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勃朗特之谜

2020-12-15张静波

三峡论坛 2020年6期
关键词:夏洛蒂勃朗特史密斯

张静波

摘  要:维多利亚时期的著名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和出版社乔治·史密斯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夏洛蒂和出版商首先是作家和出版的职业关系,然而根据两人的通信记录,他们也有着智慧和私人情感的密切交流。两人的情感关系暗流涌动,含蓄地隐藏在夏洛蒂的小说《维莱特》之中。本文通过梳理夏洛蒂和史密斯的书信,分析《维莱特》中的约翰大夫,揭开勃朗特传说中情感的神秘面纱。

关键词:夏洛蒂·勃朗特;乔治·史密斯;《维莱特》(Villette)

中图分类号: 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1332(2020)06-0048-06

一、夏洛蒂·勃朗特传记研究综述

对于夏洛蒂·勃朗特(Charlotte Bront?),普通读者对她的印象一般是来自于她的小说创作和传记作家;她与世隔绝、不合常规、不善交际、不近人情,其情感经历也鲜少为外人所知。然而通过研究她的个人书信,可以看出:她的小说有着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与其现实生活的循规蹈矩,格格不入,反差较大。然而,这种性格和作品的矛盾冲突,更加激发了读者对她的钟爱。勃朗特在世界文学史上的神话传说,缘起于她的创作的天马行空,超乎想象;而推动这位娇小的乡村女作家,从偏僻的霍沃斯(Haworth)村落,在伦敦大都市一举成名的幕后英雄,则是夏洛蒂的出版商乔治·史密斯(George Smith)。

乔治·史密斯是史密斯·埃尔德公司(Smith, Elder & Co.)的出版商,他出版了夏洛蒂·勃朗特以男性笔名柯勒·贝尔(Currer Bell)的首部作品《简·爱》。《简·爱》一书的畅销和影响力,让读者了解到勃朗特的创作才能。但是,引发读者热议的是:作者是男性还是女性的问题,因为在严谨苛刻的英国维多利亚时期,对于女性的歧视是严重的,女性不被鼓励从事写作等智力性的职业。甚至,其出版商乔治·史密斯对于作者也是一无所知。1848年7月,夏洛蒂·勃朗特不得不前往伦敦,和史密斯亲自面谈。得知柯勒·贝尔的真实面貌和性别后,史密斯大为震惊。

介绍夏洛蒂个人生平事迹的最为知名的早期传记作品,当属盖斯凯尔夫人的《夏洛蒂·勃朗特传》(The Life of Charlotte Bront?s,1857)。由于盖斯凯尔夫人和夏洛蒂的私交甚笃,在书中,盖斯凯尔只是将夏洛蒂刻画为维多利亚时期的女性典范;甚至连夏洛蒂任何不得体的行为,盖斯凯尔夫人也竭力为她辩护,借口则是夏洛蒂磨难重重、身世凄惨。另外,书中只是匆匆几笔描述了夏洛蒂交往的几位男性,为夏洛蒂的情感问题蒙上了神秘的面纱。由于维多利亚读者对于夏洛蒂和《简·爱》的喜爱,盖斯凯尔夫人凭借《夏洛蒂·勃朗特传》一书,在维多利亚时期声名鹊起,而夏洛蒂的个人形象也由此固化。但是此后,不断有传记作家质疑夏洛蒂的传奇形象,尤其是夏洛蒂和她的出版商史密斯的关系,更显扑朔迷离。西方学者们持续不断地解读其作品,研究其个人经历,通过心理分析和女性主义的角度出发,竭力复原夏洛蒂的真实形象。1994年,朱丽叶·巴克(Juliet Barker)在《勃朗特一家》(The Bront?s)一书中,通过严密详尽的调查研究,试图揭开勃朗特家族形象的面纱。巴克认为,鉴于盖斯凯尔夫人掩饰了夏洛蒂大部分的私人关系,仅仅选择性地描述夏洛蒂和史密斯的作者和出版社的职业关系。巴克还认为,史密斯并没有欺骗夏洛蒂,夏洛蒂也并未因单恋无果,遭受精神创伤。之后,近代学者林德尔·戈登(Lyndall Gordon)和卢卡斯塔·米勒(Lucasta Miller)仅仅以有限的篇章,论述了夏洛蒂和乔治·史密斯的关系,把他塑造为夏洛蒂的暗恋对象,夏洛蒂一厢情愿,情感落魄。巴克还认为,史密斯的成婚,让“夏洛蒂痛不欲生……遭到严重的伤害和深切的羞辱”。[1](744)1994年,评论家戈登在《夏洛蒂·勃朗特——激情的一生》(Charlotte Bront?:A Passionate life)的传记作品中,叙述了“夏洛蒂与史密斯的特殊友情”,并解读了这种友情的“暧昧”性质。戈登也认为,“史密斯的结婚,推动了夏洛蒂的婚姻步伐,之后使得她终止了创作”。[2]3002003年,卢卡斯塔·米勒在《勃朗特之谜》(The Bront? Myth)的传记中,进一步描述夏洛蒂和史密斯的感情之谜。她认为:“尽管盖斯凯尔夫人在传记中,引用了夏洛蒂写给史密斯的部分信件,然而她并未真正分析他们两人的关系。表面看来,史密斯最后对夏洛蒂冷漠无情,使得夏洛蒂认为他过于肤浅,不配得到她的尊重。但是事实上,两人的关系远比简单的商业关系更为温情脉脉。”[3]70米勒的这一推测,引发了读者更多的兴趣,也就是夏洛蒂和史密斯两人关系的深度和微妙之处。

