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小说对日译介研究
2020-12-14赵海霞孙立春
赵海霞 孙立春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美苏冷战的国际格局下,遭遇到重重包围封锁,世界很难听到中国的声音。在此背景下,《人民中国(日文版)》(以下简称《人民中国》)在周恩来、廖承志等老一辈革命家的关怀下应运而生。《人民中国》是面向日本发行的国家级综合性日文月刊,隶属于中国外文局。创刊以来,除对日集中报道中国政治、经济、社会等方面内容外,还设立了小说译作专栏,对中国当代小说进行译介,旨在通过对中国当代小说的推广和宣介,吸引更多日本民众关注中国。中日两国毗邻而居,文化交流源远流长。新中国成立后,两国虽没有很快正式建交,但这丝毫没有影响中国当代小说在日本的译介与推广。
一、中国当代小说译介情况
1.1949年至1976年
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农村、战争和工业是中国文学创作的主题,也是中国当代小说译介的主要题材。具体来看,在50年代至60年代,译介小说主要以农村生活为题材。代表作家有赵树理、马烽、秦兆阳、李准、王汶石、管桦、浩然等。50年代农村小说作家人数众多,并且来自不同的地域,但通过对比可以发现,他们作品中描写的几乎是完全相同的生活,甚至各自作品塑造的人物形象也有几分雷同。小说中的具体故事可能有所不同,但故事的开头、发展、高潮,特别是结尾部分,却有着惊人的一致。中国文学出现这种现象与当时的社会背景密切相关。这一时期农村作家群体的创作空间被严格限制,只能充分施展自己独擅的叙述方式、叙事态度,竭力展现乡土的独特色彩。
其次是革命历史小说的译介。代表作者有欧阳山、峻青、王愿坚、茹志娟等。代表作品有王愿坚的《党费》、茹志鹃的《百合花》等。对于革命历史小说来说,不同作家因寫作风格不同,作品被译介后得到的社会反响也千差万别。以同属革命历史小说的《党费》和《百合花》为例,《党费》所体现的慷慨激昂、英雄悲壮的艺术风格因与当时时代的政治气氛和美学风尚完全一致而备受推崇。而《百合花》这部作品却因为在题材、叙述方式、人物塑造等方面与当时崇尚的美学风格格格不入而遭到质疑和评判。
之后,在党的过渡时期总路线指导下,我国工业建设较快发展,反映工业建设和工人生活的工业题材小说相继诞生并被译介。如唐克新的《种子》、艾芜的《雨》等。虽然这些作品填补了在此之前工业题材小说译介的历史欠缺,但仍略显薄弱。
1966年至1976年,中国经历了十年“文革”,小说的创作和译介也受到了强烈冲击。在为数不多的优秀作品中,作家金敬迈的《欧阳海之歌》被当作文学的“样板”广受好评,其译作也在《人民中国》连续刊载。另外,由于“集体创作”得到了鼓励和提倡,也出现了不少集体创作的小说译介作品。但在当时激进的政治思想、文学思潮下组织出版的小说大都存在诸多缺陷,中国当代小说的译介进程自此进入了瓶颈期。
2.1977年至今
随着1976年“文革”的结束,反映“上山下乡”运动早期知青苦难遭遇的“伤痕小说”大量出现。如卢新华的《伤痕》、刘心武的《班主任》等作品,均显示出了对极左思潮的强烈否定和批评意识,流露出浓烈的伤感情绪。直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出现了一批知青作家,其作品开始不再局限于对知青运动的认识和评价,而是尝试从理性角度去思考和探索整个民族文化心理,以及在这种特殊境遇中生存的知识青年的生命意义与价值追求。
到80年代中后期,整个社会的文学观念转为文学应该“为人民服务,为社会主义服务”。①同时,全社会工作重心也都转移到四个现代化建设上来,“伤痕文学”“知青小说”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关注城市和乡村改革的改革题材小说应运而生。关注这一题材的代表作家有蒋子龙、张洁、张贤亮等。另外,与改革题材小说同属中国都市小说的还有市井文化小说。邓友梅、陆文夫等的作品主要致力于表现中国都市的市井风情、传统文化、风俗习尚等内容。这些反映当时中国社会发展情况的小说作品被及时译介至日本,使日本民众能够更加及时、便捷地了解中国社会状况。这其中,《人民中国》起到了重要的桥梁作用。
