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城创修记事碑补考

王 仁 芳

(1.宁夏文物考古研究所，宁夏 银川 750001；2.北方民族大学 丝绸之路历史文化协同创新中心，宁夏 银川 750021)

正面碑文内容主要记录了明代固原东路白马城创修事宜，碑阴文字分上中下三组，记载了白马城辖境四至及创修白马城官员及守城将士等人题名，此碑为研究当时西北边防的重要材料。可能由于地处位置偏远，知者甚少，不但明清时期地方志未见收录，近代学者张维撰修的《陇右金石录》等金石铭录亦未见载录。由于年代久远，碑面破损脱落，碑文内容已残缺不全。当代学者吴景山先生著《庆阳金石碑铭菁华》收载有原碑拓片及录文，拓片清晰，录文完整，并以“白马城四至暨题名碑”为题，对碑阴现存文字亦完备载录[1]130-134。

《明经世文编》所收《王渼陂文集》[2]1385-1386及《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所收《渼陂集》[3]90-91中均收载有王九思撰写的《固原东路创修白马城记》同名文章，应为正面碑文底本，《渼陂集》载文较为完整。三者相较，虽略有差异，但亦可部分弥补碑文残缺内容，丰富史料研究。笔者不揣寡陋，曾于近年对碑文做过浅释及补遗辩证[4]，环县当地学者沈浩注、吕治辉结合白马城遗址的考察研究，对碑文亦做过释录考证，并对笔者文中错误予以驳正[5]102-108。但以上载录研究中关于碑文校释、断句方面仍有诸多舛误纰漏，围绕碑文内容改易及撰刻时间等细节问题有必要进一步考订厘正与探讨补充。

一、碑文校释

以下对照王九思文集原文及相关史料记述，对碑文内容进行了补阙，并重新

校释如下(补录文字加框，缺失文字处为省略号，」表示转行)。

(一)正面碑文(图1)

固原东路创修白马城记」

赐同进士出身、奉议大夫、吏部文选司郎中、前翰林院检讨修国史经筳讲官鄠县……」赐进士出身、亚中大夫、陕西等处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赐进士出身、中顺大夫、奉敕整饬固靖等处兵备、陕西提刑按察司副使、帝……」

图1

(二)碑阴录文(图2)

图2

钦差提督军务兵部尚书 王琼」钦差镇守陕西等处地方御马监太监 宴宏」钦差镇守陕西等处地方前军都督府都督同知 鲁经」钦差巡抚陕西等处地方都察院右副都御使 寇天叙」巡按陕西监察御史 张珩、瑞廷赦」钦差整饬固靖兵备陕西提刑按察司副使 郭凤翔」钦差分守关西道陕西布政司右参议 陈毓贤」钦差分巡关西道陕西提刑按察司佥事 任维贤」钦差分守固靖环兰等处地方参将 李佐」中军陕西都指挥 张镐」都指挥佥事 黄振、杨振、赵杲、杨信」操守白马城地方秦州卫 刘凯」坐堡百户 郭润」延绥改铨固原卫白马城管队」领军百户五员 林山、张聪、王颙、郭润、李铭」仓攒 惠万良、刘尚金、王现」医士 萧颉」术士 郝羌」乡老 李贤、何信、李芳、冯友才、陈夫庆、芦敬、夏景名、夏武、樊西荣」

管队总甲 杨得林、李友仓、张得仁、许贞、韩文演、路建禄、周成、常英、赵赞、陈英、刘乃良、张见、党怀、李仁、朱□、苏□、孟虎、孙实、赵怀、屈江、孙玉、任锡、吴夫、任虎、张才、刘锦、高尚仁、苏廷禄、施得、张仲良、□□、孙世威、孙守良、吴洪、潘仲敖、夏景春、刘凤云、张□雷、岳堂、薛玄、张钢、武长、武天顺、刘景、金名、吴真、殷臣、岳景玉、高盘、汪朝、陈源、韩雄、何义、杜迁、陆庆、郝仁礼、苏太、高锐、冯保、王交然、郭景先、丁□□、吴廷西、韩清、高本、贺窑、姬延甫、□□□、高景、白□良、张泉、唐斌、屈□□、马景才、杨得山、付宝、梁云、李永山、赵旸」

