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事
2020-12-23魏炜
魏炜
田家庄里有个叫田全有的富户,因为有了钱,做事就比较张狂,也不把人看在眼里。这天,他家的大黄狗在街上乱跑,咬死了肖郎中家的五花鸡。肖郎中提着死鸡找上门来。
田全有开了门,鼻孔朝天,大喇喇地问道:“啥事?”
肖郎中说:“你家大黄狗咬死了我家的五花鸡。”
田全有摇晃着脑袋说:“不可能啊。你看岔了吧?我家大黄狗一直在家呢。我家门也一直关着呢。要不是你来敲,我都不会开。”
肖郎中说:“我亲眼看到的,那还能差?”
田全有说:“我亲眼看着我家大黄狗没出门,就能差了?”
两个人相争不下。肖郎中气不过,狠狠地瞪了田全有一眼,举起那只五花鸡,说道:“我这只五花鸡,养了10年,原本是一味药引子,值四两银子。你给句痛快话,赔还是不赔?”
他们两个在这里吵吵,早引来了许多看热闹的人。大家都已听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再想想二人的人品,都选了信肖郎中。这时就有人对田全有喊:“你家狗咬死了人家的鸡,就该你赔。”别人也跟着附和:“就是,该赔。”田全有见大家都向着肖郎中,更气了,大声说道:“你们哪只眼睛看到我家狗咬他家鸡了?没人看到是吧?我一文都不赔!还4两银子?你家鸡是银鸡呀!”
肖郎中低头沉思了片刻,忽然说道:“10天之内,我让你赔出40两银子!”田全有撇撇嘴说:“吹牛!”他回身就关上了大门。
他嘴巴上虽然很强硬,但心里却不踏实。肖郎中这话,不是随便说说的,不然,当着那么多人,到时候没见他赔了银子,肖郎中多没面子呀。田全有思谋着肖郎中能从哪里下手让他赔银子。他家有地,有杂货铺,无非是从这两方面下手,那就得防着点儿了。田全有于是让一个长工到镇上请回了杂货铺的许掌柜。
许掌柜一来,他就喊过了长工们,一一做了部署。杂货铺要看仔细,不要给人以可趁之机。一个长工去盯住了肖郎中,看他有什么异常举动。另几个长工分开上夜班,到地里去看青,切莫让肖郎中毁了庄稼。
长工们都下去了,許掌柜问发生了什么事,田全有就把事情讲了一遍。许掌柜叹口气道:“怎么能得罪郎中呢?有个病有个灾的,还得求人家呢。”田全有说:“我家人身子骨都硬,不得病。”许掌柜说:“你若真把郎中惹急了,他往你饭菜里下毒,也未可知。自己防着点儿吧。”
田全有吃惊不小,他真忘了这事儿。他连忙让老婆找出一支银簪子来,吃饭喝水前都要先试毒。
晚上,那名盯着肖郎中的长工回来了。田全有忙着问他肖郎中有何异动?长工说肖郎中除了看病,就是把那只公鸡炖了,脑袋却切下来,用细绳捆了,吊在门框上了。田全有满腹疑惑:他为什么要留下公鸡头呢?田全有马上吩咐那个长工,赶紧到镇上去询问郎中,那公鸡头有何讲究。长工接过几钱银子,就急匆匆地走了。
过了一个多时辰,长工慌慌张张地回来了,对田全有说:“那只鸡头,有剧毒。10年公鸡头,就能要人命。这五花鸡,更是毒上加毒,只需吃一点,就会毙命,救无可救。”田全有给吓了一大跳,忙着吩咐长工,看好了那个鸡头。若有变故,赶紧告诉他。田全有怕他不尽心,又掏了几钱银子给他。
但几天下来,肖郎中依然故我,好像并没干什么隐秘的事,这倒让田全有更不踏实了。
这天上午,长工忽然跑回来,对田全有说,那个鸡头不见了。田全有心下一紧,忙着问道:“肖郎中呢?”长工说,肖郎中还在院里翻晒草药。田全有命他盯住肖郎中的一举一动。眼看10天之期将到,肖郎中该采取行动了。长工应了,跑着去了。
快到晌午时,长工回来了,说肖郎中吃饭呢,他也赶紧回来吃饭。田全有问道:“他半天都在翻晒草药?”长工想了想说,肖郎中快到中午的时候到村东的井边去打水,看花姑在井台边淘米,跟她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花姑正是田全有家的厨娘。他心里就明白了几分,肖郎中定是趁着跟花姑聊天时把鸡头放进了米中,等着他们吃饭中毒呢。
这时,花姑已端着饭菜上了桌,喊他吃饭呢。田全有忙着喝道:“先不要吃!”他老婆和孩子都等着他端了饭碗才能吃饭,现在都坐在桌边,看着香喷喷的饭菜吞口水呢。田全有盖住了饭,问花姑:“你淘米时,肖郎中跟你说话了?”花姑说是。前些日子,她娘病了,请了肖郎中来看。肖郎中给开了方子,她去抓了药。她娘吃完药,病就好了,也没再去看,肖郎中就问问是不是好了。田全有问:“他没有趁机往米里放啥东西?”花姑说没有。田全有不信,揭开锅盖,仔细地翻着米饭看。看着看着,他忽然发现饭中有块油油的东西,立时给吓得惊慌失措,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还说没放东西。看看,这是啥?鸡脑!”