自1953年创刊以来,《人民中国》的小说译介除在“文革”期间略受影响外,其余时期一直在如火如荼地进行,为促进中日文化交流作出了重要贡献。但在1988年以后,这项工作出现了“滑铁卢”现象,很少有优秀作家的作品被译介,甚至小说译作专栏在1997年至2003年、2005年至2013年曾两次遭遇撤消。分析其原因,一方面,杂志社内部根据日本读者需求对栏目进行了调整,增设其他栏目,撤消了小说译作专栏。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社会的不断进步与快速发展,国内作家开始出现并日益强化知识产权保护意识,不再轻易授权杂志社译介自己的作品。也恰是这两方面原因导致小说译介工作几乎濒临绝境。
二、译者特色和传播效果
中国当代小说译介到日本能否取得良好传播效果,译者的专业水平是关键因素,读者接受情况是重要衡量标准。
1.《人民中国》的译者特色
《人民中国》的小说译介,大都由中国译者和日本专家相互配合协作,共同进行。在中国译者团队中,既有安淑渠、刘德有、俞长安等在中日恢复邦交之前就学过日语的日语专家,也有刚出校园、工作经验较少的日语专业学生。日本专家多为杂志社聘请的日籍专业从业人员,其工作内容主要是用更加地道的日语,对中国译者译后的稿件再次润色修改。稿件经由日本专家润色之后,译文往往变得更加自然,像直接用日语写的文章一样,读者也普遍反映“文章好读了”。②除对译文进行润色外,日本专家中也有人承担直接将中文翻译成日语的工作。对日本专家来说,把中文直接翻译成日语的难度相对较大。因为这要求译者不仅要有深厚的文字功底,还要求译者涉猎广泛,对中国政治、经济、文化、风俗等均要有所了解,从而对中文及其语境有更深更准确的理解和把握,翻译后的文字才能更接地气、更具有感染力。
2.读者接受情况
《人民中国》自创刊以来,取得了一系列丰硕成果,对促进中日民间友好交往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日本读者通过这本杂志,了解到更多关于中国的信息。然而,尽管绝大多数读者对杂志各专栏给出了较为积极正面的评价,但也有部分日本读者表示,“过去,除了针对有必要向日本进行报道的经济、国防和科学等领域外,《人民中国》并未取得多少理想的成绩,报道内容主要集中在政治和人民生活方面,对于日本读者而言,显得有些乏味”。③不少日本读者对小说译作专栏反响平平。这种情况说明,虽然《人民中国》对中国当代小说的译介作出了诸多努力和持续探索,但在译介过程中遇到不少困难,也并未实现预期目标。
在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中国小说主要译作集中,笔者选取程俭等的《红花坟》(赤い花の咲く墓)、肖木等的《战斗的里程》(たたかいの行程)、萧关鸿等的《小将》(若い闘士)、姜天民等的《第九个售货亭》(九番目の売店)、宗璞等的《弦上的梦》(弦上の夢)、茹志娟等的《草原小道》(草原の小道)、冯骥才等的《神鞭》(神鞭)等7部作品集为主要代表进行调查分析。通过日本国立情报学研究所官网(CiNii)大学馆藏图书数据库整理搜索,得出以上译作在日本的馆藏情况,如下表所示。
通过这些数据可以看出,中国当代小说译作集大多集中在日本的大学图书馆,公立图书馆馆藏数量相对较少。对中国当代小说研究与关注的群体也多以大学学者、教授和研究人员为主,日本民间对中国当代译介小说的接受程度较为有限。日本亚马逊图书销售网络通过调查发现,上述7部译作集目前只有《战斗的里程》和《红花坟》这2部译作集处于在售状态,其余均显示无货。此外,通过日本两大书评网站“読書メーター”“ブクログ”进行检索,也均无法搜索到上述书籍。
三、思考与启示
通过上文分析可以看出,与日本当代作家村上春树、东野圭吾等的小说作品在中国读者中持續大热现象相反,中国当代文学作品在日本并未获得广泛关注,译介与传播工作任重而道远。
1.培养更多优秀译者,提升中国当代小说译介水平
