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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现代视觉艺术中的身体审美转向

2020-12-19

关键词:后现代图像消费

夏 航

(黑龙江工程学院 艺术与设计学院,黑龙江 哈尔滨 150000)

纵观西方哲学、美学发展史,身心关系的考辨与探究贯穿其中,至今仍旧是富有强大生命力的研究课题。自古希腊始,即便在日常生活与雕塑艺术中,健美之躯受到无上的尊崇,但在哲学体系中,身体还是被贬低,被视为精神、灵魂的对立面。哲学中对身体的压抑与日常生活审美中对健美之躯的崇尚,成为不可调和的对立的两极。作为灵魂躯壳的身体,历经柏拉图至笛卡尔等理性主义哲学家们的长期抑制,直到尼采打破灵与肉二分的对立模式的框架,才在哲学中获得一席之地,成为哲学研究关注的对象。伴随着身体理论在文学、艺术、哲学、美学等诸学科中的演进与发展,尼采、弗洛伊德等人关于身体超越精神的主张、关于身心关系的思辨影响深远,在漫长的角力过后,身体终于获得后现代主义视觉艺术的深刻凝望,身体审美转向成为后现代主义艺术,尤其是视觉艺术创新的重要路径。

一、哲学的身体转向

1.从二元论到一元论的转向

身心关系始终是西方哲学中的核心问题。在哲学中,无论是身体一元论还是身心二元论,都是对身心关系不同认识的概括总结。而贬低甚至蔑视身体,是贯穿哲学发展史的一个传统认知。在传统哲学家笔下,身体总是作为意识和理性对立面而存在,被视为罪恶的滋生地,是精神提升、灵魂升华、通达真理和知识的障碍。早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用身心二元对立的思维将人的身体和精神、感性和理性严格区分。他说:“灵魂与神圣的、不朽的、理智的、统一的、不可分解的、永远保持自身一致、单一的事物最相似,而身体与凡人的、可朽的、不统一的、无理智的、可分解的、从来都不可能保持一致的事物相似。”[1](P84)教父哲学的权威奥古斯丁对柏拉图身心二元对立的思想进行改造和发挥,使得禁欲主义成为基督教思想的主流。在笛卡尔的理性主义意识哲学体系里,由身心二元而产生的哲学对立项把整体的世界分割成部分。即便哲学史上存在为身体张目的声音,贬抑压制身体的哲学观始终占据哲学史的主流,直到一百多年前尼采的出现,状况才得以扭转。当“身体”被赋予哲学意义登上了历史的舞台,批判纯粹意识和理性主体的呼声高涨之际,身体便不再是身心分离二元论中那个卑微的身体了。在身心关系中,身体终于超越了灵魂跻身主体之列,获得了主体性地位,进而完成了身心二元论到身心一元论的哲学转向。

2.从精神主体到身体主体

笛卡尔作为意识哲学的创立者,建立了理性主义身体观。在传统的主体和客体对立的认识论中,他主张人们认识世界的主体应该是灵魂、思维和意识,而将认识客体定义为人以外的世界。20世纪法国存在主义哲学的代表人物、知觉现象学的创始人梅洛-庞蒂(Maurece Merleau-Ponty)却针锋相对地提出:“世界的问题,可以从身体的问题开始。”[2](P12)他认为,身体并不是被动的物体,人正是通过身体而知觉世界的,身体要直接面对客观世界。

继梅洛·庞蒂之后,法国两位哲学家福柯和德勒兹也提出了新的身体理论。福柯继承了尼采的身体观,激赏尼采的“生命便是艺术,艺术便是生命”的思想。在福柯看来,身体是诸多力量(话语、体制、权力)的活动场。德勒兹进一步明确了尼采所说的抽象之力,就是潜藏在我们体内的能量——“欲望”,“生命就是欲望,欲望是生命通过创造和改造的扩展”[3](P1)。这种身体哲学转向,既为当代兴起的身体美学奠定了思想理论基础,也为造型艺术的身体观提供了一种至关重要的理论支撑。

