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质文化遗产到文化资本品牌化发展的审美再造*
——以常熟花边制作技艺为例
2020-12-20姚祺陈连贵常熟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
文/姚祺 陈连贵 (常熟理工学院外国语学院)
一、引言
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承载了各民族文化的记忆,是民族文明的智慧结晶与宝贵财富,为国家文化软实力奠定坚实精神基础。
中国是世界上非物质文化遗产最丰富的国家之一。当今中国面临的重要课题是,如何将非物质文化遗产转化为足以支撑全球化和现代化的文化资源和文化资本,以及将民族性、地域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转化为具有普遍性的全球文化资源。
常熟花边制作技艺作为我国著名的传统手工艺之一,是常熟市社会历史文化与经济发展的见证产物,2007 年被列入江苏省第二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然而在现代化大机器生产模式的冲击下,常熟花边正日渐式微。本文在文化资本理论框架下,分析审美再造手段对于文化遗产向文化资本转变的可行性,以常熟花边为例,探究传承与创新对策,促使非遗向活态文化资本转变。
二、非物质文化遗产到文化资本的审美再造
(一)“文化资本”的概念
“文化资本”是法国著名社会学家皮埃尔·布尔迪厄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的资本概念进行扩展后提出的一个社会学概念。布尔迪厄将资本划分成经济资本、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三大形态。
其中文化资本指经过累积文化知识的一种社会关系,并能赋予拥有者权利和地位。
布尔迪厄的文化资本理论指出文化资本有三种存在状态:“具体的状态,以精神和身体的持久‘性情’的形式;客观的状态,以文化商品的形式(图片、书籍、词典、工具、机器等等),这些商品是理论留下的痕迹或理论的具体显现,或是对这些理论、问题的批判等等;体制的状态,以一种客观的形式,这一形式必须区别对待(就像我们在教育资格中观察到的那样),因为这种形式被赋予文化资本一种完全是原始性的财产,而文化资本正是受到了这笔财产的庇护。”继布尔迪厄之后, “文化资本”被澳大利亚经济学家思罗斯比(David Throsby)引入经济学范畴。他指出:“文化资本是以财富的形式具体表现出来的文化价值积累,这种积累可能会引起物品和服务不断流动,形成了本身具有文化价值和经济价值的商品;文化资本的存在形式或是有形的或是无形的。”在此后的研究中, 文化资本的经济学意义受到学界广泛认可并被认为是经济增长的重要因素。
(二)非遗与文化资本的关联性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以人为承载体的活态文化,具有向经济价值转化的潜力,与布尔迪厄所讲的文化资本有相当大的契合之处。文化资本视角下的非遗从非遗传承人、非遗产品以及非遗等级划分三个方面,与文化资本的三种存在形式一一对应。
第一,非遗传承人对应文化资本的身体化形态的载体。根据2019年11 月文化和旅游部部务会议审议通过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传承人认定与管理办法》第八条,非遗传承人的认定要求长期从事该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实践,熟练掌握其传承的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项目知识和核心技艺。
非遗传承人的认定标准中表明,文化资本的身体化形态是一种“文化能力”。文化能力也可以理解为内在素质,是一种内化的文化资本。非遗传承人分为“传授者”和“承袭者”,其实质为地方群体中的文化精英。在非遗传承中,家族继承和师承是两种最主要的教育方式。因此,非遗传承人在非遗的传承与发展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第二,非遗文化产品对应文化资本的客观形态。具体而言,即为书法、绘画、手工艺品等物质性的文化财富。布尔迪厄认为,“只有当文化产品被占有并作为一种投资参与到文化生产的竞争中,才能获得象征性利润,此时才是作为一种有效的资本存在。”这表明非遗文化产品在文化市场竞争中,采取何种展现方式从文化领域跨入经济领域显得尤为关键。
第三,非遗认定制度对应文化资本的制度形态。非遗体制状态表现在联合国、国家级、地方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收录情况和传承人认定制度、知识产权制度、文化保护制度等制定上。体制化的力量通过对文化资本制度化来干预和控制文化资本,文化资本成为具备社会认同性的一种标签,这种资格认证实际上使得文化资本合法化。
综上所述,非遗在三方面与文化资本论产生联系,将非遗资本化可以发掘其内在经济价值与社会效益,从而推动非遗的保护与传承。
(三)审美再造视角下,非遗资本化的实践分析
文化遗产到文化资本的转变有两个关键因素,历史生成因素和审美再造因素。“历史生成”指的是文化遗产从原初产生就延续了长期的存在形态,不仅记载描述于历史典籍中,而且在礼俗活动中得到操演表述。