当前,中国当代小说译介群体主要包括:日本汉学家,该群体多为在大学从事中国文学教学与研究的教授;部分旅日华侨,如林芳等;年轻一代的日本翻译家,如泉京鹿等。总体来看,中国当代小说译介的优秀人才储备不足。
中国当代小说译介需要更多优秀、专业的翻译家,其翻译水平的高低将直接影响译介作品本土化接受程度。只有培养和发掘更多优秀译者,才能全面、深入传达中国当代文学的魅力,推动中国文学真正走出去。笔者认为,小说《白鹿原》日文译作在日本市场反响平平,与其译者日语水平一般、缺乏对原作语言风格的准确把握与转换有一定关系。建议在国内大学开设更多翻译相关课程,举办更多专业培训,提供更多实践机会,通过实战提高译者业务能力、翻译技巧与国际化表达水平。
2.深入研究日本读者偏好,把握中日共同价值理念
应该看到,读者对书籍题材的主观性选择也是影响中国当代小说在日本译介效果的重要因素之一。调查研究发现,日本读者偏爱武侠小说、历史题材小说及其他中国风格鲜明的文学作品。④在江户时代后期,町人喜爱阅读“读本”。而读本恰是在中国怪诞小说影响下出现并发展的。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日本读者从古至今更偏好趣味性较强的小说。以阎连科的《丁庄梦》在日本产生的反响可以看出日本读者对中国有“趣味性窥探”的现象。⑤《丁庄梦》的译者谷川毅曾表示,他对《丁庄梦》被摆放在日本纪实文学类书架上深感惊愕。或许,在一些日本读者看来,《丁庄梦》是对中国艾滋病村的纪实报道,恰好满足了他们借此窥探甚至臆想中国现状的心理需求,也由此对该书产生了浓厚兴趣和特殊偏好。
中国作家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其作品在日本引发了广泛关注,并逐渐吸引日本读者将目光重新转向中国当代小说。通过对莫言作品进行分析,笔者认为之所以会出现这一现象,不仅是因为莫言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中国作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的作品本身构思巧妙,且带有一定中国式怪诞的趣味性,这是从古至今一直深受日本人喜爱的主题元素。同时,日本读者在阅读莫言一些作品时,甚至无需对中国国情有很深了解,也可以乐在其中。而反观建国初期中国的部分文学作品,对许多日本读者来说,如果不了解中国当时的政治、社会背景,可能很难读懂书中内容,也就更难与书中人物产生共鸣,更不要说从内心真正接纳甚至喜爱了。
但尽管如此,笔者认为完全抛弃中国文学原有特色、一味迎合日本读者喜好与需求也并不可取,应在找准两国文化、文学以及价值理念的共通之处上工夫。
文学真正的魅力在于其文学性本身,不应该被当作“社会学材料”仅供读者娱乐一时。如果只是为了迎合某一时期、某一国家受众口味,短期很有可能取得突飞猛进的传播效果,但从长远来看,对国家间真正相互理解、切实推动交流与共同发展、实现民心相通并无益处。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中国文化走出去背景下的当代小说在日本的译介与传播研究”的阶段性研究成果,项目编号:14CYY063。本文受杭州市哲学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杭州师范大学与话语传播研究中心资助。)
「注释」
①金汉:《中国当代小说艺术演变史》,浙江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174页。
②人民中国杂志社:《共同走过六十年》,新星出版社2013年版,第23页。
③同上,第486页。
④王晓梅:《中国当代文学在日本的译介与传播》,提交给“贵州省翻译协会第八届会员代表大会暨‘语言文化与翻译学术研讨会”的论文,2016年12月,第199-209页。
⑤谷川毅:《中国当代文学在日本》,《中国图书评论》201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