。

经历风浪才能走得更远。也许，正是一个个这样智慧的妈妈，一个个这样内心充盈的孩子，面对疫情时，冷静而睿智地分析，才能汇聚成一股股力量，构筑起理性抗疫的防线，让武汉、中国、世界一步步走出疫情！

编辑/杨晓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