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勇兼备:子路军事才华论略
2020-12-20李加武
李加武
(安徽财经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蚌埠233030)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仲由,字子路,卞人也,少孔子九岁。”[1]4575据此可推,子路生于鲁襄公三十一年(公元前542年)。鲁哀公十五年(公元前480年),子路死于卫国蒯聩之乱,卒年63岁。因他曾做过季氏家臣,故又被称为季路。他是孔子早期的弟子之一,很可能是孔门弟子中年龄最大的一位。《尸子》说他是“卞之野人”(卞,为春秋时期鲁国邑名,在今山东省泗水县东),《荀子·大略》篇说他是“鄙人”,可见子路的出身是比较寒微的。这从现今仍广为流传并被视为孝亲典范的“子路负米”的故事中可窥一斑。《说苑·建本》篇说:“家贫亲老者,不择禄而仕。昔者由事二亲之时,常食藜藿之实而为亲负米百里之外。”[2]78“藜藿”,是当时穷苦人吃的粗劣饭菜。《韩诗外传·卷二》说他尝与孔子的另一个弟子巫马期“薪于温丘之下”[3]75,即亲自从事砍柴割草的体力劳动,这也是子路早年家贫的一个显证。
虽出身寒门,但子路却以人格品质为孔子所重,这也是孔子“有教无类”思想的体现。在孔门三千弟子当中,“受业身通者”就有77人,但在《论语》全书中出现次数最多的却是子路。据杨伯峻先生统计,子路(含季路、仲由、由)共出现76次,其中,子路出现47次[4]218,由出现22次[4]232,季路出现4次[4]251,仲由出现3次[4]233,远多于其他弟子出现的次数。无怪乎会让人产生一种“孔子最爱重颜渊,却偏宠子路”(见杨绛《我是怎样读〈论语〉的》)的感觉。台湾学者刘锦贤先生也认为,子路“与孔子二人互相关照之程度,当非他人所能及。”[5]除《论语》外,《孟子》《庄子》《荀子》《韩非子》《尸子》《左传》《礼记》《史记》《韩诗外传》《说苑》《孔子家语》等典籍中也有关于子路事迹的记载。其中,尤以《论语》《说苑》所记为全面,而以《论语》《孟子》《左传》所载较为可靠。对此,李启谦、王式伦先生合编的《孔子弟子资料汇编》做了相对全面地的整理。上述典籍虽然出于各自思想表达的需要,对子路形象做了不同程度的加工和改造,但却从不同角度为我们勾勒出一个戎服持剑、勇武好斗、喜言军事并且富有卓越军事才华的立体饱满的子路形象。
一、好勇尚武
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载,子路在初次与孔子见面时,曾“冠雄鸡,佩豭豚,陵暴孔子”[1]4575,即头上戴着状如雄鸡的帽子,腰间挎着用野猪皮装饰的宝剑,俨然一名江湖侠客的打扮。至于他为什么要“冠雄鸡,佩豭豚”,裴骃《集解》认为:“二物皆勇,子路好勇,故冠带之。”[1]4575而关于子路“陵暴孔子”的具体情况,在《孔子家语》中有更为详细的说明。《孔子家语·好生》篇说:“子路戎服见于孔子,拔剑而舞之,曰:‘古之君子,以剑自卫乎?’”[6]107初见孔子,便在孔子面前拔剑而舞,并以质询的口气和孔子说话。不禁让人产生这样的联想,即在正式进入孔门以前,子路勇武虽绰然有余,性格也不乏淳朴自然处,但难免流于粗鄙直率,是“质胜文”的典型。又,《孔子家语·子路初见》篇记载:“子路初见孔子,子曰:‘汝何好乐?’对曰:‘好长剑。’”[6]231足见在“儒服委质,因门人请为弟子”以前,子路便是一名爱好刀剑且技艺超群的武士,但缺点是不知礼义。
既入孔门,子路也没有改变他好勇尚武的本色。《论语》中每常论及“勇”的话题,多与他有关。他甚至已成为孔门中勇者的代表,所以每当孔子向他人提及子路时,多是强调他的勇。例如,孔子曾在不同场合说过:“由之勇贤于某”,“由也,好勇过我”,“勇人也,丘弗如也”。如果我们再进一步考虑到孔子本就是位异常勇敢的人(他的勇已在“‘夹谷之会’‘堕三都’及出访列国遇险”[7]等一系列事件中展现得淋漓尽致),我们就更能想象到子路之勇的程度。无怪乎每当孔子要弟子各言其志时,子路都是率先发言,且多是谈论“他自己如何勇敢,如何教别人勇敢,如何敢于打仗等等”[8]。也正是得力于子路的忠和勇,孔子才能在战乱频仍的年代里顺利完成周游列国的伟大壮举,所以他才感叹说:“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以上,是孔子对子路之勇肯定的一面。
