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边缘话语分析视角下《让子弹飞》的语言观*

2020-12-13

北方工业大学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师爷麻子县长

赵 奕

(中山大学南方学院外国语学院,510970,广州)

边缘话语的研究最初局限于黑帮、囚犯、同性恋者,现在逐步扩展到说唱乐、以黑人话语为代表的移民话语、校园俚语等,为我们分析群体的话语实践提供了理论和实证依据。 以边缘话语分析视角出发,国内的研究多局限于文学作品,对影视作品却少有涉猎。 电影《让子弹飞》所处的特殊时代和塑造的环境缩影为研究提供了土壤。 本文将从边缘话语分析视角出发分析《让子弹飞》中的语言观,探求语言与社会、文化、身份建构之间的关系。

1 边缘话语分析

贝尔·胡克斯说:“边缘,意即虽是整体的一部分,但却处于主体之外。”[1]对群体而言,即边缘群体,或边缘化的人群,主体相对应的是中心人群,边缘化的人群处于中心人群之外,两者之间有明显的分界。 边缘群体在整个群体中的地位不高,被中心人群忽略、排挤。 丁建新首次将“边缘话语”这一概念引入国内,作为话语批评理论的一种。 边缘话语分析是一种以社会关切为本的后现代主义话语分析范式,这一范式试图打通话语批评与文化批评之间的阻隔与断裂,带有人种学的研究取向。[2]对于“边缘群体是如何‘创造’边缘话语”这一问题,丁建新总结边缘话语寄生于主流话语之中,添加隐喻性而形成,并且指出与社会、文化及身份认同之间的关系。[3]

2 边缘话语的寄生性

从生物学中引入的寄生(parasitic)概念,是两种生物之间历史上形成的空间或食物上的一种依附关系。 边缘话语与主流话语在最初阶段正是这种寄生的关系,边缘话语从主流话语中汲取养分,将原本主流语言中的词汇、短语、句子甚至句群与相对应的含义重新排列组合,是韩礼德(Halliday)所说的“旧词换新貌”(new words for old)。[4]丁建新提出这种“旧词换新貌”有两种表现形式,新的意义用旧词来表达和旧的意义换上了新的表达。

而在电影《让子弹飞》中,意义和形式两方面都有了一定的更新。 在形式上,这些边缘话语借鉴了主流语言的句式结构,换上了新的词汇;在意义上,边缘话语与主流语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如在小六子死的前一天晚上,花姐去见黄四郎,评价张麻子“不好色的县长不一定是好县长”。 在主流语言中,我们通常会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花姐贬低县长的同时,也在抬高黄四郎:“他只是流水的县长,您才是铁打的老爷。”我们常常用“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铁打的老师,流水的学生”来形容部队一批批的新兵代替老兵和学校里不断涌入的新面孔。 这里也是一样,鹅城已经来过了五任县长,加上张麻子的第六任县长,也恰如部队和学校的流动一般。 黄四郎叮嘱花姐不要成为小凤仙,身边的胡千解释道“你连小凤仙都不知道是谁,就还想当妓女,那可是名震京城、誉满全国的妓女”,正像“你连希区柯克都不知道还想拍电影,那可是鼎鼎大名的国际导演”。 这四句台词,由当下主流文化而来,经过了词汇的替换,意义的重构,形成了独特的语言风格,或肤浅、或曲解、或抹去了原有的意义,这是边缘话语寄生在主流话语中仍旧有其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另一个发展原因是边缘语言跳出了主流语言在形式上的束缚,开始重意义的表达,轻形式的模仿,进而有了自己的创新。 在鸿门宴上,张麻子发出豪情壮语“有道是,江湖本无路,有了腿便有了路”,来源于鲁迅先生在《故乡》中写的“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张麻子以这句话说明自己要剿匪,帮黄四郎“接上腿”的决心。 在竞争白热化的阶段,黄四郎用“如果你活着,早晚都会死;如果你死了,你永远都活着”来提醒胡万诈死好办事的道理。 观众对这句台词有似曾相识之感。 诗人臧克家在纪念鲁迅的诗作中这样说“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意义的借鉴成为边缘语言与主流语言之间的深入连结。 关于活着还是死了的讨论,除了胡万,也像是结局中黄四郎的那句“这下我变成赝品了”。

边缘话语在主流文化中的话语源头有的出自名家之手,有的与社会地位较高的团体有关,而在电影《让子弹飞》中,用来捧高踩低,用来比拟妓女,用来代表土匪交易,这都与电影中的人物身份有密切的联系。