夏洛蒂·勃朗特与乔治·史密斯之间的关系,确实错综复杂,一言难尽。一般而言,作者和其出版商之间,兼具职业、知识和私人间的多重关系,彼此互相约束,互相影响。这种关系因为私人和隐秘,常人难以理解,争议不断,有时又充满了神秘色彩。但是显而易见,如果深入研究和挖掘,这种微妙的关系,又可以复原出这些著名人物的真实人格和时代特点。

二、夏洛蒂与史密斯的职业和智慧交流

乔治·史密斯(1824—1901)是英国19世纪赫赫有名的人物。他是史密斯·埃尔德出版公司的负责人,《康希尔》杂志(Cornhill Magazine)和《蓓尔美尔报》(Pall Mall Gazette)的创办者,他投资编纂了《英国人物传记字典》(Dictionary of National Biography)。最为著名的则是:他负责出版了维多利亚时期诸多知名作家的作品,包括萨克雷((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罗斯金(Ruskin)、达尔文(Darwin)、阿诺德(Arnold)、威尔基·柯林斯(Wilkie Collins)、布朗宁夫妇(the Brownings)和夏洛蒂等,成为19世纪中期英国文学史上的幕后的核心人物。他在1846年接管公司后,于1847年12月16日,出版《简·爱》一书(当时他年仅24岁),发行的成功奠定了史密斯在出版界的地位。珍妮弗·格林(Jenifer Glynn)在《出版界王子——乔治·史密斯传记》(Prince of Publishers:A Biography of George Smith, 1986)中,對于两人的成就,定义为“他开创了夏洛特·勃朗特的事业”,这一点在某种程度上是成立。[4]13但是更加准确的定义则是:《简·爱》同时创造了史密斯和夏洛特·勃朗特的成功。乔治·史密斯曾经讲述过,他在收到夏洛蒂的《教授》(The Professor)后的一系列举动。夏洛蒂的《教授》一书投稿到多家出版社,均遭到拒绝,史密斯和史密斯·威廉姆斯(Smith Williams,出版社的审稿人)在看过作品后,给夏洛蒂写了一封委婉性和鼓励性的拒绝信。他们的鼓励,最后得到了丰厚的回报,8月24日,《简·爱》呈递在他们面前,史密斯·威廉姆斯强烈推荐史密斯阅读此书。他很快沉迷于小说的魅力之中,甚至取消了事先的安排,周日一天都在阅读《简·爱》。六周后,《简·爱》便印刷出版,夏洛蒂得到了100英镑的稿费,这笔费用对于一个不知名的作者而言,是极为丰厚的酬劳。随着《简·爱》一书的畅销,史密斯又支付给夏洛蒂400英镑的稿酬。