但孔子同时指出,缺乏节制和限度的过于好勇已经成为子路性格中的一大缺陷。《论语·公冶长》记载,孔子在不遇于时、不得于君之际,曾感慨:“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4]43谓我将乘坐竹排到海外去,跟随自己的恐怕只有仲由一人了。在这里他只提到子路而未论及他人,可见师徒二人相与之厚、相倚之深。子路听到这句话以后,不免窃窃自喜。为了抑制子路的骄气,孔子随即针砭道:“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4]43我们不难发现,孔子在此并非批评子路的勇,而是批评他未能以道义为准绳和依归的过于好勇,因此往往未能尽合于事理之当然,故孔子又给子路的“勇”上加了一个“义”字。《论语·阳货》篇记载:“子路曰:‘君子尚勇乎?’子曰:‘君子义以为上,君子有勇而无义为乱,小人有勇而无义为盗。’”[4]190在《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中也有类似记载:“子路问:‘君子尚勇乎?’孔子曰:‘义之为上。君子好勇而无义则乱,小人好勇而无义则盗。’”[1]4576此处“君子”和“小人”的区分,在位而不在德,意即处上位的君子如果有勇而无义,就会造反作乱;在下位的小人如果有勇而无义,就会偷窃劫掠。足见在孔子心目中,比勇更重要的是义,义能决定勇,而不是相反。一个人若能将“义存诸心,自能勇发乎外;反之,若徒恃其勇,则所行或不合乎义”[5]。所以孔子说:“见义不为,无勇也。”[4]22
孔子是要子路在践行勇的过程中,能够以道义为准绳、为依据,而不是仅凭鲁莽冲动和意气行事。这在孔子、子路师徒间的另一段对话中体现得淋漓尽致。《中庸》记载:“子路问强。子曰:‘南方之强与?北方之强与?抑而强与?宽柔以教,不报无道,南方之强也,君子居之。衽金革,死而不厌,北方之强也,而强者居之。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9]21孔子在此区分出两种不同类型的“强”(或“勇”),即“南方之强”和“北方之强”。“南方之强”的特点是以对道义原则的勇敢担当战胜基于血气之性的鲁莽冲动,体现的是德义之勇,故有德之君子居之;“北方之强”则反之,体现的是源自每个人生命本源处的血气之刚,故有力之强者居之。孔子认为,真正的“强”(或“勇”)应当体现为千变万化、惟义是从的敢作敢当精神,正如孟子所说的“虽千万人,吾往矣”,而“南方之强”似之。但在子路身上,体现出来更多的一面却是血气之刚,所以孔子希望他易之以德义之勇,而成为真正令人敬畏的强者(或勇者)。
二、材任治戎
子路既好勇尚武,故喜言军事。《论语》记其向孔子问学的内容,也常常涉及到此类问题。《论语·述而》篇记录他和孔子之间的一段对话:“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4]68这段对话发生的背景是,一向争强好胜的子路听到孔子独独夸奖颜渊,认为自己在勇力和军事方面也是有专长的,便设此问以提醒孔子注意自己的军事才能。而孔子为了抑制子路的骄气,同时也为了向他表明自己的军事观点,特别是勇武和行军用兵之间的关系,便告诫他说,在带兵打仗的时候,将领如果只知道勇敢而不擅长谋略,就像赤手空拳和猛虎搏斗、不用船只而徒步涉河,结果必然是失败。在孔子心目中,带兵打仗的原则应当是在接受任务时戒惧谨慎、预先谋划,通过自己的运筹帷幄取得战事的胜利,而不只是徒恃其勇。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孔子平生虽然不愿多谈军事,但其对行军用兵之道则了然于心。其所以教告子路者,正透露其军事观点”[5]。