“审美再造”是指人们通过艺术创新手段对文化遗产进行再度塑造,提高认同对象的审美品位和思想内涵,扩大相关的文化符号再生产。
仅靠历史生成因素无法使得文化遗产转化为可持续、可再生产的文化资本,因为历史生成的原始风貌常常缺少与时俱进的审美创新意识来拓展其美誉度和认同性,不足以进行资本的积淀。而经过艺术创新手段对文化遗产进行再度塑造后可以增加其审美感召力,进而取得更高的社会认同度与市场声誉。
如昆曲是我国古老的戏曲剧种,被誉为“百戏之祖”。2001 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名录。但在传承上,昆曲面临两大难题。首先是昆曲缺乏稳健的支撑型观众群体。因为昆曲本身属于一种传统的高雅剧种,缺乏现代元素,表演形式也相对单一,很难引起当下观众的共鸣。
其次是昆曲表演人才青黄不接。随着老演员的老去,一些优秀的口传剧目正逐渐消失。而昆曲表演人才的培养是一项投入大、周期长、见效慢的工程。戏曲传承讲究耳提面命,口传心授和小班教学,培养一名优秀的昆曲人才至少需要二十年时间。
2004 年,由白先勇先生总策划的青春版《牡丹亭》在原版的基础上注入了年轻的活力,改编现代化,艺术呈现更是独具时尚韵味。剧中演员年轻靓丽,舞美华丽,服饰典雅华丽,连音乐改编也进行了创新尝试。此后青春版《牡丹亭》便在全国各地巡演,增加了大量昆曲青年爱好者。2015 年,由漫画家林政德主创的3D 动漫《粉墨宝贝》首次将3D 动漫艺术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昆曲相结合,把昆曲巧妙地运用到创新化的大众动漫形式呈现给世人。通过对昆曲文化元素提炼而成的《粉墨宝贝》形成了新的文化资本成长点,引申出新的文化产品和服务。
在对昆曲进行“审美创新”的过程中,年轻演员的注入,表演服饰的创新,与现代技术的结合,使得昆曲的传播形式与内容焕然一新,昆曲由此收获了良好的社会效应与美誉,并打开了互联网时代的新市场。
非遗的传承发展应融入现代观众的文化时尚及其文化生活新取向,用创新观念积累文化资本,从而为非遗的保护和传承提供全新路径,实现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的双丰收。
三、常熟花边技艺的价值形态与资本化
(一)常熟花边技艺的历史与现状
常熟花边又称常熟雕绣,是江苏省著名的传统手工雕绣抽纱制品之一,也是常熟传统的出口手工艺品。传统的常熟花边,品种比较单一,多以黄色、白色的台布为主,因此也被称为“常熟黄白台布”。花边起源于欧洲的民间刺绣和编织工艺,在我国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九世纪末,首先在我国沿海地区逐渐发展起来,二十世纪初花边技术传入常熟。二十世纪中期,花边产业在常熟极其繁荣,巅峰时期花边产业从业人员可达16 万之众。1980 年,常熟花边荣获国家金质奖,在国际市场上亦享有盛誉。
然而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我国的经济快速发展加上国际市场的多变,人们的思想观念发生了变化,传统、古典的风格不断被时尚、另类的后现代风格取代。花边工艺品的市场需求量减少,导致制作产品质量与生产成本之间的矛盾加剧。为了应对需求量减少而带来的单位生产成本上升的问题,许多花边厂进行批量生产并一定程度放低生产标准降低生产成本,产品质量难以保障,给常熟花边带来了一定的负面影响,造成花边市场的进一步萎缩。
与此同时,常熟花边的传承也在面临着巨大的威胁。工序复杂、生产周期长而报酬却没有随之增长——以一件桌布大小的普通花边为例,熟练工人一天工作10 小时,至少需要2 天才能完成,而报酬可能还不到100 元。这种收入与劳动之间的不平衡导致了花边从业人员数量日益缩减。
妇女拥有了更多的就业机会,新一代的年轻妇女逐渐不再学习花边编织工艺。常熟花边的发展前景堪忧。
(二)常熟花边的价值形态
非遗的生成和发展是基于人们的日常生活的。“日常生活”是许多民俗学者和文化研究者深刻探讨的领域。以德国民俗学者鲍辛格(Hermann Bausinger)为代表的德国经验文化学派,就对“传统”一词有了新的诠释,明确其开放性,并强调要“直面现代生活”。因而在讨论非遗传承问题时,不仅要关注其历史文化价值,更要注重非遗在现代生活的现实层面所体现出来的价值。
常熟花边在2007 年被列为“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是对其传承历史文化价值的肯定。然而常熟花边作为一种民间手工艺品,它来源于生活,发展于民间,因此今天应从社会、经济、市场等多角度看待常熟花边的“当代价值”,即传承价值、审美价值、使用价值。“使用价值”是其“当代价值”的核心。经济发展进入新时代,高质量发展的社会经济以及人们日益提高的生活水平使人们对装饰和美化生活的追求越来越普遍化和多样化,具有浓厚地方特色的常熟花边始终在人们的生活中发挥着它的审美和使用价值。常熟花边依旧拥有鲜活的生命力,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发生不同形态的关联。
(三)资本化与常熟花边技艺的传承与创新
民间手工技艺作为一种文化资源发展到今天,开发其潜在的经济价值并实现资本化已成为大势所趋。
许多致力于保护与弘扬民间手工技艺的学者及传承人,正积极地采取审美再造的方式将其进行变革与创新,以更好促进文化资源到文化资本的转变。常熟花边作为一种传统民间手工技艺同样应运用审美再造实现文化资本的积累和传播,促使花边技艺更好地传承下去。鉴于非遗的文化功能和传承特点,常熟花边的资本转化可以着眼于以下三个方面:
