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肺炎疫情会如何改变世界?
2020-12-21朱锋
朱锋
新冠肺炎疫情为什么会改变世界?这不仅是一个现实的问题,更是一个理论问题。从国际关系的角度出发,新冠肺炎疫情和以前改变世界的那些重大的历史性事件,比如战争、金融和经济危机、残酷的自然灾变、恐怖袭击事件等相比,都有本质区别。在当代国际关系理论和历史叙事中,几乎没有从病毒疫情的角度去总结瘟疫究竟对人类的基本社会生活、国家间的权力竞争和利益分配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然而,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暴发,已经扩散到了世界几乎所有的国家和地区。新冠肺炎疫情不识别民族、国籍、性别、肤色和年龄,成为了重新书写人类危机和灾难的叙事。新冠肺炎疫情确实在改变世界,其原因是它正在改变我们对世界政治的理论认知和历史经验。具体来说,新冠肺炎疫情正在从四个方面“前所未有”地改变世界:
第一,新冠肺炎疫情对人类经济秩序和经济活动带来的冲击是前所未有的。这种冲击造成了经济活动全要素的停摆。世界上许多国家都经历了居家隔离、保持人和人之间的社交距离甚至封城,经济活动中的消费需求被压缩到了生活必需品供应的最低限度,绝大部分的产业和制造业基本都“停摆”了,资本流动也缺失了明确的投资流向。当经济活动中消费、供应和资本流动基本停顿时,全球经济所受到的打击几乎是前所未有的。新冠肺炎疫情究竟将带来什么样的全球经济衰退?目前争论还在持续进行。有人认为这将是1929年到1933年大萧条以后最大的全球经济危机,也有人认为疫情带来的经济危机要比那次大萧条更加严重,还有人认为这将是二战以来全球最为严重的经济衰退。
第二,新冠肺炎疫情使得大国战略竞争进入了全要素对抗的时代,中美关系当前的恶化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我们以往认识中美关系的经验事实是,“好不到哪里去、但也坏不到哪里去”。但今天的中美关系已经发生了巨大的“范式变化”,真正进入到了一个全要素对抗的时代,不仅是经济制裁、军事对峙,还包括高科技、科技合作和人文交流的中断,美国正在穷尽一切可能对中国实施打压,中美正处于全面对抗的状态。中美关系恶化的进程中最重要的是情绪化和政治化的因素。特朗普政府为了遮掩因抗击疫情不力而导致美国疫情确诊人数和死亡人数“全球第一”的尴尬,为了挽救再度竞选连任的不利选情,不惜厚颜无耻、无中生有地将疫情污名化、政治化,“甩锅”中国,大肆编造谎言,不择手段发动贸易战,甚至还扬言对中国“追责”。今天中美关系的基本竞争和对抗格局已经根本改变了原来我们思考中美关系的思维方式。中美关系的后续状况很有可能是“没有最坏、只有更坏”。
第三,新冠肺炎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冷战结束近30年来前所未有的政治和社会思潮新的激荡起伏。冷战结束使得西方自由主义的价值和实践全球化,这是市场要素配置的全球化,也是价值链和产业链结构性配置的全球化,还是各国政治和社会治理架构的全球化以及重大的跨国家议题设置和应对上治理机制的全球化。新冠肺炎疫情的暴发,不仅打击了欧盟这样的地区治理机制,更因为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的狭隘民粹主义,使得以国际制度规则为基础的全球治理体系及其治理能力也遭到了严重削弱。世界各国为了应对新冠肺炎疫情危机,政府、社会和个人的关系正在出现重大的历史性调整,以强化政府干预能力和资源配置能力的“新国家主义”在全球各地都在逐渐抬头,让人们再度看到了世界许多国家在政治思潮层面实践操作上的新的多元激荡。
第四,新冠肺炎疫情危机正在重塑全球舆情走向,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全球舆情的“歇斯底里化”,民族主义、种族主义、排外论再度兴起,全球化时代相互开放、自由和以全球主义为导向的跨国家、跨地区的社会性交往正在面临前所未有的打击和限制。这进一步引发了世界主要经济体之间的相互防范,战略竞争正在全面扩大到经济、社会和舆论竞争领域,各国间的价值和观念间的相互警惕和防范的新战线正在形成。个别国家甚至提出了“中国歧视论”,西方媒体则乘机起哄,要求中国放弃非洲国家参与“一带一路”建设而欠中国的贷款,有的“带路项目”受到冲击。
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扩散对世界格局的改变或许还有许多变数。新冠肺炎疫情在全球传染、危害和冲击有可能形成四个阶段的“冲击效应”,这四个阶段分别是“公共卫生危机”“经济和民生危机”“社会危机”,甚至有可能在部分国家造成“政治危機”。世界目前正在向第三阶段过渡,在有的国家已经出现了第四阶段的苗头。
新冠肺炎疫情究竟将如何改变世界?笔者认为以下三个方面的改变恐怕是难以避免的。
一是世界将进入一个“新战国时代”,国家间竞争、防范、警惕的战线将会持续拉宽和拉长。以前我们常讲“单极”和“多极”,新冠肺炎疫情使得“极”的概念被空前虚化。“新战国时代”不是简单的“极”为主体的权力分配结构,而是利益的警惕、防范和冲突会变得更加细致、全面,国际秩序缺乏主导性的领导力量,国家间竞争与冲突进入完全多领域、多战线、多维度的“明争暗斗”的新阶段。我们原来积极配合打造的金砖国际合作机制、上海合作组织机制、新兴经济体合作机制,甚至G20机制等,都面临新挑战和新问题。国际力量“东升西降”的格局也在面临新的重大考验。金砖国家和新兴经济体是在疫情中受到冲击最大的国家群体,有的国家货币曾出现大幅度贬值就是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未来世界的权力和利益结构是否将会重组?我们如何度过这个“新战国时代”?还将拭目以待。
二是大国战略竞争将会进入一个新阶段,中美是否已经开始进入“新冷战”?这是一个可以争论的问题。但从目前的趋势来看,中美关系离“新冷战”恐怕只有一步之遥。如果美国特朗普政府继续“污名化”中国,为自己失败的防疫行动寻找替罪羊,甚至想要通过“追责中国”寻找竞选连任的合法性,中美在后疫情时代恐怕将会难以摆脱“新冷战”魅影。中美关系说到底,不能被特朗普政府和美国国内极右翼的反华派所绑架。
三是世界经济秩序将会大规模重组,全球化进程的调整将势在必行。从1990年到2019年底,全球贫困人数在不断下降,但2020年初暴发的新冠肺炎疫情将会使世界新增6亿贫困人口,而且这个数字还将继续扩大。如果再加上新近的全球旱情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持续反复,全球或许将有三分之一的国家出现严重的经济倒退。新冠肺炎疫情正在改变世界。这种改变已经开始。我们需要做好足够的思想、心理、精神、物质和科学知识上的准备。
(作者系南京大学中国南海协同创新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南京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院长、特聘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