又,据《说苑·指武》篇记载,孔子曾经在颜渊、子贡、子路三位弟子的陪同下到鲁国北部游览,并向东登上农山(在今山东省曹县东南)。在山顶上,孔子喟然叹息说:“从山上俯视山下,使人悲不自胜。弟子们,何不说说你们的志向?我来听听。”子路率先说:“愿得白羽若月,赤羽若日,钟鼓之音,上闻乎天,旌旗翩翻,下蟠于地。由且举兵而击之,必也攘地千里,独由能耳。使夫二子为从焉。”[2]508他在这里所谈的志向一如既往与军事有关,即他希望通过严格的军事训练,使他麾下的部队成为一支威武庄严、熠熠生辉的雄壮之师——军阵中的白色羽毛如明月般皎洁,赤色羽毛如太阳般鲜艳,钟鼓之声洪亮得可以上达霄汉,旌旗招展在地上各处盘旋——如果率领这样的部队向敌人发起进攻,必定可以拓地千里、大获全胜。而这样的赫赫战功,只有我子路一人才能取得,可以使颜渊、子贡二人给我当参谋。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子路的兴趣和志向,也可以看出他对自己在用兵方面能力的高度自信。无怪乎即使在他鼓瑟时,也会有“北鄙杀伐之音”了。
本就具备干练办事能力的子路,在孔子的耳提面命之下,在军事管理方面的才能不断增益,并且受到孔子的多次嘉许。《论语·公冶长》篇记载:“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孟武伯向孔子询问子路有无仁德,孔子回答说不知道,但是一个具有庞大规模(拥有千辆兵车)的诸侯国可以使子路治理其军事。这里所说的“赋”,实际上就是指军事工作。朱熹说:“赋,兵也。古者以田赋出兵,故谓兵为赋。”[9]77钱穆先生也说:“古者征兵员及修武备皆称赋。治赋,即治军也。”[10]119孔子在此充分肯定子路的军事才干。与此可相印证的是,《汉书·刑法志》也说子路能“治其赋兵,教以礼谊”(《汉书卷二十三·刑法志第三》),称赞他拥有恢弘的气度和过人的胆识,治国理政能将军事和教化有机结合起来,从而促成社会安定、国家强盛、百姓乐业的理想局面。又,《论语·先进》篇记载,一次,子路、曾皙、冉有、公西华陪侍孔子坐着,孔子要他们各自陈述志向。子路不假思索地说道:“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4]118子路说自己的志向是治理一个具有庞大规模(拥有千辆兵车)的诸侯国,即使是在外敌入侵、灾害屡生的特殊情形下,不出三年,就可以使国内人民勇敢善战并且懂得礼义。此说与上述孔子的说法可相印证,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子路对自身军政能力的高度自信。另据《孔子家语·弟子行》篇记载,子贡曾在卫将军文子面前评价子路,说他:“不畏强御,不侮矜寡,其言循性,其都以富,材任治戎。”[6]133认为子路有着崇高的品行,不屈的精神,又富有同情心,且相貌堂堂、言语得体、举止稳重,才能足以带兵打仗。事后,子贡将他的这一评价告诉孔子,孔子认为他“知人”,足见师徒二人都十分肯定子路的道德情操和军事才干。
三、三称其善
政治是军事的基础,军事是政治的延伸,军事与政治密不可分。子路卓越的军事才华也体现在“为政”上,表现为扎实干练的行政才能。《论语·先进》篇记载,孔子曾根据其门下优秀弟子的专长进行分类,说:“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4]110认为在他的众多弟子当中,最具政治才干的,除了冉有外,便是子路了,而且两人性格一进一退、相得益彰(孔子有“求也退”“由也兼人”之说,见《论语·先进》篇)。又,《论语·雍也》篇记载:“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4]58当季康子向孔子询问子路是否具有行政才能的时候,孔子回答说,仲由处事果敢而有决断,让他来治理政事,当然不存在什么困难。可见,孔子对子路的政治才能向来都是深信不疑的。