不可否认,《简·爱》这本小说奠定了夏洛蒂和史密斯的成功。小说一经出版,作者的身份便成为当时津津乐道的八卦和不为人知的秘密。而当时大名鼎鼎的历史作家萨克雷,也从之前的出版社转投到史密斯·埃尔德出版社,出版个人作品。[5]168此前,史密斯就曾拜访萨克雷,并得到了他下一本小说的版权,并承诺给予丰厚的稿酬,增强了彼此之间的联系。事实上,史密斯在出版界王子的称号,一定程度上是由于他对萨克雷的热情慷慨而获得。夏洛蒂也意识到了这种动态,清楚自己对于史密斯的价值。1849年12月19日,她在给好友艾伦·纳西(Ellen Nussey)的信中写到:“她的乔治是个年轻英国生意人非常优秀的代表。我就是这么看他的,我感到骄傲的是自己是他的一位撰稿人。”[6]489史密斯的传记作家格林也认为,“《简·爱》的畅销”,让史密斯·埃尔德公司的地位大为改观,成功跻身为一流出版社。之后的一些知名人物,包括萨克雷和盖斯凯尔夫人,也自始声名鹊起。[4]52

然而,史密斯同时也掌控着作家们的财政大权。众所周知,他并不像对待萨克雷那般,对所有作家都慷慨大方。在创作上,乔治·史密斯很大程度上控制着萨克雷、特罗洛普、布朗宁、阿诺德,及许多其他作家,之后的信件也证实了他的特殊权力。他拒绝出版特罗洛普的小说,禁止萨克雷为《笨拙画报》(Punch)撰稿,很大程度上彰显出他的权利。[5]然而,这些作家与出版商之间保持着合理的出版交易,也发挥了作家的自身权力。夏洛蒂和史密斯之间也是如此,史密斯依靠夏洛蒂和其他作家作品的出版销售赚得的钱,振兴了公司,还清了债务。夏洛蒂则与他就个人作品的封面、稿费、和编辑等方面展开商讨和较量,甚至在写给出版公司的第一批信中,就质疑史密斯的费用结构。在后来的信件中,她甚至因为史密斯斤斤计较的职业道德,取笑他是一名“商人”。[6]492但是,夏洛蒂也总是在信中鼓励并安慰史密斯。弗雷泽(Fraser)在《勃朗特一家——夏洛蒂·勃朗特和她的家庭》(The Bronte:Charlotte Bront?s and Her Family,1988)一书中,就描述过,夏洛蒂自诩是史密斯的姐姐,鼓励他要对自己的才智和能力充满信心。[7]112

两人书信的密切交流,也延伸到知识兴趣的深入探讨。史密斯在给夏洛蒂的信中,道出了他对于当代文学的看法,并持续地给夏洛蒂寄送书籍、文章和评论。夏洛蒂也在回复史密斯的信中,表达对他谨慎却坚定的尊重。同时,对于史密斯,夏洛蒂也毫不掩饰自己的强势看法,开诚布公地和他交流对于作家和作品的看法,两人的来往信件可证明这一点。1852年3月11日,她在给史密斯的信中,坦然谈到对于狄更斯出版的最新小说《荒凉山庄》(Bleak House,1852)的看法:

《荒凉山庄》的第一期是否受到普遍欢迎?我喜欢有关法院诉讼的那一部分。可是当它转入自传体,那个自称不聪明的年轻女子开始讲述她的历史时,我觉得她时常显得软弱无力和繁琐冗赘。在埃斯特·塞默森小姐身上,一个柔婉的性格受到了漫画式的嘲讽,处理得不真实。[6]683

