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感觉

管国颂

庚子年的初春有点闹腾，不是繁华喧嚣的那种，是属于一种压抑的静，此处封城，彼处封城，外面的疫情那么严重，所有人把关切和担忧写在脸上，几乎唯一能做到的，除了必须的工作就是老实待在家里，做我所急，读我所念。

《路过幸福路过你》是我手头在读的一本散文集，作者是我们地方一个颇有名气的女作家赵峰旻，作为一个从事文字的同道和编辑，读她的作品不只今日始。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她，她不一定知道我。我读她的作品，想象她的情怀，后来在一次作协采风遇到她，那么一个娴淑、温婉的姑娘。与人相处，她话不多，却处处透着善良和修养，这么说，和她在一起，本身就是一种幸福的感觉。

我们常说文如其人，确实如此。在赵峰旻的作品，及至这本《路过幸福路过你》的集子，无论从哪一篇她写的作品里，我都能读到她的快乐、她的忧愁、她的欢喜、她的爱，她隐藏在文字背后的思想，呈现的是她在现实体验中灵魂的律动。《想念一场雪》，是作者三十多年前，那个冬天的傍晚，大雪纷飞的一次过往：一所乡村小学里，一个小女孩因舍不得坏了脚上妈妈做的新棉鞋，而决意赤脚在风雪中回家，被她的老师发现——不能这样，孩子，会冻着的，等一等。一个甜脆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办公室刚改完作业，打算回家的老师，從身后追上来，关切地对女孩说，舍不得将新鞋弄湿是吧？快穿上，我背你回家。简单的场景和人物关系，就这样被作者架构成了爱的主题：从那个冬天傍晚的雪中归来，作者童年的回忆，一幕一幕，一遍遍播放，以至点燃岁月的灯盏，照亮了从前的小姑娘的半个人生。

今年的春节过得有点特别，几乎所有人都窝在家里，喝一点清茶，聊一些家常，放缓的脚步中，终于有了自省的时间。我们问别人也问自己，幸福到底是什么？是拥有的财富、显赫的权势，还是温饱的肚皮、生的自由？作者在《道在日常时时新》中，对此作了深度思考：当生活陷入一种定势，写作进入一种常态，或者被长期奉若神明， 导致审美疲劳，或者陷入一种机械惯性，再也激不起一点涟漪时，我们不妨尝试将那些背光的东西放到阳光下，发掘真实的生活，寻找生活的新鲜度，刺激性，陌生感。让司空见惯，循规蹈矩，有了一种新鲜的感觉，有了一个颠覆性的姿态。从而让我们的生活，让我们的文字，焕发新机，充满期待，重整江湖。如果说，作家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那么文字就是作家自己思想观照物。我们一生可能会写很多散文，但当我们真正静下心来，回望过去，我们不仅要问，我们到底有哪些文字存了下来，被人时而谈起，时而赞不绝口。

赵峰旻从基层走来，又摸爬滚打在新闻一线多少年，她以她独有的灵性和女人的细腻，时刻让自己处在文学的发现中。《时光清浅，花开依然》，她写五月的季节，说“这样的季节，就像小城男人的脾性温文尔雅，不冷不热，不徐不燥，总能博得有缘事物的青睐。”她写《午夜风景》，小小的饺子摊便成了她笔下的大千世界：助人而不怀疑人，即使被人告知有可能被骗，她也乐意，因为：这类情况已不是第一次遇到，每次都近乎同样的语言，甚至于表达方式，都是差不多一样，但不管怎样，舍弃一切犒赏 就舍弃了一切折磨， 我都宁可相信他们的话是真的，活在当下，人与人之间，虽已存在信任危机，坚信这样大冷的天，谁也不愿意丢掉尊严，轻易向别人伸手。作者所有的描述，都基于这样的善良，从骨子里由内而外。19世纪英国哲学家罗素说过，幸福的秘诀就是，让你的兴趣尽量的扩大，让你对人对物的反应，尽量的倾于友善，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人的友善，其实就是一个人幸福的发端。

