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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文学到新文化:试论葛兰西的文学观念

2020-12-23王欣然

艺术科技 2020年22期
关键词:新文化文学民族

摘要:在文化领导权视域下,葛兰西针对文学艺术领域的两个层面进行了阐述,即如何看待文学的文化使命和社会功能,以及如何理解和建立适应文化领导权争夺的“民族-人民的”文学。葛兰西对文学的关注源自他试图通过建立新文学的尝试来完成新文化建设的尝试,这种独特的文学观念既体现了他长期以来对语言和文学艺术的兴趣,也是基于意大利的独特历史现实践行其文化领导权理论的尝试。

关键词:文化领导权;“民族-人民的”文学;新文化

中图分类号:I0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0)22-0-02

作为意大利共产党的创始人和20世纪早期最重要的社会主义思想家,安东尼奥·葛兰西(Antonio Gramsci)被佩里·安德森评价为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唯一例外”,理由正在于他“体现了理论和实践的革命统一”[1]。那么,葛兰西如何做到理论与实践的统一?关于这一点,可以就“文化领导权”这一葛兰西思想中最为核心的理论入手,分析这一理论在其文学观念中的显现。

1 文化领导权视域下的文学问题

在西方革命形势晦暗艰难的历史条件下,葛兰西在狱中以晦涩的方式写就了2000多页的笔记。这些笔记为逃避审查而显得主题繁杂,语言暧昧,但却处处显现厨葛兰西思想中的关键问题,即资本主义国家统治之所以得到维持,并不仅仅是因为其掌握了武装机构,而更在于它通过一系列的社会机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也即文化领导权的建立。这一认可的实现过程可以简略概括为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通过“市民社会”的作用不断深入人心。最终,不但国家的合法性由此更为牢固,更重要的是,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那些实际上仅属于资产阶级的思想道德和生活方式由此得到了认可和加固,形成了某种罗兰·巴特所说的“神话修辞学”,于是这一阶级的利益和属性便仿佛成了整个社会的利益和属性。面对这一复杂的认同问题,葛兰西认为,如何建立与旧秩序相抗衡的新的文化领导权,在日常生活和意识形态领域争夺话语权,使社会中的多数人能够认识和反思社会结构背后的支配性的生产机制,已经成为抵抗资本主义的过程中同样重要且更为深远的新问题。

事实上,葛兰西在研究意大利南方的衰落问题时,便已经涉及对文化领导权理论的思考,但更深入的研究计划却因为他的被捕而不得不中断。在入狱之后,葛兰西克服重重障碍,在4个月内便提出了一份系统的研究设想。这其中首要的4个研究计划均与文学艺术相关,它们分别为“十九世纪意大利的社会思想史”“皮兰德娄戏剧”“比较语言学”以及“通俗小说和人民文学”[2]。这一对文学艺术研究的重视源自葛兰西对语言和文学艺术一直以来的热爱与思考,同时,这也是他基于对意大利社会历史状况的深入理解,从而试图将文化领导权理论落实在文艺创作这一重要的社会文化脉络中的尝试。就此而言,针对文艺创作,尤其是文学创作的研究便成為葛兰西文化领导权理论的实践途径之一。具体而言,在文化领导权的视域下,葛兰西对文学艺术领域的两个层面进行了阐述,即如何看待文学的文化使命和社会功能,以及怎样理解和建立适应文化领导权争夺的“民族-人民的”文学。

2 文学的文化使命和社会功能

葛兰西不仅是热爱文学艺术且深入理解其独特规律的理论家,也是富有强烈社会责任感和革命理想的政治家。基于两种身份立场的叠加,葛兰西对于文学艺术的理论阐述兼顾了其审美特质及社会功能。正如佩里·安德森曾指出的那样,葛兰西对于意大利文学的关注,更多的是想要以此来洞悉文艺复兴以来欧洲政权体制中文化的结构和作用[1]。事实上,在葛兰西的文学观念中,新文学的发展与新文化的建设的确具有极强的相关性。在《论文学》中,他直接指出要把文艺创作的问题“引申到整个民族-人民文化,而不单单拘泥于文学创作”。同时表示“为了精确起见,应该说争取‘新文化的斗争,而不提争取‘新艺术的斗争(就直接的意义而言)”[2]。在此,从文化领导权的视角来看,新文学能够成为广泛的新文化的一部分,正是由于文学有其他学科无法替代的重要的社会功能。

