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遗产中应当建立“人类灾难遗产”体系
2020-12-21
多年前,我和一些从事世界遗产工作的朋友说过,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持的全球世界遗产事业,应当高度关注人类灾难遗产的调查、研究和认定,并且在世界遗产名录中专列“人类灾难遗产”类别,或者就如同设立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全球重要农业文化遗产(联合国粮农组织)、世界灌溉工程遗产(国际灌溉排水委员会)等那样,设立“人类灾难遗产”体系。
人类的成长史是不断与各种灾难作斗争的历史,灾难是人类不可回避的“共同敌人”,战胜灾难则让人类不断提升文明的高度。就人类进化史而言,让人类从原始古猿“树居”变为地面“直立行走”,就与发生灾变而导致森林大面积减少有关,灾难是人类成长史中不可缺少的条件。
人类面临的灾难可以分为“天然的”和“人为的”两类,前者如地震、台风、海啸、瘟疫、洪水、干旱、森林火灾等;后者如侵略战争、种族仇杀、宗教冲突、政治迫害、火灾、核灾害、恐怖主义、环境污染等。考古学家在庞贝古城发现了维苏威火山爆发给一座城市所带来的毁灭性打击;也在中国青海省民和县喇家遗址发现了5000年前的一场灾难所导致的众多先民死亡时的惨状,那母亲在灾难到来时怀抱婴儿的遗存,彰显了在死亡面前甘愿牺牲生命也要保护子女的千古之爱,让现场考古者为之动容和礼敬!
既然灾难是人类的敌人,我们就应当勇敢面对,并且不断思考抵御的方法。然而,人类既畏惧灾难,又从心理上排斥对灾难的记忆、回顾和反思,甚至试图通过对灾难的遮蔽而获得心理安慰和集体的麻痹。如弗洛伊德研究所发现,人们遗忘掉的事实,在一定意义上都是一种痛苦的经历,而这一点并不是福音,恰恰是人类的一种精神疾患。黑格尔说“人类唯一能从历史中吸取的教训就是:人们从来都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可以说,人类忘记或回避灾难的行为本身也是一种灾难。
到目前为止,世界遗产展现的更多是“美好”,不同国家和民族创造的辉煌的宫殿、巍峨的庙宇、精致的雕塑、巨大的工程。讴歌美好,礼赞创造,这当然是对的,但是,人类的历史并不总是喜剧,保护和呈现人类的灾难遗产,同样也是人类的正义事业。世界遗产名录中也有少数属于灾难遗产,包括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和灭绝营,在这里,曾经有多达百万的犹太人被纳粹杀害;还有广岛和平纪念公园、戈雷岛黑奴囚禁地、詹姆斯岛奴隶贸易时期遗址、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档案等。不过,还有更多的灾难遗产并未进入联合国教科文的视野。
我们知道,人总想向世界展现美好的一面,这是由人性所决定的,不敢面对自己的弱点和阴暗,是人类共同的秉性。国家和民族也是一样,当申报世界遗产时,肯定更愿意向世界奉献文化经典和盛世华章,有谁愿意把自己的“灾难”变成世界共同面对的赏析“对象”呢?!这可能是“人类灾难遗产”设立的最大障碍。其实这又何尝不是对人类文明高度的更大考验呢!
灾难之所以发生,是因为我们对自然界的运动规律尚未完全掌握,告诫我们要与自然和谐相处;而人为灾难的不断发生,是人类生存本质中天然存在的各种矛盾冲突的结果。在天然灾难面前,我们看到了人类力量的有限性和自然力量的可畏性;在人为灾难面前,我们看到人类既有真、善、美、爱的一面,也有假、恶、丑、恨的一面。设立“人类灾难遗产”体系,就是把历史悲剧性的一面展现给今天和未来。“悲剧”同样有着宏大的意义和突出普遍价值,表达的是世界上不同民族和國家在不同历史时期、不同原因下所发生的不同形态的灾难及其结果,让我们更加深刻认知自然社会和人性的复杂性,剖析各种灾难发生的原因,反思人类在灾难面前出现的失策、恐惧和错误,批判人类的愚昧、黑暗和盲从,认识人类在灾难的挑战面前所展现的英雄般的回应和抗争,提醒人类对灾难所必须做出的防范、预警,让人们更好地阻止灾难、直面灾难、抵御灾难,力求减少在灾难中的痛苦和牺牲。
鲁迅先生有句名言:“喜剧是把没有价值的东西拿给人们看,而悲剧则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撕碎给人们看。”就世界遗产而言,“喜剧”或光明展现着自然的造化和人类的伟大,而“悲剧”或灾难也同样展现着自然的造化和人类的伟大,甚至后者更加有利于告诫人类、提升文明。面对“喜剧”和“光明”不难,面对“悲剧”和“灾难”才需要更加坚强的内心、更加自信的文化和不屈的奋斗精神。同时,建立“人类灾难遗产”体系,也有利于各国人民彼此学习相互的防灾减灾经验,共同提高地球人类和自然的安全,以推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