花姑说:“哪来的鸡脑?”
田全有说:“肖郎中偷着放的呀!他要害我们家人得病,看病抓药,就要损失银子了。这个肖郎中,果真歹毒!”
他老婆和孩子都伸长脖子往饭锅里看。
花姑看了看那块东西,说道:“这不是鸡脑,是我放的大油。”
田全有仍是心有余悸:“大油?你为什么要放大油?”
花姑这才说,每次蒸饭的时候,她都要往米里放两块大油。因为放上大油,米饭熟了也不粘锅,既好刷锅,又省米。田全有还是不信。他儿子说道:“我爱吃大油!”就要去盛那块大油。田全有一把打开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后说道:“你先喂给大黄吃。”花姑盛了两勺饭,放进狗食盆里,叫过大黄。大黄冲进来,嗅了嗅,然后三两口就吃了。
又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不见大黄有事,田全有才让全家人吃饭。
傍晚,长工回来,跟田全有说,肖郎中下午出去,到了县城的生药铺,买回了砒霜。田全有惊得跳起来。这个肖郎中,真够狠的,居然要下砒霜啦,这是要毒死他全家啊!他马上召来花姑,让她再出去淘米的时候,一定要远远地躲开肖郎中,花姑忙着点头应了。他还是觉得不踏实,又跟老婆和孩子交代,每次吃饭前,都要用银簪子验毒,再把饭菜都盛出一点来喂给大黄,看大黄没事,再吃。这叫双保险。
他老婆就有些不情愿了,嗔怪地说道:“不行你就跟肖郎中道个歉,再赔他4两银子。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呀。他天天盯着咱,万一有个不小心,不就得死嘛。我可不想死,咱们儿子也不能死呀。”
田全有黑着脸瞪着眼“呸”了两口,说道:“你们不愿死,你以为我就想死呢?可当着那么多人,我发下了狠话,现下去给他赔礼道歉,再赔银子,我这脸面往哪儿放?咱们小心着点儿,出不了岔子。我听他那口气,也就10天的事儿。过了10天,他就不会为难咱们了。”
他老婆小声嘟哝了几句,也不敢跟他叫横。
事关生死,田全有不敢有丝毫马虎。可还是出事儿了。
这天夜里,他老婆忽然肚疼,疼得直叫唤,满床打滚,冷汗淋漓。她嚷着:“我被下了毒啊,这就要死了。我可怜的儿子,要受后娘欺负啦。”田全有马上喊起长工,套上马车,把他老婆抬到马车上,往镇上赶。
镇上有家医馆,馆主是隋郎中。田全有把他喊起来,先递上2两银子,恳求道:“我老婆疼得要死,你快给她看看吧。”隋郎中搭了会儿脉,眉头却越皱越紧。好一会儿,他收回手来,摇了摇头,说道:“脉象上没病,她却疼成这样,我诊不出她得了啥病,更治不了,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
田全有一把拉住了他,问道:“我老婆不会是中了毒吧?”隋郎中摇了摇头说:“不像。若中了毒,眼睛、口中该充血了。田家庄有个肖郎中,技艺很高,你们快去找他吧。”
田全有没办法,只得回村,敲开了肖郎中家的门。肖郎中说:“你先赔了我家鸡钱,我才给你老婆看病。”田全有没办法,只得赔了鸡钱,又说了些软话。肖郎中虽听出他言不由衷,但也不计较,给田全有他老婆号了号脉,然后就到厨房去烧了两碗开水,舀了一碗,晾凉了些,就让田全有他老婆喝。那水还热着,田全有老婆一边吹着一边小口啜下。喝完一碗,说道:“不那么疼了。”
