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与影像的多“面”体之旅

2020-12-15AGNES

睿士 2020年10期

AGNES

贾樟柯在荣宅里一共造了多少“面”？

贾樟柯与上海的缘分很深，十年前的一部《海上传奇》打开了许多上海人都未必知道的历史切面。贾樟柯身上的世界性在于，他从未试图抹平地域的肌理，而是从单刀直入地方的表皮至根性，他对复杂的当代事物所持有的本真又开放的态度是令人赞叹的，不论是对山西还是对上海，或是对各类不同的媒介，就像他认为电影最具魅力的地方在于它对真实世界的还原度，他的各类艺术创作都旨在激活生活的多面真实性。

对于这次与Prada荣宅的合作，他提到一种感恩，因为在十多年前，也就是SARS时期，他所担忧的是全球化的全面到来，而今年的新冠时期，他担忧的事居然已经转变为全球化会不会就此终结，在这样一个特殊时刻，一种渴望与人、渴望与世界发生交互的愿望就变得异常强烈，而这次展览合作，是多方克服了许多障碍而促成的，所以他觉得尤其感恩。这种对全面接触与真实相对的渴望，也出现在这次展览的主题“面”的各个活动环节中，贾樟柯亲自带了他在山西的饭店厨子过来，为大家奉上两天的地道家乡面食。在荣宅原会议室中，十来张八仙桌被摆上，周围的屏幕上则是贾樟柯导演的呈现面粉加工过程的影像，旁边的客厅则呈现了一组贾樟柯的重要摄影作品，是他多年关注的话题——普通劳动阶层个体的文身，皮肤阈界上被绘制的“表面”、外部自然种植-加工-身体内部食用的“面食”在这个空间里引发了非常具身的感官体验。而二楼荣先生儿子的一间房间则被布置成上世纪90年代录像厅的样貌，电视机屏幕上播放着贾樟柯执导的两部短片《营生》与《逢春》。《海上传奇》中的人物采访则被分屏地分散在荣宅的各个房间，仿佛我们能面对面聆听每一位传奇老上海人的后代向我们娓娓道来那个时代的切身回忆。

在短短两天的展期内，“吃面”、“表面”、“会面”三个模块在线上线下的同步交叠进行，形成了一个有趣的时空多面体，而让整个宅子最有穿越感的就是每晚由黄觉带领的复古迪斯科派对，发生的场地就是在荣宅原本的舞厅空间，贾樟柯拍摄的迪斯科舞厅的纪录影像在墙上循环播放。老上海的建筑场域、上世纪90年代的音乐与2020年的名流汇集，时空以奇异的方式在此折叠相聚，它既是设计的、景观的，也是当下的、鲜活的。

贾樟柯

“景观社会让我动恻隐之心。”

ELLEMEN：展览中的影像作品很多是以纪录片的形式呈现的，包括《面 MI?N》、《海上传奇》以及迪斯科舞厅的影像。纪录片元素始终作为你电影作品中的某种本质底色而存在。能否谈谈你对纪录影像的态度？

贾樟柯：我们通常把这样的影像描述成“纪录风格”，但对我来说，它就是“电影的风格”。电影可以有很多形态，但电影这个媒介最大的功能就是把这是世界的自然状态呈现出来，人自然的样子、真实的生命场景等等。如果我们了解整个电影的发展过程，就会感受到它最擅长的事，当然电影擅长的地方有很多，它可以营造氛围，它可以被拍成很悬疑的、很科幻的、很想象的故事，但电影最擅长的还是对这个世界的真实复原，这也是电影被发明出来的原动力。我们最一开始描摹这个世界是用绘画、雕刻这些方法，逐渐的还是觉得不够逼真和具象，然后发明了照相，但人类没有止步，因为我们的世界是动态的，是有时间这个元素在里面的，所以后来就发明了活动影像，发明了早期的电影，但我们知道这还不够，因为这个世界是有声音的，放了声音之后呢，还不够，还有颜色……所以电影媒介的发展包括现在的VR技术，都是向着如何再现真实性来推进的。从这个角度来说，我的影片的这种特质，倒不是说我更偏爱纪录片，而是由于我对影像的这种力图展现真实的本体的美感喜好所导致的。

ELLEMEN：你的影片中关注了大量的社会“景观”，哪怕这次展览的空间荣宅，它也从曾经单一的私宅空间（虽然也有着公共性的那部分），转而成为了当代社会的历史好奇柜、文化展览空间，不但是某一座城市，整个中国乃至当今的世界都充满了许多“景观”，你如何理解这些“景观”？