二、视觉文化的转向

在20世纪末,对于视觉、感知、图像以及被卷入这些关系的技术和主体性的作用的新问题的研究,成为学者们迫切思考的问题。这一时期,提出了很多新的理论,即后结构主义、信息时代、媒体社会、后工业社会、后现代主义、后殖民主义和全球化等,这些理论的社会功能和意义在后现代视觉文化的语境中可以相互转变,充斥着视觉文化高度饱和的社交空间。视觉文化认为,图像是世界意义的表征的中心。“视觉文化”的概念最早是由匈牙利电影理论家巴拉兹在1913年提出的。而对视觉文化研究起到推动作用的是德国思想家本雅明,他认为,文化的变迁让传统中讲故事的人离我们越来越遥远了,并提出印刷文化和新闻业的发展,改变了人们传统的交往方式和生活方式,迎来了机械复制时代的来临,电影明确地取代了古老的讲故事的形式。本雅明分析视觉文化的来临之后,“以乐观面向未来的心态宣告了传统艺术的终结,宣判了传统的崩溃”[4](P2)。这就明确了视觉文化转向的三个阶段,即从“讲故事”的古老的口传文化时期、到以印刷为主的机械复制文化时期、再到以电影为代表的机械复制文化时期。本雅明的这两篇文章成功地预言了当代社会的发展趋势。巴拉兹也指出,在视觉文化转向中视觉在日常生活的作用衰微,印刷符号取代了面部表情对意义的传达方式,印刷的符号将可见的思想变为可理解的思想和概念的文化。电影摄影的诞生使印刷中的符号语言,重新让位于以形象为中心的视觉文化形式。海德格尔说:“从本质上看来,世界图像并非意指一副关于世界的图像,而是指世界被把握为图像了……世界图像并非从一个以前的中世纪的世界图像演变为一个现代的世界图像;毋宁说,根本上世界成为图像,这样一回事情标志着现代之本。”[5](P899)视觉文化也是后现代文化,后现代文化也是消费文化,它表现的是后现代文化中的日常生活,也可以说日常生活被彻底视觉化了。

1.艺术媒介

视觉文化的转向,离不开科学技术的发展:印刷机、照相机、摄影机的发明,改变了艺术媒介以及艺术作品存在的形式;大众文化及其传播媒介的全球一体化,成为后现代社会的独特景观。

图像的天然传播优势,使图像成为后现代艺术传播的有效途径。普通大众受审美修养的限制,他们认为,传统绘画原作与传播图像之间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都具有直观化和平面化的特点。摄影机、数码相机、印刷技术、图像复制技术等新媒体技术的进步让图像传播能力更加强大了。电影、电视、网络等新兴传播媒介的出现,使艺术作品高质量、大批量地复制成为可能,它在带来巨大数量的艺术品的同时,也改变了人们的日常生活。科学技术的进步,让现代社会中艺术作品,尤其是复制品随处可见。这导致了两个问题的出现:一方面促进了艺术大众化,彻底摧毁了艺术品的独一无二性;另一方面,商品社会大规模复制艺术作品,使艺术品陷入非艺术化的深渊,降低了艺术行为和审美趣味。传播方式的改变使艺术作品大量被复制,在降低了艺术作品的价值的同时,也改变了后现代大众的审美方式和审美趣味。艺术媒介的多元发展及大众文化的兴起,为后现代身体艺术的传播创造了条件。因为在视觉文化社会里,人们更加重视时尚、潮流和技术以及因此带来的视觉观念。这些都不可避免地推动了人们对身体的关注,身体在后现代成为视觉文化意义的符号,呈现出复杂多变的外观形态。

人们对身体外在形态之美的关注超出了以往任何时代,身体文化的形成也催生了身体产业链条的形成,身体技术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寻常改造手段,身体审美化甚至带来身体、权利、政治的深刻冲突问题。此外,在艺术创作上,还出现了以身体为媒介的身体艺术,“身体艺术是观念艺术的分支,也是表演艺术的先驱,它正如字面所指涉的,是一种以艺术家的躯体,而不是传统的木、石或油彩与画布为创作媒介的艺术形式。就表现形式分类,身体艺术可以分为:绘画性身体、仪式性身体、以易装/易性表演探寻性别身份的身体、踪迹性的身体、极限性的身体(体能的、伦理边界的、心里侵犯的)、虚拟的身体以及观念性的借尸(人或动物的尸体)还魂(艺术家的想法)之身体”[6](P265)。这些表现形式的传播,只有在后现代艺术传播媒介多元发展的情况下才能得以传播和实现,借助照片、录像、印刷等科技手段大批量复制,使大众实现经验这些艺术作品成为可能。

2.接受方式的转变

文化传播在印刷时代主要是以文字为媒介纽带,建立作品与读者、作者与对象之间的联系。到了电子文化时期,印刷品从单纯的文字描述转变成以图像为主的呈现方式。大众传媒信息的爆发,使人们无法回避和逃离这个时代的图像文化的影响和塑造。

以造型艺术为例,观看方式的改变影响着接受方式转变。在后现代艺术来临之前,观众必须走进展馆才能观看艺术品;观众能够近距离地观看作品原作。绘画和雕塑作品由于画框以及雕塑的底座等装饰物的存在,人们是被隔离在艺术作品之外进行审美活动的,艺术与观众之间的关系是有一定距离的、带有间接性的。由于电子传播媒介的繁荣,消解了现实世界与虚拟世界、艺术和与生活之间的界限。一方面,普通观众无须一定到艺术场馆欣赏艺术作品,他们可以借助传媒,观看影像来欣赏艺术作品;另一方面,后现代的许多艺术,如装置艺术、行为艺术、表演艺术等,观众本身就是参与者,是艺术活动的一部分,生命体验和审美体验之间的距离消失了。一件艺术品跨越多种艺术门类,如美术和音乐、电影和表演、雕塑和建筑等,传统艺术分类被打破。后现代艺术家用新的审美理念引导观众的审美体验,实现了由静观到亲身体验的审美方式的转变。

