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要远行
2020-12-17方严
方严
我怀抱着花瓶,就像拥抱着年迈慈祥的母亲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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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明天就要迁居上海与我的妹妹一起居住了。这件事情,我们兄妹商议了很久,最终还是父亲做了决定。
今天一早,我再次来到父母家探望。我的脚步是那样沉重,仿佛迈不过门槛。这是母亲一生中第三次出远门,可能也是最长久的一次。父亲现在不在家,我和80多岁的母亲相视而坐。几十年的光阴,闪电般消逝。母亲的泪水有几次差一点夺眶而出。望着被岁月侵蚀的母亲,我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母亲出生在安庆,在家最小,自幼被哥哥和姐姐们呵护着。她从安庆女子中学毕业后,又到芜湖卫生学校读书。为了支援淮南建设,1957年,她来到淮南工作,从此再也没离开过这里。
母亲对工作兢兢业业。她曾经是市人民医院的小儿科护士长,也是当时医院最年轻的护士长。母亲怜悯病房中的婴儿,那都是需要她特别关爱的幼小生命。
母亲热爱学习,1964年她又去淮南医专读书深造。那时候,我每次从睡梦中醒来,看见的都是灯光映照下学习的母亲。
20世纪70年代,母亲作为医院几个优秀护士长之一转岗为医生,这是对她勤恳工作的肯定。后来她又被晋升为肺科副主任医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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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第一次出远门是参加农村医疗队,到乡村去巡回医疗,为穷困的农村患者抚慰病痛。在我朦朧的记忆中,那一段时间父亲在医院值夜班时总是带上我,那也是我第一次长时间地离开母亲。
在我童年和青年时代,每到周末,家中经常有一些安庆老乡来做客。大家一声声呼喊着“严大姐”,带着乡情,含着敬意。母亲总是盛情款待同乡人,尤其乐意帮助背井离乡的年轻人。母亲做得一手家乡好菜,她与家乡人的聊天其乐融融。安庆方言有种神奇韵味,以至于我对母亲家乡话的熟知,超过了对本土乡音的了解。我们家成了名副其实的田家庵“安庆人之家”。
我上小学的时候,市人民医院为了培育人才,安排我的母亲远去上海市第一结核病医院进修深造,为期一年。那是母亲第二次离开家远出。那一年,我和父亲几乎天天吃食堂。我是多么期望母亲能早些回家啊。我真正体会了“没有母亲不像家”的感觉。
母亲是医生,自然会有一些病人朋友。她对病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源于她始终充满了对事业的热爱。他们中,有的来自偏远的农村或轰鸣的工厂,也有的来自街道社区或机关学校。母亲的这些朋友也多是我们家的常客,其中的一些人甚至交往了几十年。时至今日,这些熟悉的面孔仍然保存在我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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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在工作中曾经被感染上结核病,这在当年是一种很可怕的疾病。在那段时间里,母亲的身体伤痛不断。但母亲很坚强,为了不麻烦同事,她经常自己给自己治疗。她给自己注射药物的模样,是那样坚韧和淡定,这场景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中,令我难以忘记。
母亲的这种坚强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的孩子们,也坚定了我的志向,并成为支撑我信念的另一种力量。
母亲是善良和乐观的人,她与别人相处总是随和而宽容,热情而稳重。我第一次见她大悲至极是在100岁的外婆过世那年。以至于我几天寸步不离陪着她,怕她哭坏了身子。母亲跟外婆的感情很深,跟娘家的侄儿、外甥女感情也很好。我的表兄弟、表姐妹们都很亲近母亲,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们常常从安庆过来看望我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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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匆匆,我的母亲转眼就苍老了。她苍老地坐在我的面前,却思路清晰地嘱咐我:“在工作中不要急躁,办事要认真,不要喝酒,身体要好……”这是她常常嘱咐我的话,今天又叮嘱了多遍。
我无意中一抬头,突然望见母亲和父亲结婚时使用的花瓶。这只让我再熟悉不过的花瓶,装满了鲜花,也装满了往事……母亲敏感地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变化,她让我一定把花瓶带回家,我也明白了母亲的心思。
看望母亲之后,我要离开了,母亲执意要送我出门。这几年,母亲由于脊柱严重变形,走路越来越困难,已经很少出门了。但她还是毅然艰难地走出了家门,把我送到楼梯口。刹那之间,我想起了40年前我去农村下放时母亲送我出门的场景,心头一热,情难自禁,忍不住潸然泪下……
我不忍心让母亲看到我的泪水,不敢驻足,不敢回首。我怀抱着花瓶,就像拥抱着年迈慈祥的母亲一样。我暂时离开了母亲,但我的心会贴着母亲,贴得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