贾樟柯：我在2004年拍摄的《世界》探讨的也是这个问题，那部电影是在一个世界公园里拍摄的，我觉得当代的景观中都包含了某种大众心态的折射，如果要试图讲明白这个道理，我想可以用音樂来做一个类比，比如我电影里面充满了流行音乐，很多人误解说这些流行音乐都是我本人喜欢的类型，虽然有某一些因为有青春的记忆所以我也是真的喜欢的，比如gowest，比如叶倩文的歌，但其他大部分真的跟我个人音乐喜好无关，但为什么我会用在电影中呢，因为它是我们生活场里的真实的一部分，它出现频率那么高，是我们真实世界的声场里很顽强的一种存在，你必须面对它。景观社会也是一样的，它跟消费主义有关，景观可以被复制，比如以前要看金字塔你必须去埃及，但现在我在这里给你盖一个，然后在我们村儿也盖一个，这背后其实有着丰富的社会原因和心理原因，在这些原因当中，你总有能够动恻隐之心的部分，这一部分它很感动我，所以我不会轻易评价说你看那个东西很山寨，因为这种现象背后它其实是由长期的资源匮乏或封闭造成的，是由很多让人悲伤的原因造成的，对于导演来说，去面对景观，借其中折射出的恻隐之心，让我更能够去理解中国多面性的角度。

ELLEMEN：戈达尔年纪那么大了前几年拍了部3D电影，你对电影的各种新技术一直也很开放，是否有这方面新的想法或已经展开的实践？

贾樟柯：有，不过近期这些新技术主要都是通过短片来展现的，比如这次展览上展出的《营生》，这部短片80%其实是用无人机拍的，整个调度也是通过无人机完成的。我也有使用VR技术的拍摄计划，但基本还都会是通过短片来实践，因为长片上还没有这些新媒介技术的考虑，主要还是有碍于资金问题，因为目前新技术的出口还没有找到，比如我想拍一个VR的长片，但这个技术具体怎么投入怎么产出，这些问题其实都还不成熟，但我想我们从创作上准备好，它只要有好的商业模式，我们就可以开始，因为从语言的角度，我们其实已经思考和尝试了很多。

拼接印花衬衫 Prada

黄觉

“我最有感觉的作品就是我自己”

黄觉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在DJ台上弯着腰，身体随着手指间拨动出的音乐摆动，老派的迪斯科球灯打在舞厅里，将时髦人的脸照亮，而墙上另一时空的纪录影像里，人们也在节奏里舞蹈。

Q：在贾樟柯导演早年拍摄的舞池录像所在的荣宅一楼舞厅里，你特别策划了一场90s迪斯科派对，当晚在音乐、氛围以及合作嘉宾的设计中，有哪些你独特的心思？当晚你的现场体验如何？

A：音乐氛围方面，第一晚全是上世纪90年代歌舞，更加契合派对主题，我也专门选了贾导电影里的配乐，很应景，而且我特别请了我的好朋友Chace和池子来当我的合作嘉宾，希望这场派对给大家带来更轻松的氛围。总之，当晚大家都特别开心，是一个全情投入的派对现场，大家都燥起来了。

Q：我们都知道你还有一个兴趣或者说身份是和音乐相关的，你认为上世纪90年代中国社会所经历过的迪斯科舞池文化和当今中国都市的俱乐部派对文化、广场舞文化有何种异同？

A：迪斯科舞池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是现场的氛围、音乐质量以及DJ，但广场舞其实更看重于大众的参与感吧。其实无论是哪种文化，只要能让大家喜欢，从中获得满足感和快乐，我觉得都很好。

Q：在Prada荣宅的这场展览中，你个人最有感觉的作品是什么？

A：我最有感觉的作品就是我自己，因为其实我就是这次展览作品的一部分，不瞒大家说，为这件事情我焦虑了一个半月。

Q：就你个人而言，“面”这个字眼里最吸引你的意象是什么？

A：最喜欢“体面”这个意向吧，世界呈现出多元的面貌，每个人的尊严都得以体现，这就是中文里的体面。

花卉印花衬衫和黑色牛仔裤均为Prada

廖凡

“隐秘与碰撞”

廖凡本人的特立独行与他的银幕形象多少有些同步。他曾在贾樟柯的《江湖儿女》中饰演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具有某种弃绝感的男人，在其他电影中也多为亡命之徒或亦正亦邪的角色。现实中的廖凡行事更为低调，但骨子里的那分真性情和傲气还是逼人，除了参与了与贾樟柯及青年演员在荣宅的一次对谈，我们很少看到他频繁出入活动的公众派对场合。他似乎更愿意自由地活在不为外人道的感知与思考中。

Q：在Prada荣宅的这场展览中，你个人最有感觉的作品、空间或活动是什么？

A：最吸引我的是整体这个展，把不同元素结合在一起，它们的碰撞也会引发一些思考。

Q：对你个人而言，“面”这个字眼里最吸引你的意象是什么？

A：因为我爱吃面，最直观的就是饮食，是那种带有温度的，会让人有满足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