三、消费文化的需求

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西方资本主义工业社会高度发达,为人们提供了大量的商品,这些商品在满足人们基本需求的基础上产生了大量剩余,剩余产品必须以新的消费模式被消费出去。加上城市的发展与繁荣,城市人口迅速增长,随着职业分工的细化,自给自足的经济体制被彻底打破,人们必须彼此依赖才能维持生计,这些也为消费社会的形成提供了客观条件。高度繁荣的市场经济和第三产业的发展,促进了消费社会的产生。进而,西方社会进入以消费为主导的后现代社会,消费成为后现代的主要特征与导向文化。在消费社会中,人与商品之间不再是商品满足人的基本需求,而是物的大量堆积对人的围困。人的自我认同是通过商品的各种符号价值来建构的。西方消费社会的形成,使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生产方式和消费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它标志着资本主义社会开始以生产为中心的模式向以消费为中心的模式转变。这些都改变着人们消费习惯和娱乐方式,大众文化的兴起也为消费社会的发展推波助澜,引领着消费社会的发展方向。在后现代消费社会里,身体越来越成为人们自我价值认同的核心,并在社会系统中已经成为政治与文化活动的核心。大众传媒对身体的兴趣日趋浓烈,电视、报纸、杂志、互联网上都充斥着千姿百态、各种各样的身体图示,化妆品、减肥药、整容术等为大众提供一切能为年轻、美貌、性感的服务方法。身体的消费价值已经成为大众文化与消费文化的中心。

在消费社会中,身体的命运发生了重大改变,身体摆脱了过去宗教和意识形态的种种规训和控制而获得了自由,特别是女性身体获得了解放。在消费文化中的身体是人们追求的目的本身,而不是手段。在后现代消费社会来临之前的人类历史上,身体被宗教和社会意识形态控制,在这样的禁欲传统中,身体是危险的、不洁的,是堕落的根源。它要受制于社会的、宗教的、文化的、理性的规范和控制。到了后现代消费社会,当身体摆脱了传统观念的控制而彻底被解放出来。身体既是消费的身体,也是被消费的身体,身体的审美价值变得越来越重要。在身体消费中,存在两种全新的观念,即感性消费和欲望消费。首先,商品消费由最初理性消费过渡到感性消费,在工业化时代,生产者为追求经济利益、降低生产成本和扩大消费、满足大众一般生活消费需要而进行大规模的生产。到了后工业时代,随着大众生活水平的提高,人们购买商品不一定是因为生活所需,而是开始追求有一定质量的产品。再到信息时代,随着科技的发达、社会的进步、传媒的发展,生产者利用广告宣传引导消费的个性和时尚,从而使消费阶段过渡到追求感性消费的阶段。这表明大众消费从满足日常生活消费、到追求有质量的产品、再到成为感官消费的感性消费。在感性消费时代,消费者追求心理满足,感性消费追求的是符号意义,即商品的象征意义。人们购买服装、首饰、营养品、保健产品成为装饰、维护和娱乐身体的消费焦点。以消费者追求个性为前提,根据自己的感觉、趣味、喜好来消费产品。这种消费能够表现出持有者的社会身份、地位、个性符号、生活情趣和品质,他们对于商品的符号性、情感性的追求,超过了物质性价值和使用性价值,达到自身的心理满足、夸耀、精神愉悦、社会认同等目的。其次,欲望消费是身体消费的又一特征,欲望是指人的一种强烈的渴望,或者热切地希望得到某种东西的心理。后现代社会的消费被视为基于人的欲望,而不仅仅是基于需求。欲望消费伴随着一定的感性消费心理,例如,身体美容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受到重视,特别是美容、化妆、营养方案、药物、护理甚至整形手术等重塑外表的诉求,都成为追求强制化美丽,达到社会认同的一种重要手段和途径。寻求“个性”和“真实性”的反身性活动,使身体成为欲望消费的可塑性文化产品,作为象征性的符号,身体已经被替换为抽象化的商品。身体不再作为罪的容器隐喻某种宗教道德,身体在后现代作为欲望之躯,它的意义是不稳定的、没有休止的、无限可变的身体。因此,我们说后现代消费文化中视觉化和图像化的身体是一种感性和欲望的消费。

综上所述,在哲学转向、视觉文化转向、消费需求的催生下,后现代造型艺术的身体美学转向拥有了充分必要条件,身体美学在后现代主义背景下,创造出多种表现形式,在视觉艺术中形成了新的艺术身体的文化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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