首先,文学艺术独特的社会功能体现为其审美特质对人性的“净化”作用。在此,葛兰西试图重新挖掘亚里士多德探讨悲剧问题时所使用的一个古典美学概念,即“卡塔尔希斯”(Katharsis),意为“净化”,指悲剧可以调节人们的内心情感。后世则通常用来指艺术作品可净化人心,提升道德境界。对于新文化的建设而言,首要的重要问题之一便是如何树立“新人”,而文学艺术的审美特质和净化功能此时便显示出独特的作用。葛兰西希望借助文学艺术的“卡塔尔希斯”,让人们能够从当时的社会文化给人带去的种种混杂观念,也即某种经济决定论式的思考方式中挣脱出来,重拾美好的情感,直面自己的心灵,并提升自身的道德及精神境界。“从纯粹经济的(或感情的-利己主义的)要素到道德-政治要素的过渡……意味着‘从客观之物向主观之物和‘从必然向自由的过渡。”[3]这一要求无疑对应着文学艺术的审美特质。同时,葛兰西指出,文艺创作的审美特质一方面不应沦为政治工具或道德说教,以至于成为某种“政治宣传”,另一方面也应避免走向形式主义,因为“文学不能产生文学”[2]。事实上,这两种观念都指向了鲜明的现实性。以功利和结果为导向的“行动”和仅有审美维度的“创作”都是脱离现实的。前者忽视了文学创作的艺术独立性,而后者则缺乏生命力,显得“冷若冰霜”。就此而言,葛兰西认为“‘美是不够的”。文学创作“需要一定的思想和道德内容……文学应该既是文明的必要组成部分,又是艺术作品”[2],也就是说,文学审美特质需要与道德性和政治性相结合,由此才能使其“净化”功能得以实现,同时更有益于新文化的建设。

其次,文学艺术不仅具有审美特质,还具有塑造人民性的社会功能。就这一功能而言,葛兰西针对意大利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所提出的独特见解或可作为参照。在他看来,“文艺复兴是一场伟大的革命”,但与其说文艺复兴通过艺术创作发现“人”,不如说是艺术创作背后的话语体系已经完成了新的置换。“那并不是因为过去是‘微不足道的人,现在确信他们已经变成了‘一切,而是因为这种思想方式广为流行,成为普遍的现象。并没有‘发现人,但出现了文化的新形式,即在统治阶级中造就新型的人必需的力量。”[2]也就是说,“人”的价值已经被重新界定,而塑造这一过程的正是资产阶级主体经由对中世纪文化的继承和批判所建立的新的思想方式。就此而言,不但文艺复兴时期的文艺作品作为一种战胜了旧文化系统的新的文化而出现,更为关键的是,以当时新兴的资产阶级主体为界定标准确立的新的思想、道德乃至生活方式也便一道成为人们逐渐认可的“常识”和“标准”。文艺作品对于新的主体及其社会生活标准确立的重要作用由此可见一斑。不同于此种人文主义传统,葛兰西阐述了具备人民性的新文学的理想形态。“新文学的前提,不能不是历史的、政治的和人民的前提;新文学应该力求对业已存在的事物进行深入研究。”[2]其中要点在于,新文学需要将自己的根基深深地落实在“业已存在”的“人民文化”的土壤里,即便这些“人民文化”有“落后”的一面,但它更具有一种独特的,源自更久远传统的风格、道德以及精神世界。唯有对“人民文化”这种独特的韧性有深刻的认知,并能够挖掘和重建这其中的珍贵因素,才能创作出更符合人民利益,也有益于建立新的文化领导权的文艺作品。

作为文化领导权理论的重要实践途径,葛兰西指出了新文学和新文化建设过程的内在同一性,并强调文学创作的审美特质培养“新人”的独特作用以及建立具备“人民性”的新文学的重要性。那么,兼具审美特质与“人民性”的新文学应该如何具体呈现?葛兰西给出的答案是建立“民族-人民的”文学。

3 建立“民族-人民的”文学

20世纪初期,意大利的本土文学创作呈现出萧条的局面。意大利的报纸杂志和出版社都更热衷于发表和出版外国作品。尽管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不少深受意大利人喜爱的外国作品,其素材实际上来自意大利本土的社会历史及现实状况。正如葛兰西所认识到的那样,这种情况的出现并非完全由于外国作品格外出色,或者是普通人的认识和审美水平不足,只会欣赏低俗无聊的作品。事实上,这种人民在其思想和精神上“接受外国知识分子的领导”的局面是由两个因素造成的:第一,本国的知识分子没能和人民站在一起。第二,意大利尚未建立一个“思想上和精神上的民族统一体”[2]。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葛兰西提出了建立“民族-人民的”文学的主张。这其中有两点尤其值得关注。