而且,子路本人也不时流露出这方面的志向。《论语·公冶长》篇记载,有一次,孔子坐着,颜渊、子路两人侍立在孔子身边,孔子要他俩各自说说自己的志向。子路说:“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4]52杨伯峻先生将这句话翻译为:“愿意把我的车马衣服同朋友共同使用坏了也没有什么不满”[4]53,那么这句话就是表明了子路轻财好施、能与朋友同甘共苦的侠义性格。但是范金旺先生却不以为然,他通过全面详尽地分析,认为“愿车马、衣轻裘”应当理解为:“‘以乘坐车马穿轻暖皮袍委婉地表示立志出仕做官,从事治理国家的事情’。因为当时能乘坐车马、穿着轻暖皮袍的,或是诸侯,或是大夫,都是地位显赫的人物。”[11]而“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应当理解为:“和同学中志向一致的人共同(从事治理国家的事),为此事就是累得精疲力竭也心满意足。”[11]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句话无疑正反映出子路希望出仕做官、治国理政的迫切心愿。这一解释因为更契合于《论语》中所展示出的子路的整体形象,而为笔者所采用。
当然,子路的政治才干与他一生中丰富多彩的治理经验密切相关。据史料记载,他曾担任过季氏宰、费宰、郈令、蒲宰,而且在任上多有建树。《韩诗外传·卷六》记载,子路治理卫国的蒲县三年,孔子有一次路过那儿。刚到蒲县县境,就赞美说:“仲由处理政事严肃认真、诚实无欺。”才进入县城,就说:“多好呀!仲由对待人民尽心竭力、诚实守信而且宽厚中正。”到了县政府的庭院,又说:“仲由对待事情细致严谨而有决断。”随侍的子贡手持马缰绳问道:“您还没见到仲由,却多次称赞他,其中的原因能否说来听听?”孔子说:“进入县境,我看见耕地整治得很好,杂草清除得很干净,这是因为仲由处理政事严肃认真而且诚实无欺,所以人民才会毫无保留地尽其所能。进入县城,我看见道路两边的房屋齐整、树木茂盛,这是因为仲由对待人民尽心竭力、诚实守信而且宽厚中正,所以人民才不敢偷惰懈怠。进入县政府的庭院,我发现庭院内清闲安静而不嘈杂,这是因为仲由对待事情细致严谨而有决断,所以人民才不致纷乱。《诗经》上说:‘清晨就起身,深夜才休息,打扫干净庭院和内室。’(这恐怕说的就是仲由了。)”[3]237-238孔子如此嘉许子路治蒲的成绩,足见子路在行政方面一定有着显著的才能。正是在子路卓有成效的治理下,向来以民风彪悍、难以治理(“蒲多壮士,又难治”[1]4579)著称的蒲县一跃而成为知礼明仪、民富兵强的卫国强邑,甚至连当时屈指可数的强国晋国也不敢窥伺,在《荀子·大略》篇就有“晋人欲伐卫,畏子路,不敢过蒲”的明确记载。
四、名闻遐迩
子路的军事才华也体现在一系列具体的实践当中。前面已经提到,在极为动荡的环境里,孔子师徒曾周游列国长达14年,期间经历过种种磨难,正如《庄子·让王》篇所说的“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12]981。而孔子最终得以顺利走出“围匡、囚蔡、困陈、险宋”[13]等种种人生险境,除了有他自身的因素(如崇高的理想、坚定的意志、过人的胆识、坚韧的毅力等)外,还与子路等一众弟子的忠心卫护不无相关,故孔子说:“自吾得由,恶言不闻于耳。”在随侍孔子周游列国的过程中,子路的军事才能得到淋漓尽致地发挥。《孔子家语·困誓》篇记载:“孔子之宋,匡人简子以甲士围之。子路怒,奋戟将与战。”[6]263同一事件,《说苑·杂言》篇则记为:“孔子之宋,匡简子将杀阳虎,孔子似之。甲士以围孔子之舍,子路怒,奋戟将下斗。”[2]584据此我们有理由推测,每当孔子身临险境的时候,子路都是第一个站出来,用武力保障孔子的安全。因此,有学者指出,孔子之所以能够顺利完成周游列国的壮举,“完全是因为他们是一伙武装的文化教育工作者,子路是为首的将领。他们靠自己的武装实力抵御了来自各国的敌对势力”[13]。