这么多年，我和作者接触越多，对她作品理解也越深。就写作面而言，赵峰旻从乡村写到城市，她写各行各业，各色人等，林林总总，涉猎广泛。她的写作态度极其认真，无论是从选题还是描述对象，记叙事件，她都力求深入别人或自己的灵魂深处挖掘，注意写出作品独特的“这一个”。像《烟火流年》中起早做饭的婆婆：“别怕，别怕，是我。这时，一个黑乎乎的人头，隔过烟囱，从灶膛门口，伸向灶台。婆婆满脸焦黑，黑得只剩下两个眼睛，朝我眨巴，咧嘴一笑，黧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黑白分明，极为滑稽。”;还有阻挡不了征地拆迁的《哑爹》：失去土地的哑爹，有生之年，脚下永远隔着一层踩不烂的混凝土。踩在草皮上，但脚却踩不着土地，感觉没有踩在土地上来得直接和实在。没事干的哑爹心里闲得慌，时常看着天花板发呆，不日又操起旧行当， 下象棋，只不过是自己和自己下。这些看似平凡的小人物，在作者抓取了特定的生活环境，用精湛而不是拖泥带水的文字表达后，作品的思想性和艺术性，无疑达到了高度统一。

散文是什么，很多人都以为散文的写作很自由。不错，就散文的特性与其他文学样式相比，是带有自由的随笔感觉，但长时间写作散文的前辈，同样也用经验和感受告诉我们，好的散文必定是作者对于若干生活事件和人物的千锤百炼，是作家在写作实践中不断探索，并融入个人的审美体验，具有独特性和创造性的结果，其中意境的隽永和韵味的唯美，似乎应该成为我们衡量一篇散文上乘与否的看点。很高兴，《路过幸福路过你》的作者，对这些方面都基本进行了有益的探索，并在各种不同的叙事中，不断变换着自己的角色，或男或女，或老或少，或以第一人称自叙，或以第三人称他叙，总之，不管以什么方式，都美在架构，意在其中。甚至，有时也会让你忽略了美的架构，而陷“意”于不能自拔。

峰旻是一位有追求的作家，不论是题材的开掘，形象的展示，亦或是在行文风格的变化上，在《路过幸福路过你》集子中，都能看出作者驾驭散文的功底。《玉儿》写的本是一个家庭小孩养兔的故事，但因着曲折的人际关系，一步一步，从救兔到兔死，自然将家庭和社会联在了一起，故事性一波三折，思想性广延深远。类似《玉儿》的散文在《路过幸福路过你》集子里还有一些，当然，我们也尽可以把它们当作小说来读，形象、空灵，结构的跳跃，都为散文的写作拓宽了路径，可圈可赞。

一般地说，峰旻的散文以看似平静朴素，干净细腻的文字描写见长，但一旦进入换一个视觉看世界的境界，她则会把散文写得别有哲理，带着唯美，也带着点儿诗意。像《我是惦记你的一滴汉江水》，作者起始就把自己意象成千年前汉江里的一滴水，畅想“经过时间的浸染，从流动的时光中走来的我，为自己找到了下一个行走的方向……你特有的文化气息，就如无形的长线一样牵系我的灵魂。当我靠近你的时候， 就找到了归宿，靠近了微笑，靠近了幸福。”像《感恩地活着》从自己名字开始领悟感恩，感恩母亲也感恩朋友，珍惜生活也珍惜阳光。“在穿过一个又一个城市，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仰望一片又一片天空，见证一次又一次离别后。似乎，淡然了很多，看透了一切， 少了一些青涩和不安，但更多了一些歉疚和感怀。”

《路过幸福路过你》凡六辑集成，作为赵峰旻新出的一部集子，我从她的散文新作中，闻到了烟火的气息，也看到了真善美的立行。在她新作散发着油墨香的背后，我强烈感受到了她的散文立意、选题的新颖，文字专心、认真的细腻。我相信，以她独特的散文眼光，她未来散文创作，必定会在丰富形象的想象力和营造文字的穿透力上，大放异彩。

这也正是我阅读《路过幸福路过你》幸福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