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岁活出自己
2020-12-16张京
□ 张京
从初中没毕业到上山下乡,从工厂做工到考上大学,从外企辞职到美国继续求学,一路走来最后做到世界500强公司的软件主管,这其中虽然有几十年的打拼,做到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是最使我自豪的,是我60岁退休以后的生活和改变。
1968年11月,我奔向了荒芜的土地劳动。直到1971年底,18岁的我进了山沟里的军工厂。24岁,我被调去大连做工人。27岁时,我仓促地结了婚,两年后女儿出生。那时,我突然有了危机感,觉得一辈子好像就这样了,很不甘心。
我决定参加高考。1985年我考入大连外国语学院,毕业后,35岁的我被一家外国企业驻中国公司录取,成了改革开放后的首批外企职员。1990年,我和丈夫因没有共同语言离婚了。
我先后在大连、沈阳、广州的外企就职,拿着高工资,出入大酒店,上下班、出行有轿车,司机接送。可是,读了更多的书后,我第二次有了危机感:难道我一辈子就这样了?
不久,在一个美国驻华机构的联谊会上我结识了一位美国大学教授,他对中国历史、中国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对我的经历也很好奇,非常尊重并理解我。1991年初,我们在中国领了结婚证。到了陌生的国家,我再次变成了一个“洋插队”,一切又要从零开始。我找到一份在中餐馆的工作,一天能赚30~50美元。当时美国的最低工资每小时4美元,而我每小时只拿1美元,其余全靠小费。我白天去中国餐馆打工,晚上补习英文。
我很快意识到,除了英语,我没有任何其他专长,几乎和文盲一样,除了干简单机械的工作,根本做不了专业型工作。很快我就下了决心:我必须要从头学习专业知识,当一名工程师。
我找到罗切斯特理工大学的研究生导师,导师说:“只要你能念完微积分,就可以来上研究生课。”就这样,在40岁这一年,我进入了美国罗切斯特理工大学开始了数学本科学习。苦读两年后,我修完了会计专科和数学的本科学时,终于考上本校的统计学研究生。45岁时,我拿到了“最杰出学生奖学金”。
毕业后,我被一家美国计算机公司录用为统计师,47岁时,我又跳槽进入世界500强公司之一的美国施乐公司。当我发现自己欠缺计算机知识时,我又回校去修读了计算机信息专业。
那几年,我一边工作一边上大学,最后拿到了会计专科、数学学士和双硕士(统计学和计算机)学位,并在施乐公司成为了一名电脑软件工程师,我终于自立于美国,成为一个有专业技术的人。49岁我被评为高级工程师,后来一路晋升到软件主管。
现在的我总该心满意足了吧?可我突然发现我的人生又要再次归零。长年的伏案学习和工作,让我得了一大堆病:颈椎增生、腰肌劳损、双膝、双肩都得了关节炎,51岁又被诊断出乳腺癌,做了两次手术,最后那次是12小时的大手术。术后,我的腰不能直起来,腿不能走路,从脖子到脚到处都痛,这就是打拼事业的代价,堪称卖命。这时我也明白世上最奢侈的奢侈品就是健康。
当年我来美国时,说是要看看世界,可是现在,我根本没了看世界的本钱。生命是有限的,挣钱是无限的。我突然意识到,每天开车两小时、朝九晚五工作的那一篇应该快点翻过去了。我不想再拿自己有限的生命去赚无限的财富。
我做好了规划,要给自己多留时间去健身,去看世界,去做公益,去陪家人。2013年,60岁的我提前退休了——美国的退休年龄是65岁。
我是行动派,说干就干。退休后,我的生活目标是:拥有强健的体魄、清晰的肌肉线条,健康的肤色和愉悦的心情。变老的同时,我要让自己变更好。我开始健身——游泳、做力量瑜伽、吃低碳水化合物高蛋白素食。半年后,我的身体就出现了很大的变化。疼痛感消失了,肌肉和力量增强了,当年荷锄下地浑身是劲的那个我,又回来了,随时可以整装待发。随后,我去参加了一次加勒比海-巴哈马群岛的瑜伽邮轮游,每天都在巴哈马群岛的半月礁岛游泳、潜水、做瑜伽,十分惬意。
运动带来的愉悦很快消解了退休后的失落感。我重新找回了自己。
有本日本人写的书叫《断舍离》,让我开始反观自己的生活。看到家里堆积如山的东西,我发现,不是我在占有东西,而是东西在占有我,我要从这些东西里解放自己。我开始践行“极简主义”:家里90%的东西或捐或卖了出去,连电视都没有了。最后,我们干脆从大房子搬到了小公寓,却一点也没觉得空间狭小。
真的是神清气爽。接下来,我只要拥有健康和亲情,能出去多看看世界,再有一份余热给社会做点贡献,就足够了。
即使是去旅游,比起躺在泳池边晒太阳,我更喜欢的还是那种跳出自己舒适区的旅游方式。穿越热带雨林,在3650米的高原徒步登山……去做我感到害怕的事,去做我不懂的事,去没有人到达过的领域,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最近我又迷上了潜水,潜水班里数我年龄最大。那有什么?当我和年轻人一起,在17摄氏度的低温下深潜下去,在海底找飞机残骸,和鱼群嬉戏,倒着看世界……别提有多开心了。
这几年,我们“50后”当中不断有人生病和死亡,我更觉得我们应该把身体和心态放在生活的首位。
在多年前,我就经历过一次生死观的颠覆:得了不治之症的婆婆,在生命的最后半个月放弃了治疗。当时,我见她两星期不进食、不喝水,就问家里的护士,为什么不给她打点滴呢?护士反问:那不就是延缓死亡吗,有什么意义?倘若此生事已毕,对于死亡,就如推门进入别室一样安详,来去从容,那真是一种离去的优雅。
我猜,人生到头来,就是不断放下。这也许是人生中最难修的一门课吧。
人生就像航海,不确定前方有什么,这正是出发的理由,多么幸福!我仍在这条探索的路上,余生的每一天都是唯一的,我要认真地、热爱地、肆意地去活!让自己航行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