史密斯从夏洛蒂的来信中,看出了她对于文学作品的“魄力和敏锐”。对于史密斯,夏洛蒂似乎毫不掩饰对于同时代作家的看法,其观点可谓犀利率真。1853年2月14日,萨克雷的最新作品《亨利·埃德蒙德的歷史》(The History of Henry Esmond)出版面世后,夏洛蒂在给乔治·史密斯的信中,直言,“我并不打算赞扬萨克雷先生或者他的书……他对妇女不公正,而且十分不公正”。[6](679-80)史密斯的传记作家格林也认为,“她与史密斯·威廉姆、乔治·史密斯之间的通信,释放了她的本性;而对她亲密、不那么聪明的闺蜜埃伦·纳西,却隐瞒了她的真实思想”。[4]52

萨瑟兰(John A. Sutherland)在著作《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家和出版商》(Victorian Novelists and Publishers)中写到,女作家通常“非常不愿意”,并且“禁止出版商进入个人创作时的房间,正如她们禁止男性进入其闺房一样。”——这种情况并不十分适用于夏洛蒂·勃朗特。[8]她与其出版商史密斯的关系密切,涉及到工作、知识以及私人层面。夏洛蒂和史密斯彼此间互相支持,高度尊重。在夏洛蒂的伦敦之旅中,史密斯招待她,并陪同她游览苏格兰,双方在旅途中都非常愉快。两人互相尊重、彼此吸引;对于不同意见,也公正批判。

三、夏洛蒂与史密斯的嫌隙矛盾

然而,两人之间并不是风平浪静,彼此之间,也是心存嫌隙,而引发了宿怨。史密斯对夏洛蒂的批评,表现在之后的《回忆录》(Recollections)中;夏洛蒂对他的批评,隐藏于《维莱特》中对约翰医生的性格评判中。自然,这些评论,也引发了之后俩人的不和。

1849年12月,乔治·史密斯回顾起对夏洛蒂·勃朗特的第一印象时,言辞中尽显对她的批评之意。夏洛蒂和安妮在收到乔治·史密斯质问纽比出版社(Newby)出版的《女房客》(The Tenant of Wildfell Hall)的来信后,即刻动身去伦敦,到以“私事”的名义求见乔治·史密斯。她们凭着乔治·史密斯写给柯勒·贝尔的信件进入出版社,并对他做了自我介绍。几年后,在《回忆录》中,乔治·史密斯记录此次会面时,如实写道:

坦言之,我对夏洛蒂·勃朗特相貌的第一印象就是她长得很有趣,但毫无魅力可言。她身材娇小,长相古怪,打扮过时。她的头看起来很大,与体形格格不入。一双漂亮的眼睛在嘴和肤色的映衬下,也无法出彩。她几乎没什么女性的魅力,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为此局促不安。然而,她过人的天赋却也没能弥补她相貌的缺陷。不过我认为,如果能变漂亮,她宁愿放弃她所有的天赋与名望。[4]53-54

相反,夏洛蒂在回忆起这次见面时,却兴致勃勃。1848年9月4日,夏洛蒂在写给玛丽·泰勒(Mary Taylor)的一封信中,称赞史密斯的种种优点——健谈、热情、友好大方:“史密斯先生非常讨人喜欢——虽然年纪轻轻,但却是一个意志与智慧兼并的商人。他下定决心要做出一番事业,我希望他能够以公正高尚的方式取得成功。他雄心勃勃,但同时也很冷静谨慎。史密斯确实是一个实干家”。[6]355此后,夏洛蒂一直与史密斯-埃尔德公司的泰勒先生(Mr Taylor)和史密斯·威廉姆斯(Smith Williams)保持通信,信中对乔治·史密斯大加赞扬。

1850年6月12日,夏洛蒂·勃朗特给艾伦·纳西写了一封情绪高昂的信,回顾了和萨克雷(Thackeray)的见面和谈话。夏洛蒂在信中写道:

这个巨人站在我面前,动员我谈谈他的缺点(当然是文学上的)。于是这些缺点一个又一个地来到我的脑海里,我一个又一个把它们提出来,让他做些解释和辩护。他确实像个伟大的土耳其人或异教徒那样为自己辩护,那就是说,他找的借口往往比罪过本身还要糟。这件事是在友好和睦的气氛中结束的。如果一切顺利,今晚上我将到他家去吃饭。[6]545

乔治·史密斯在几年后出版的《回忆录》中,也记录了夏洛蒂和萨克雷的这次著名会面:

史密斯记得当走进房间时,发现身材娇小的夏洛蒂·勃朗特暴跳如雷,斥责高出她许多的萨克雷。显然,她对萨克雷在讲座中谈到的内容——在场的每个人都可以成为简·爱感到愤怒不已……这个女人,甚至未到萨克雷的眉毛,看起来却比萨克雷还要高大威猛。她那尖锐的言辞直指其要害,就像把炮弹扔进了堡垒里一样。[9]733

需要强调的是:他们两人的回忆重点有所不同。夏洛蒂·勃朗特强调语言的文学性,而史密斯关注到夏洛蒂对妇女自主权的渴望。他们之间的关系正是以这种焦点的不同为分界线。虽然两人的关注点不同,但是在通信中,却能营造一种感情丰沛的关系,他们之间的情感非比寻常,非常尊重彼此。

不过,夏洛蒂·勃朗特似乎也意识到史密斯对她外貌的评判。她承认自己缺乏史密斯所说的“女性魅力”。她曾写信给乔治·亨利·路易斯(George Henry Lewes),谈论过自己的缺陷。1849年11月1日的一封信中,她似乎同意了史密斯对她的评价。夏洛蒂对路易斯写道:

我希望你不要把我看作是一个女人:我希望所有的文学评论家都相信“柯勒·贝尔”是个男子。这样他们对他就会更公正些。我知道,你会继续用你适合于我性别的标准来衡量我,在我写的你以为不那么优美的地方,你会批评我……当我写作时,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我总不能老是想着自己,想到女人身上优雅可爱的东西。[6]464

表面上,夏洛蒂似乎不是特别介意史密斯对她缺乏女性魅力的评论。但是内心中,对史密斯的批评极为强烈和介意,夏洛蒂在她的最后一部小说《维莱特》(Villette,1853)中,塑造了约翰·布莱顿医生(Dr John Bretton),以史密斯为原型,借此评判了史密斯。评论家认为,史密斯慧眼识珠,出版了《简·爱》,成就了夏洛蒂;实际上,夏洛蒂也成就了“史密斯”。之后,夏洛蒂和史密斯的各自的专家作家,在两人的传记中,造成了一种紧张局势。夏洛蒂的爱好者认为,两人之间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浪漫主义的暗恋;而史密斯的传记作者则强调:夏洛蒂暗恋史密斯,却遭到他的拒绝,他们的信件往来和《维莱特》的内容显示,他们的关系并非如此简单。在书信中,两人直白地赞赏对方;但在生活中,对待个人的感情却又极其现实。

在《维莱特》这部小说中,读者可以看出女主角露西·斯诺对约翰大夫和他母亲布莱特夫人(Mrs Bretton)的感情日益加深。而约翰大夫却在露西、范肖和波琳娜小姐之间,犹豫不决。在小说第三卷,约翰医生深深迷恋于颇具社交魅力,但是又有些水性杨花的范肖小姐,露西冷眼旁观,意识到他的缺点——只是注重女性的外貌,对女性品行漠不关心,漠视正直、秀慧的露西,显然夏洛蒂批评了约翰对女性认识的浅薄。此后,露西的情感重心转向教师保罗,而保罗则因对正直、有内涵女性的垂青,而受到露西(作者夏洛蒂)的称颂。

