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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州吃茶

2020-12-14申功晶

湖海·文学版 2020年1期
关键词:虎丘茶客苏州人

申功晶

苏州人管“喝”茶叫“吃”茶。苏州人喜欢吃茶,在苏州,大街小巷里藏着掖着大大小小的茶馆,吃茶,是一件不容马虎的事,因而苏州人管吃茶也叫“孵茶馆”。老茶客们吃早茶,先是一杯热茶下肚,然后消消停停吃早点,倘若恰逢生意场上的熟人,那就续上茶水,边喝边聊,茶水喝光,顺道也把生意谈了下来。粗衣短衫的“劳力”,通常买一副大饼油条,寻一间简陋茶室,揪着热茶啃大饼油条,茶足饭饱,抹嘴“开工”。

幼时,我的祖父常捎上我去茶楼喝“下午茶”,在那个茶香四溢、瓜子壳乱飞的嘈杂天地,祖父笃悠悠手托一杯清茶,跷着二郎腿,眯缝着眼,沉浸低吟浅唱的评弹声中,一坐就是大半天,我对吃茶、评弹素无兴致,只是眼巴巴地等着属于我的那份“茶点”:蟹壳黄、枣泥麻饼、生煎馒头都是极好的伴茶佐食。

上了学堂,周末做完功课,闲得无聊,就学起祖父的样子,从茶叶罐头里取一撮新茶撒入玻璃杯,蜷曲的茶芽在热水里舒展开来,上浮下游,直至水呈青绿色,看杯中嫩芽沉浮,忍不住辍了一口,较之可乐、果汁的甜腻,这茶别有一股清香沁入心脾,一杯下肚,余香绕喉。后来,父亲告诉我,这一小撮毛乎乎的“绒茶”原是比金子还贵的中国十大茗茶——洞庭碧螺春。

打那以后,我开启了“宁可食无肉,不可饮无茶”的“泡”茶生涯。周作人说,“吃茶当于瓦屋纸窗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同饮”。恰巧,我童年居住的老宅便是“瓦屋木窗”,只不过随着时代进步,“纸窗”换成了“玻璃窗”,却也无伤大雅,我用“压岁钱”去商场挑了个漂亮光洁的景德镇白瓷杯,杯身上印着郑板桥的竹,泡上一杯清气袅袅的香茗,看嫩芽在玻璃杯中舒卷游移,看着茶汤渐呈碧色,内心却无比熨贴,似乎这江南的山水就沉淀在这一杯茶水之中了。后来,我从老宅迁入新居,在新家吃茶全然不复当年的味道。文友推荐,何不去家门口“甲天下”的苏州园林里吃茶,每一处园林里几乎都有一个茶馆,最接地气的要数五峰园的“五峰山房”,十块钱一杯炒青,惜乎,那人声鼎沸、人头攒动的场景颇似“赶庙会”;素喜清静的我最为中意的当属“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艺圃茶室——延光阁,靠窗而坐,不出宣室,便能看到对面的假山、曲桥、乳鱼亭……如一卷国画美轮美奂摊开在你面前,较之昔年在老宅里吃茶,这滋味,更胜一筹;我还常去山塘西街的五人墓茶厅,那里地处偏僻、人烟罕至,一支笔、一张纸,写下一篇又一篇珠玑妙文;耦园东花园的二楼茶室经修葺一新后,三面开窗、八面来风,随意挑个靠窗帘的雅座,“茶博士”一壶茶端上桌,我推开窗户,满院景色,尽收眼底。

近年来,水巷旁、山坞里也陆陆续续开了不少茶楼,我来到千年老街平江路,恍若又回到祖父生前的那个年代,弦琶琮铮不绝于耳,可谓“铁打的评弹,流水的茶客”,然肆坊间的茶楼终究过于喧闹。某日踏青,足至旺山,看到青山碧水间那清一色绿竹搭建的一座茶楼,耳目亦为之一清凉,清代诗人沈朝初在《忆江南》中写道:“苏州好,茶社最清幽。”其实,在苏州吃茶,还有更禅意的去处,譬如,座落于东山山坞里“鸟鸣山更幽”的紫金庵、常熟虞山脚下“曲径通幽处”的千年兴福寺。

吃茶最讲究“好水泡好茶”。唐朝贞元年间,“茶圣”陸羽云游至苏州虎丘,见嵌在石岩间一丈见方的泉水清冽可人,忍不住掬而尝之,果然甘甜可口,于是,在此扎根,一门心思“品泉著书”,有了好水,怎能没有好的茶叶作为点缀?他开凿石井,引进安徽歙县的“贡茶”白云茶,在虎丘后山坡灌溉种植了上万株茶树,有了茶圣悉心栽培,“白云茶”声名鹊起,成为一代名茶,也推动了吴地茶业、茶事的发展,吃茶、饮茶成了当地人一种生活习惯。虎丘后山,石径甬道、竹林深处,“云在茶香”茶室的茶客一年四季络绎不绝,连周遭的树荫底下、岩石畔都摆满了茶桌茶凳,看茶师们取出云岩茶,小心翼翼地用茶匙勺些许茶叶,那茶的做工,条索扁平,绿的深邃,泡在玻璃杯里,一口饮毕,香郁沁五脏,味甘醇色,余香绕舌,面朝漫山遍地的茶树,即便“茶圣”在世也该叹“世间再无此雅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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