肖郎中又舀了一碗回来。田全有老婆还是一边吹着一边小口啜下。一碗水只喝到一半儿,她忽然高兴地说道:“好了!”田全有拉起她说:“走,回家!”肖郎中喊:“还没给我诊费呢!”田全有说:“就烧了你一把柴,方子没开,药没抓,哪来的诊费?”肖郎中笑着说道:“明天晚上你肚疼,我不在家,你上县城去看病吧!”田全有扭头“呸”了他一口。
田全有老婆埋怨他:“肖郎中给我看了病,你倒不给诊费,太差劲了吧?”田全有说:“我赔了他4两银子呢!一只鸡哪有这么贵?诊费也在里面了。他正偷着乐呢。”
第二天,长工回来报说,肖郎中收拾行装,骑着毛驴去了他闺女家。他老婆死得早,闺女嫁到了邻县,平时就他一个人生活。田全有听说他走了,一颗心倒落回肚子里。他人都不在了,总不会再坑自己啦。他就撤掉了那些看青的长工。
夜里,田全有忽然被疼醒了。他的肚子疼得厉害,像是有一根绳子,绞着五脏六腑,再往外拽,他捂着肚子在床上打滚。他想起昨天肖郎中給老婆治疗的过程,就让老婆快去烧热水。很快,他老婆就端着热水来了。他连着喝了两碗,可是,热水喝完,他的肚子倒更疼了,想死的心都有了。他老婆没主意,问他咋办。田全有想起肖郎中说过的话,这病怪呀,镇上的隋郎中看不了,县城的城门关着,想进也进不去。他急忙说道:“快套车,去肖郎中他闺女家!”
长工赶着车,奔往邻县。
四更时分,车子才到肖郎中闺女家。肖郎中说道:“你又是何苦。”仍是让闺女去烧了两碗开水,让田全有喝下。田全有喝下两碗热水,肚子竟然就不疼了,还挺舒泰。他忙着掏出银子付诊费。肖郎中收下银子,说道:“我想过几天清静日子,你不要再来打扰了。”
田全有赔着笑脸说道:“肖郎中,你得告诉我治病的法子,我才好不来。不然,还得来敲你的门不是?倒不知为什么,我们两口子挨着肚疼。”
肖郎中淡然一笑:“这就是对你蛮不讲理的惩罚。”田全有脸上发烧,心里愧疚,忙着问道:“你给我们下了药吗?”肖郎中说,他并没下药。他早就听说田全有骄横跋扈了,就想找机会惩治他一下。偏巧大黄狗咬死了五花鸡,田全有又耍上了无赖,他就用狠话吓田全有。他猜到田全有怕他下药,定会派人盯着他。他就拿下了鸡头,又跟花姑聊天,还买回了砒霜,就是为了让田全有对饭菜起疑。
田全有对饭菜起疑了,就想出许多办法来试。左试右试,生生把热菜热饭试成了冷菜冷饭。田家人吃惯了热饭菜,猛然变成了冷饭菜,再加上天冷,饭菜中的大油也凝结了,不出几天,就胃疼了。田全有他老婆喝下了热水,胃里暖了,就好了。
肖郎中到闺女家去了,田全有防着他的心一放松,就多吃了些冷饭菜,夜里肚疼起来。他也学模学样,喝热水。热水进肚,让胃里积着的饭菜胀膨,也就疼得更厉害。他没处看病,只好到肖郎中闺女这里来。这一路颠簸,饭菜消化了,只剩下了凉,喝下热水,又舒服了。
田全有惊得哑口无言。
肖郎中打了个哈欠说,他困着呢,得赶紧睡觉了。他让田全有放心,他乃是郎中,不会干缺德的事儿。田全有听了,脸上又是一阵发烧。
这就到了月底,田全有要结账了。长工们看青,得多给银子;请教镇上的郎中,也花了银子;还有隋郎中的诊费,赶到邻县去看病,也花了不少,更有许多杂七杂八的,总算下来,果真多花了40两银子。他心里有气,给了大黄狗一脚,骂道:“你吃饱了撑的,咬人家鸡干吗?”
大黄狗闪开身子,睁大眼睛,无辜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