而出版社史密斯显然非常敏感,阅读夏洛蒂的书稿时,他抱怨第二卷中对约翰大夫的刻画,随意突兀。随后,夏洛蒂寄去了《维莱特》的第三卷,露西与教师保罗并结连理。夏洛蒂从史密斯的出版社收到了500英镑稿酬,而不是期望的700英镑,史密斯未发表任何评论。此时,夏洛蒂前往伦敦前,收到史密斯的来信,信中指出小说中的情节使他“如鲠在喉,无法忍受”,并告知夏洛蒂,他不再回答关于《维莱特》的任何问题,不过这封信没能保存下来。夏洛蒂·勃朗特在写给霍沃斯的信中,曾转引过这段话,之后史密斯只剩下“沉默”。传记作者们认为,夏洛蒂對约翰医生的描写“让他不快”。林德尔·戈登(Lyndall Gordon)则解释了史密斯的反应:“之后是乔治·史密斯史无前例的沉默,因为他明白了书中对绅士派头的约翰医生的批判,以及为何露西毫无预兆地喜欢一个面貌丑陋、脾气暴躁的外来人”。[2]251诸多学者一致认为,在这部小说中,夏洛蒂对以史密斯为原型的约翰医生的描绘,以及约翰医生在小说中的淡出读者视野,进一步预示着两人间的裂痕。

部分学者认为,保罗的原型是布鲁塞尔的赫格尔教授;而其他学者认为夏洛蒂抛弃约翰医生,另有原因。隐情围绕史密斯的史密斯-埃尔德出版社而展开。1851年,夏洛特35岁,出版社中有三位男士:威廉·史密斯·威廉姆斯51岁;詹姆斯·泰勒(James Taylor)34岁;乔治·史密斯27岁。夏洛蒂的研究学者霍迪诺特(Hoddinott)则认为,两人的疏离诱因是夏洛蒂对泰勒的喜爱超过了史密斯,《维莱特》似乎也有印证。1849年,夏洛蒂在写给艾伦·纳西的信中,将詹姆斯·泰勒描述为类似保罗先生的“那个小个子男人”。夏洛蒂比较过泰勒与史密斯:“和他打过交道后再转向威廉斯,或者转向史密斯本人,就像是从花岗岩转向温暖的皮毛”。[6]483在《维莱特》的创作过程中,泰勒被调离伦敦史密斯-埃尔德出版社,前往印度工作。夏洛蒂的研究者认为,泰勒在工作上被流放,证明了夏洛蒂、泰勒和史密斯的三角恋关系:泰勒向夏洛蒂求婚,遭到夏洛蒂拒绝,促使史密斯将泰勒调离伦敦。

之后,从《维莱特》和信件中可以看到,夏洛蒂和史密斯有着更为明显的冲突,对彼此的社会交往感到失望。史密斯曾写道,“夏洛蒂的谈话非常有趣,她的机敏反应、清醒理智令人愉快”,不过他评论到,“永远都不可能爱上夏洛蒂·勃朗特……我永远不会爱上没有任何魅力和优雅气质的女人,夏洛蒂·勃朗特完全没有这些优点。我喜欢她,对她感兴趣,只是很欣赏她。”[4]61同样地,夏洛蒂也认识到重重障碍,坦然享受这份友谊。1850年6月21日,她写道:

现在我相信乔治和我都彼此非常了解,而且也非常真诚地相互尊重。现在我相信乔治和我有着宽大的时间裂谷,我们相互间不会或极少会令对方发窘。我比他年长七到八岁,更别提还有我毫无美貌可言等等,都是完美的安全保障。我甚至丝毫也不害怕与他一起。我愿意见他高兴,极不愿拂逆他的心愿,使他失望。所以他将如愿以偿。如果一切顺利,我将在与你消遣数日后到爱丁堡去与他碰头。他年轻力壮、精力充沛,与他同游会让我付出极大的体力和精神。但我相信我能挺得过来。[6]550

