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生难忘的一次演出
2020-12-23谭元寿
谭元寿
我出生在梨园世家,从我太曾祖父谭志道算起,到我的孙子谭正岩,一家七代都是从事京剧这一行。我5岁就开始登台,舞台生涯长达80多年,回顾起来,难忘的演出那可是太多了。
大家总觉得我唱得最好的是《沙家浜》。《沙家浜》的确是我非常喜欢的一出戏,我为这出戏付出了很多汗水和心血,这出戏也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观众,但我今天要讲述的,是我60岁时的一次演出。
那次演的戏叫《打金砖》。20世纪八九十年代,京剧市场特别好。正当年的我一心想使出浑身解数,把戏曲艺术的美奉献给观众。《打金砖》是李少春先生的代表作,那时已经很久没有人演过了,因为这出戏连文带武,很“吃功”。大约1980年的时候,我就想恢复演出《打金砖》这出戏。没想到,这出戏一出来就在全国引起轰动。我们走到哪儿,这出戏都特别受欢迎。
可是这出戏里连摔带翻,有好多高难度动作,危险性比较大,家里人怕我年岁大了,出什么问题,后来就不让我唱这出戏了。我最后一次演这出戏恰好是60岁,那是我终生难忘的一次演出。
那是1988年,在当时北京的吉祥戏院。那天演《打金砖》同以往一样顺利。我完成了吊毛(戏曲中表演突然跌跤的动作,演员身体向前,头向下,然后腾空一翻,以背着地)、抢背(戏曲中常见的跌扑动作,演员身体向前斜扑,就势翻滚,以左肩背着地)等一系列高难度动作之后,再接着唱。唱腔特别高亢激昂,观众全都站了起来,像观看足球比赛时看到进球了一样狂热地叫好,然后跟着现场锣鼓点的节奏一起鼓掌。等我做完最后的僵尸摔(戏曲中一种摔打功夫,演员往后一摔,像一块门板一样倒地),台下观众的掌声和叫好声已经震耳欲聋。观众都不舍得走,我只好一遍又一遍地謝幕。演出结束之后,观众拥向后台,跟我合影、握手。
吉祥戏院是当时北京著名的戏院,我的曾祖父谭鑫培、父亲谭富英,还有杨小楼、金少山、梅兰芳、马连良、姜妙香等前辈大家都曾在这个舞台上献艺。我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然也能站在那里并获得观众如此的赞许。那一刻我就突然意识到,我们的京剧艺术魅力是多么大,它能吸引观众到这种地步。这让我感到无比骄傲、自豪与震撼。骄傲、自豪并不是因为我觉得自己的表演有多好,而是因为我从事的是人民如此喜爱的国粹艺术。
冷静下来之后,我才有点儿为自己的演出成功“沾沾自喜”。年轻的时候我都没见过这种场面—有时候演出,唱得好的地方,大家鼓鼓掌也就算了—这样沸腾的场面我真的是第一次见。这个戏编排得很有难度,但演出极其成功。我想,这也得益于我的努力和付出。
天道酬勤。每次在观众热烈的掌声中谢幕,我脑海中都会浮现我10岁开始进入富连成科班学习的日子。富连成是中国京剧历史上最有名的科班之一。我在那里学习了7年,夏练三伏、冬练三九,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两天家,尽管我家就在科班附近。那时候学的东西,一直到今天我90多岁了还全部记得,学得实在扎实。出师后,是荀慧生、叶盛兰先生带着我唱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我又进入北京京剧院,在马连良、裘盛戎、张君秋和我父亲谭富英这几位大师的光环下演出。可以说我的起点非常高了。我统计了一下,我这辈子一共会200出戏:100出文戏,100出武戏。
我常常感叹,我92岁了,观众们依然爱看我的戏,依然记挂着我,还有很多戏迷给予我关爱,这一切都是京剧带给我的幸运。
(摘自微信公众号“宋韵京剧”2020年10月12日,杨贺勤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