二、碑文补考

(一)碑文脱衍与误刻

正面碑文抬头部分所列三名涉事官员名讳虽缺，但从官职履历判断，第一人为碑文撰者王九思，第二人为委托王九思撰写碑记的时任陕西提刑按察司副使成文，第三人为成文继任者桑溥。按史料记载，成文后来升任陕西布政司左参政，碑文作右参政当为误刻。碑阴刻文述及白马城安军屯垦占用清平苑草场四至，碑文补阙据杨一清《为咨访群策以裨边务事》疏文，可知其辖境四至范围与此前地方官员勘界后建议划定地界相符[5]620。所刻涉事文武官员题名，依官职由大到小分为上下三组规格楷书铭刻罗列，乡老以上字体高约3厘米，刻铭清晰；管队总甲以下人名字高仅1厘米左右，笔画纤细草率，可能省略了书丹环节。由于碑体下方及左侧破损严重，管队总甲以下人名或有脱落遗漏。陈毓贤官职钦差分守关西道陕西布政司右参议当为左参议，此处亦为误刻。正面碑文左侧尚有数行正文及落款文字脱落，书者名讳不详，从书法风格判断，正面碑文颜体法书笔力遒劲，端庄雄浑，或为名家所书。

《王渼陂文集》仅节录原著中关于白马城创筑经过内容，后面作者赞颂铭文部分则予以舍弃，非全文载录。这也符合其追求“明治乱、详军情”的选文原则及“经世致用”编辑旨趣[7]1-3。录文中杨一清起复官职为“左副都御使”与史实不符，“副”字应为衍文，另外涉及“文同”“林井”等诸如此类错字、“不弗”“矣焉”同义字替代现象以及两处小段脱文或为手民误植。《明经世文编》为明代知识分子文集和奏议摘录选编，于崇祯十一年(1638年)明季乱世年间仓促编辑并付梓成书，因此其选辑、刊刻中疏漏、错误相对较多。

(二)碑文改易

碑文第17至20行间较文集原文多出“令既定，公……之地”等内容，此段并非衍文，而是主持立碑者有意增加的内容，详述了白马城创修过程中人事变迁、职责分配等重要细节，突出了具体主事者桑溥的功绩，一为记事，亦为纪功。碑文第21至22行因碑石龟裂破损，现存碑文信息不全，但现存内容“向非邃庵……则亦未能究金汤之……”与《渼陂集》所收原文有异，据环县地方文物工作者早年抄录的碑文资料，还残存有“荆山公礼围经营有以成之”等文字，此段碑文较之文集原文改易较大。原文为“向非少傅公神识绝智，博采群议则亦未能一言而决，三月而成，若是易也。夫公之来也，所以画边务，报天子者固不止此。未久羌伏境宁，当复入侍天子，处内阁，理元气，为四海作太平。盖其丰功伟绩，树之平生，载之国史，传诸万世者尤不止此，特其末事云”，对比修改前后两段文字差异，原文重点彰显杨一清一人功绩，修改后的碑文则不仅限于记叙杨一清功绩，至少还兼顾叙及继任三边总制王宪功绩作为，上述碑文修刻可能为桑溥所为。

相较文集原文，碑文中对一些官员职位后直接署名，名号替代荣衔，这些改动使得碑文功绩指示更加明确，符合其勒功纪铭的立碑初衷。对照嘉靖六年十月桑溥请托王九思撰写的《总制秦公政绩碑》(13)原碑已佚，碑文记略载录于(明)《万历固原州志》。，内容亦有较多改动，甚至文题都有变更，王九思撰文原题为《陕西固原州新建总制秦公祠堂记》[3]91-92，可见这种从碑记撰写到碑文树刻中间根据实际情况的修改润色在当时司空见惯，也是作者允许的。

三、相关问题考证

(一)碑文成因与撰刻时间

从碑文内容“乃是年八月初吉工兴，十月以成事告”，王九思撰文是在嘉靖四年(1525年)十月以后，“成君以为不可无记，乃命之九思”，可知王九思是受成文请托撰写碑记，虽然成文已于当年四月升任陕西布政司左参政，并未具体承担白马城筑城事宜，但创修建议最初由成文提出。明代布政使掌管一省的政务，参政、参议分守各道，并分管粮储、屯田、军务、驿传、水利、抚名等事，表明成文始终关注白马城创修事宜。从正面碑文行文中对杨一清、成文职衔的称呼来看，王九思在撰文时对他俩职务变动是知晓的。据《明实录》载，杨一清于嘉靖四年十一月底被征召入中枢内阁，因此王九思撰文时间当略晚于此，应在当年年底左右。