夏洛蒂承认对史密斯的爱慕之情:“这是一种自然的喜欢,一种类似志趣相投的感觉。如果我们之间没有诸如年龄、财产等巨大鸿沟,或许个人的仰慕,就足以使现在不可能的事情变得可能……但是也会有其它原因制约着婚姻”。在这封信中,她向艾伦表明:她没有其他愿望:“我很满意能够拥有如此挚友”。[6]5491850年10月,夏洛蒂给史密斯写了一封有趣的信,肯定他们的交往和感情。信中写道:“请 原谅这封信里所有的胡说八道,但是有时候,对一个通情达理、颇能理解人以及生性善良,很会原谅这一切的人用笔或口舌倾吐小小的胡说八道,却是一种莫大的乐趣和宽慰。”[6]5961852年11月,夏洛蒂在信中告知史密斯,“露西不会嫁给约翰医生,他年轻,英俊,开朗、温柔,他是大自然和命运的‘鬈发宝贝,应该在生活的彩票中抽到一张中奖券。他的妻子应该年轻、富有而漂亮;他确实应该得到很大的幸福。”([6]693在《维莱特》中,露西在埋葬了约翰的信件后,才将对他的感情转移到保罗身上。

而就在此时,夏洛蒂“出于多种原因”拒绝与史密斯一家出游,也不愿再接受他们的款待。1852年11月,《维莱特》的第三卷也寄到史密斯的出版社。一个月后,即1852年12月,亞瑟·贝尔·尼科尔斯(Arthur Bell Nicholls)向夏洛蒂·勃朗特求婚,但遭到拒绝。而在1853年1月《维莱特》出版之后,夏洛蒂最后一次去伦敦,拜访史密斯一家,毫无之前的欢庆场面。之后,乔治·史密斯与一名形似波琳娜小姐的女人:伊丽莎白·布雷克维(Elizabeth Blakeway)订婚,1854年2月两人结婚。1854年4月,夏洛蒂接受尼科尔斯的求婚,同年7月结婚,于1855年3月逝世。她曾给史密斯寄去请帖,宣布她结婚的消息。1854年4月25日,夏洛蒂在写给乔治·史密斯的信中,表示她不愿嫁给尼科尔斯的心事,这再次证明了两人的亲密关系。

夏洛蒂的传记作者,很清楚夏洛蒂与史密斯、泰勒及尼科尔斯的感情纠葛。但是,谈及夏洛蒂与出版商史密斯的关系,却难以定论。夏洛蒂和史密斯的情感,深刻的情感依恋和坦诚的批评鼓励应该处于首位,而高度的理想期待和残酷的现实失望,则是潜在的伏线。两人之间,谁是:追求者或被追求者;受害者与施害者,外人难以定论。通过研究夏洛蒂与出版社史密斯的轶事,给现代读者一个更为清晰的视角,希冀解开“勃朗特之谜”。夏洛蒂褪去作家身份的外衣,或许并不是谜一般的维多利亚女性——坚忍、克制和内敛。从夏洛蒂与史密斯的交往和书信研究,可以发现:夏洛蒂思想活跃,精神饱满,立场鲜明。人物交往的历史和书信研究,揭开了夏洛蒂半遮半掩的真实面貌。

注 释:

[1] Juliet Barker, The Bront?s, London: St Martins, 1995.

[2] Lyndall Gordon, Charlotte Bront?:A Passionate life, London: W. W. Norton and Company, 1995.

[3] Lucasta Miller, The Bront? Myth, New York: Knopf, 2003.

[4] Jenifer Glynn, Prince of Publishers:A Biography of George Smith, London and New York: Allison and Busby, 1986.

[5] John A. Sutherland, “The Thackeray-Smith Contracts”, Studies in the Novel, Vol.13, Spring-Summer, 1981.

[6] 夏洛蒂·勃朗特, 艾米莉·勃朗特,《勃朗特两姐妹书信集》, 孔小炯译, 河北教育出版社, 1996年。

[7] Rebecca Fraser, The Brontes: Charlotte Bronte and Her Family, New York: Ballantine Books, 1988.

[8] John A. Sutherland, Victorian Novelists and Publishers,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76.

[9] Richard Kaye, “A Good Woman on Five Thousand Pounds: Jane Eyre, Vanity Fair, and Literary Rivalry”, Studies in English Literature: 1500-1900, 1995, No. 35:4.

责任编辑:杨军会

文字校对:郭  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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