甚至在当时,子路的军事威名已流布于各诸侯国。据《史记·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师徒在陈蔡之间受困绝粮以后,曾派子贡前往楚国求救。楚昭王派兵迎接孔子,孔子一行才得以幸免于难。来到楚国以后,昭王本来打算把拥有七百户人家的土地赐给孔子作封邑,但是最终却在楚国令尹子西的阻止下未能实现。而子西之所以不敢接纳孔子师徒长居楚国的原因之一,就是惮于子路的军事才能。所以他反问楚王:“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足见子路的将才在当时已名闻遐迩。前面已经提到,《荀子·大略》篇也有“晋人欲伐卫,畏子路,不敢过蒲”的说法。又,子路的军事才华还体现在“堕三都”这一著名历史事件中。据《左传·定公十二年》记载,公元前498年,当时正担任鲁国大司寇的孔子为提升鲁国公室的地位,发起了削毁三桓封邑城墙的“堕三都”行动,这一行动最终演变成一场叛乱与平叛的激烈军事斗争。作为季氏家臣的子路始终坚定地站在孔子的立场,积极参与并实际指挥了整个行动,而且在其中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经过此番斗争,三都削去其二(削去者为叔孙氏之郈邑、季孙氏之费邑,所余者为孟孙氏之郕邑),虽未全其功,但已经有力强化了鲁国公室的力量。
五、义以为上
正如清代学者黄式三在《论语后案》中对子路的总体性评价:“堕费未尽大猷,治蒲亦只小试;勇足以立千乘之功,而不流于霸。”[14]子路的军事活动集中体现出儒家对正义原则的一贯追求,这在子路“结缨而死”的壮举中展现得淋漓尽致,对此《左传》和《史记》均有较为详细的记录,但两者对子路之死的原因却有不同认识——《左传》认为子路是为营救被蒯聩挟持的孔悝而遇害的,《史记》认为子路是为讨伐与蒯聩勾结的孔悝而成仁的。对于以上两说的真伪是非,学界也有不同见解。对此,顾炎武认为:“凡《世家》多本之《左氏传》,其与传不同者,皆当以《左氏》为正。”(《日知录·卷二十六》)杨伯峻先生也说:“战国以后人述春秋事不同于《左氏》者,多不足信也。”[15]因此,这里我们以《左传》所记为准。
据《左传·哀公十五年》记载,卫灵公太子蒯聩挟持大夫孔悝发动叛乱,孔悝家臣栾宁一面派人将此事告诉同样身为孔悝家臣的子路,一面护送卫出公辄(蒯聩之子)向鲁国逃亡。子路闻讯后立刻赶回卫都设法营救其主,在返回的途中恰好遇见准备出逃的子羔。子羔是孔子的弟子,也是子路的好友,当时正在卫国做官。当他得知子路来意后,便劝他说,如今出公已亡、四门已闭、大势已定,你还是回去吧,何苦空受其难呢!子路根据“食焉不辟其难”的道理,没有采纳子羔的建议,执意返回。刚到孔悝家的大门口,便碰上正在守门的公孙敢,公孙敢也劝他不要进去。子路却一口回绝说,你们的行事方式是“求利焉,而逃其难”,而我的处事原则是“利其禄,必救其患”。这时,正好有使者从孔宅出来,子路就乘机进去。见到蒯聩后,为了让他放了孔悝,子路说:“太子哪里用得着孔悝,即使杀了他,也一定能找到更合适的人接替他。”后见他不肯放,就威胁说:“太子无勇,等我放火燔台,烧到一半,定会释放孔叔。”蒯聩闻言大惊,急命死党围攻子路。在搏斗的过程中,子路身受重伤,帽带也被斫断。在被害前,子路想起孔子“君子死,冠不免”的教诲,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帽带结好后便从容赴死了。孔子听到卫国发生动乱,说“羔柴能回来,可仲由却死去了。”
对于子路“结缨而死”一事,宋儒程颢指出,这并非如一般人所认为的是由于子路“过于好勇”所致,而是源于他对儒家忠义精神的坚守,是他“忠于所事”[16]123的具体体现。所以程颢说:“孔悝既被胁矣,此子路不得不死耳。”[16]123认为在孔悝受到胁迫而陷于不义的情形下,子路唯有奋不顾身加以营救、以至于死,才算不亏于为臣之义。当然,今天我们站在对生命的崇高价值绝对尊重的角度,认为此事还有进一步讨论的余地。但如果单纯从这一事件所体现的精神原则来看,我们能充分感受到子路将儒家正义原则作为一项至高无上的原理加以执守而不向现实困境妥协的大无畏精神。这样的一种精神到了孟子那里,被进一步凝练提升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精神,成为千百年来无数志士仁人反抗现实压迫和社会不公的有力思想武器,并成为支撑中华民族勠力同心、砥砺前行的强大精神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