首先,建立“民族-人民的”文学,需要新型的知识分子队伍。葛兰西认为意大利文学界长期以来盛行浮夸虚假的文风。这种做派源自意大利的知识分子—,既包括世俗作家,也包括教会作家,缺乏与人民及其现实生活的深刻联系。世俗作家没能肩负起“民族教育者”的责任和使命。“他们从前不曾、现在也没有给自己提出体验人民的情感,跟人民的情感融为一体,从而培育人民的思想情感的任务。”[2]同时,教会作家也不过是利用了教会原有的组织及影响力,其作品缺乏内涵,无力与外国文学抗衡。而要改变这一点,就需要新型的知识分子,也即新的有影响力的作家创作出更为真实有力的作品。对于创作者而言,她/他们应当重建作家与人民、文学与生活的关联。实现这种关联首先意味着作家的自我改造,即如何能够以群众的一员而非外来者进行创作,同时这种关联也昭示着作家在积极体验日常生活及其情感模式的基础上创作出更有艺术感染力和深度的作品。如此一来,新型的知识分子队伍便不仅仅创作出了新的文学作品,更通过这一作品的创作过程及接受过程实现了某种新的文化联结的可能。

其次,建立“民族-人民的”文學需要反思和借鉴通俗小说的影响力。通俗小说尽管存在很多问题,如缺乏艺术性、语言和题材平庸、对社会现状认识肤浅等等,但大众对它的兴趣却是真实的。这是由于通俗小说一方面打破了意大利知识分子较为浮夸和虚假的文风,另一方面,它也给人们提供了一定的民主精神和人文理念,尽管这些理念可能是混杂无序的,但依旧能够让人“在现有生活条件下尽可能地认识世界,认识人……从而‘教育自己”[2]。与此同时,对于通俗小说的阅读也增加了街道邻里间闲聊的话题及社会交往密度,人们由此更可能形成一个宽泛意义上的情感共同体。就此而言,通俗小说可能成为改善文学萧条局面的出路以及建立新文化的基础所在,因为“唯有从报章连载小说的读者当中,才有可能挑选出为建立新文学的文化基础而必需的、足够的公众”[2]。

以侦探小说为例,不同于常见的批评意见——人们喜欢侦探小说是为了逃避现实生活,葛兰西恰恰认为,人们对小说中主人公冒险经历的喜爱,并不是出于某种逃离现实的隐秘动机,与之相反,她/他们实际上是在幻想通过类似的冒险可以改变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其真正目的反而是为了重新创造一种更有秩序的日常生活。事实上,“庸俗”的日常生活本身并不构成某种压迫性,真正令人们难以忍受的,是制造出日常生活中种种等级结构和不合理现象的社会整体体制。在此,通俗文学的意义便不仅在于给人们带来初步“自我教育”或情感联结的可能,而是同时呈现出一个观察时代风向的独特视角,其中所展现的正是不同历史时期鲜活的意识形态表征和一个时代里基本的情感结构,经由对此的细致分析,便能够对所谓“沉默的大众”有更加深入的认识。某种意义上,这些“沉默的大众”才是文化领导权得以运作并可能提供反抗空间的基础所在。正如乔治·奥威尔批评吉卜林时所说的那样,葛兰西早已认识到,“小贩正是定调子的人”[4]。

4 结语

无论是对文学文化使命的深刻体认,还是对建立“民族-人民的”文学的自觉关注,都体现了文化领导权视角下葛兰西文学观念的独创性。正是基于对文化领导权理论的认知与实践,葛兰西才如此敏锐地注意到20世纪初期世俗商业文化下所诞生的大众读者及其与日常生活的深刻关联,并由此注重强调文学的人民性,指出文艺作品应当更多地回应和传达来自群众日常生活的基本诉求。这一独到见解在如今的社会现实和文学环境中也应得到重视。无论任何时代,作家及其艺术创作获得充足生命力的源泉都蕴藏在现实生活当中,也唯有对现实生活各种彼此矛盾的要求有所体验,并通过自己的艺术创作表达出真情实感,作家与人民、文学与生活的关联才能再度重建,并由此成为社会整体文化环境良性发展的动力。

参考文献:

[1] 佩里·安德森.西方马克思主义探讨[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61,190.

[2] 安东尼奥·葛兰西.论文学[M].吕同六,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185,9,12,55,61,17,50,47,156.

[3] 安东尼奥·葛兰西.狱中札记[M].葆煦,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51.

[4] 乔治·奥威尔.政治与文学[M].李存捧,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120.

作者简介:王欣然(1987—),女,黑龙江哈尔滨人,博士,研究方向:都市文化研究与日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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