白马城创修经过，除以上碑记记载、文集原文可供校对考证外，时任三边总制杨一清在其《为咨访群策以裨边务事》《为整理边务以备虏患事》两疏中亦有详细记述。关于创修白马城倡议者，碑文显示为固原守备刘文，但依杨一清两疏所述，实际上最初为时任陕西按察司副使成文以“添筑城堡，以绝虏患”进呈于杨一清。明成化五年(1469年)后，专设整饬固原兵备副使一职，一般由陕西按察司副使充任，专门负责“整饬固、靖、甘、兰兵备，操练军马，修理城池、墩台、关堡，防御寇贼，兼理词讼粮储”[8]35，修理城池属于其职责范围。由于成文于当年四月即升官离职[9]1261，并未参与后续筑城工作，“新任兵备官员未到，行令代管兵备兼理前项筑城事务”，实际“行仰起夫，办料兴工”等具体筑城事项由指挥符深经管，固原守备刘文“往来提调”，负责指挥协调工作。因此碑文中对成文功绩并未过多提及，而对实际主事者刘文等人刻意多著笔墨，这或是缘于成文让功自谦，但也体现了王九思行文之严谨。其撰文内容与成文进呈给杨一清的修城计划有诸多雷同重复之处，据此可知其在撰写碑记过程中应该看过成文的上呈内容并大致了解过筑城过程，但对于诸如工程起讫时间、创筑规模、其间人事安排与变动等一些细节，他并不甚清楚，因此碑记出现了一些与杨一清奏疏提到的实际情况略有出入的细节差异。

依王九思的碑文记载，似乎筑城大业于当年十月已大功告成，事实上白马城创修工程在当年并未完工。据具体负责工程施行官员符深奏报，筑城工程于当年七月十六日开工，“至本年(嘉靖四年)十一月十四日，前项城垣并大城北门，俱各修完，其南门并官厅、仓廒楼铺，缘冬深土脉冻结，未曾筑造”[6]623。其后续修筑工程及招兵买马、官员设置等人事安排至嘉靖五年(1526年)七月始基本完备[9]1511，1530。其所记载的过程起讫时间也不准确。另外，工程期间涉及较多人事变动，其中兵备副使成文四月升职，桑溥于十月接任；三边总制杨一清于嘉靖四年十一月底召还京师，由王宪接任，嘉靖七年王琼又接替王宪出任该职。王九思文集原文中并未提到继任三边总制王宪，也未提到后任兵备副使桑溥，但修改后的碑文增加了王宪及桑溥功绩，可知正面碑文最终改定在嘉靖五年至七年间王宪、桑溥任内，可能为桑溥所为。

该碑碑阴题名官员显示，最终立碑的时间节点在白马城创筑后安军屯垦四至划界，马队、招军、仓场等各类人员设施设置齐全，坐堡官、管队总甲等各级官员配置到位之后。碑文所载涉事官员任职时间相对较晚，树碑时间当以碑阴所列官员最晚任职及最早去职时间段为限进行厘定。根据碑阴所列官员履历推算，王琼、寇天叙、郭凤翔、陈毓贤等人均在嘉靖七年后任现职，鲁经、李佐等人嘉靖八年职务先后有所调整，因此该碑树刻时间在嘉靖八年(1529)前后。根据明代官员职权规定，主持树刻立碑之人当为时任固原兵备副使郭凤翔。

(二)关于碑名

该碑碑体正面碑额及文首均题“固原东路创修白马城记”，有研究者或直接以此为碑名。但正面碑文内容虽源于王九思同名撰记，实际上后期多所改动，与王九思原文已有较大出入。同时碑文抬头及碑阴刻文所载内容均为原记所无，具有重要的金石研究价值，因此仅以原记篇名作碑名似为不妥。也有研究者注意到以上区别，《庆阳金石碑铭菁华》中，分别以“固原东路创修白马城记”“白马城四至暨题名碑”为题，对两面碑文予以载录，其对碑阴内容的定性命名亦可谓准确，但也造成一碑双名，给后续研究者造成困扰和不便。结合碑体两面文字内容，该碑既为白马城创修后记事题名碑，同时也是白马城草场四至勘界碑，碑文体例属于记事碑范畴，当以“固原东路创修白马城记事碑”为碑名，则较为规范准确。

四、结语

白马城创修记事碑碑体高大，书法精绝，碑文又为名家所撰，可谓是鸿碑巨制，能保存至今殊为不易。碑文内容不但详细完整地记录了白马城的创修经过及其间人事变迁、防御组织结构、管辖范围等重要内容，是反映杨一清经略西北期间整顿马政、加强边防的珍贵文物，也是研究该段历史的重要史料。同时碑文中大量的人名等细节信息也可补史料记载之缺失，对当时以白马城为中心的固原东路边防体系[10]乃至整个固原镇防御组织架构、管辖体系、官员配置及分工情况都有所反映，值得学界继续关注与进一步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