首先是传承人——资本化的基础。传承人是花边技艺传承的载体,因此是其资本化的前提与基础。目前常熟花边技艺的传承主要依靠出生于20世纪、曾经的花边从业人员,在新一代的年轻人中掌握花边技艺的人寥寥无几。增加传承人数量是首要问题。“花边技艺进学校”是一个积极且富有成效的尝试。近年来,民盟常熟花边传习基地负责人、常熟市中学高级教师谢燕月就多次受邀走进中小学以及大学校园,将花边艺术引入美术课堂。此举反响热烈,花边艺术在中学美术课堂上受到了学生们的热烈欢迎。目前,常熟市中学在花边艺术进学校方面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进展。在此基础上,将花边艺术编入教材,将其作为中小学美术课堂的一个重要主题,可扩大年轻一代对于花边技艺的关注与兴趣。
其次是市场化——资本化的途径。市场拓展是常熟花边等传统手工技艺生存的必要手段。根据经济学的边际递减规律,当消费者总是在市场上看到相似设计主题的产品,会逐渐失去购买的欲望。所以拓展市场的主要途径就是对花边产品的创新。
常熟花边的应用可以尝试走出家具和服饰的舒适圈,通过制作材料的创新(如将纸张与棉线相结合、将绣线更换成彩色铜丝等),将其运用到书签、笔筒、钱包等日用品上来;同时也可以对于原有的周边产品进行设计理念的更新,将现代元素加入到原本的窗帘、桌布设计中去。通过对花边设计及其应用的创新可以有效拓展常熟花边的市场,进一步加快常熟花边的资本化进程。
最后是制度化——资本化的支撑。常熟花边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是常熟当地传统文化的符号缩影;而常熟花边的发展过程缺乏建立品牌的意识,使得其“符号价值”难以得到保障。“构建品牌声誉,可以使公众更加的信赖与支持,通过传播的手段和方法让产品形成品牌使用所具有的作用,从而转化为更大的经济和社会效益。”
常熟花边的符号不仅是指它的样式、针法,更包括了它的设计理念和艺术思想。这些物化的符号是其品牌设计的基点。通过为常熟花边艺术建立品牌,可以促进社会各种力量对其开发,鼓励通过招商引资、常熟花边保护与发展基金等方式进行融资,用制度化的力量对其资本化的过程进行干预与保护。制度化也是促进其资本化的关键。
从非遗传承人着手开展审美再造,对年轻一代加强花边技艺的培养扩大传承人范围,奠定资本化基础;对常熟花边进行应用创新助其拓展市场,通过市场化这一重要途径加快资本化进程;利用制度化的力量为常熟花边的资本化过程提供支撑与保障,常熟花边的资本化过程得以落实,有效促进了常熟花边的传承与创新。
四、结语
常熟花边是“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但花边市场缩小、花边从业人员减少、花边制作技艺的保护难度增大的事实逼迫人们重新审视地方手工艺保护的现状。花边技艺传承必须符合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一般规律,借鉴事实证明行之有效的方法,通过审美再造手段,实现常熟花边的文化资本积累与传播,助力其传承与创新。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个民族的重要文化资源。非遗传承人、非遗产品与非遗等级划分与布尔迪厄文化资本论中文化资本的三种存在形式有着密切联系,即非遗传承人对应文化资本的身体化形态的载体,非遗文化产品对应文化资本的客观形态,非遗认定制度对应文化资本的制度形态。
从对应关系入手可看出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向文化资本转变的合理性。在文化遗产向文化资本转变的过程中,审美再造因素发挥着关键作用。对文化遗产创新再造,挖掘并发挥其潜在经济价值,非遗的资本化是保护和传承非遗的一条有效路径。
相关链接
非物质文化遗产,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定义,非物质文化遗产指被各群体、团体、有时为个人所视为其文化遗产的各种实践、表演、表现形式、知识体系和技能及其有关的工具、实物、工艺品和文化场所。
各个群体和团体随着其所处环境、与自然界的相互关系和历史条件的变化不断使这种代代相传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得到创新,同时使他们自己具有一种认同感和历史感,从而促进了文化多样性和激发人类的创造力。公约所定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包括以下方面:1.口头传统和表现形式,包括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媒介的语言; 2.表演艺术;3. 社会实践、仪式、节庆活动;4.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5.传统手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最大的特点是不脱离民族特殊的生活生产方式,是民族个性、民族审美习惯的“活”的显现。它依托于人本身而存在,以声音、形象和技艺为表现手段,并以身口相传作为文化链而得以延续,是“活”的文化及其传统中最脆弱的部分。因此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过程来说,人的传承就显得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