3 边缘话语的隐喻性

17 世纪的启蒙运动,在对理性的探求中,滋生了现代社会的二元对立,也促使了“他者”的产生,这一位置的产生对让处于边缘的群体有了归宿。 在后现代主义的关注下,群体、语言、文化、社会的夹缝被给予人文关怀,我们试图消除中心与边缘、主流和非主流的二元对立,话语与文化开始以动态转化的形式呈现,带来了理解、包容,构成了复调的、多元的社会。 实际上,边缘与主流并非一成不变,每个社会都有属于自己的中心和边缘,它们各具特点又存在联系,隐喻性是判断的依据之一。

隐喻性并不是边缘话语所特有的,在日常用语中,也常常用到带有隐喻性质的言语,有时出于隐秘性的需要,有时出于礼貌的原则,这都是交际中的言语艺术。 主流语言是因为失去了隐喻性而成为我们大众所熟知的语言,而边缘语言本身是一个隐喻的实体(metaphorical entity)。 从边缘语言发展为主流语言的过程即是去隐喻化的。 以普通话为基础的电影《让子弹飞》中,大多边缘语言的隐喻性表现在语义方面。

3.1 单一语言的隐喻

黄四郎的第一次出场,以“礼帽”表示“礼貌”,欢迎张麻子县长的到来。 两个词汇的语音相同,但是在内涵层面,“礼帽”根本无法体现“礼貌”,这是一种关于谁是“来者”、谁具有鹅城领导权的争夺。 在争夺的过程中,小六子被胡万陷害自尽,师爷给张麻子出的主意是“杀人诛心”去维护“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 杀人诛心,出自《后汉书·霍谞传》:“《春秋》之义,原情定过,赦事诛意,故许止虽弑君而不罪,赵盾以纵贼而见书。”意思是消灭某个人的肉体,不如揭露、谴责这种人的动机、思想、用心。 黄四郎是“凉粉”事件中的赵盾,师爷的主意就是不能像土匪一样仅消灭他的肉体,而是要将他的动机、思想、用心都公之于众。

3.2 语言融合中的多层隐喻

随着英文在中国的普及,很多国产电影台词中开始加入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或显示人物的性格、学历,或彰显时代的特点,都有其出现的目的和意义。 《让子弹飞》中黄四郎、张麻子、假扮师爷的马邦德,都有一些英文台词,甚至是黄四郎的手下,也是可以听懂的。 涉及到两种语言的隐喻最初只停留在语音层面,比如在鸿门宴上黄四郎首先说出“dollar”这个词,但是汤师爷装糊涂说“还说刀的事”,在影射一进碉楼黄四郎与张麻子之间长刀短刀的“较量”,后面谈妥之后,汤师爷又说:“dollar,到了,黄老爷一来,钱就到了。”在这里,dollar 意思是美金,代表了“钱”,在语音方面与“刀”和“到”相近。 用dollar 一个词将整个鸿门宴串联了起来,鸿门宴的目的是讨论钱和权的问题,权就是“刀”,如何用权力赚钱,那就是钱能否“到”的问题,这也是整个电影的线索。

3.3 再意识形态化的建立

《让子弹飞》中的隐喻研究不局限于语言,却都是以语言为基础。 “恩爱”、“忍耐”、小六子的“凉粉血案”、“公平,公平,还是他妈的公平”、张麻子发动群众攻打黄府、在黄府门上打出的叹号和问号等等,都找到了相应的现实联想。 如果《让子弹飞》真有这么多的寓意,那么它在去意识形态化的同时,也再意识形态化了,它去掉的是当年加在它身上的主流意识形态,却重新植入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5]这种历史与现实之间的通道,就是主流与边缘之间的通道,让观众在主流与边缘之间建立连结。

4 身份认同与话语建构

4.1 身份认同与公民意识

布莱恩·特纳对于公民身份有这样的定义:“各种权利与义务的集合。 这些权利和义务在形式上规定了个人在国家内部所处的法律地位。”如果以电影学为特定对象,在中国电影中所表现出来的“公民身份”意识的第一层就是由电影中各种任务所表现出的角色身份。[6]人们通过话语区分群体,反过来也通过话语建立群体。 语言与其他社会符号一样,是身份认同的依据之一,我们是什么身份的人,话语也会趋于符合我们的身份;我们说什么话,就是什么人。[7]这是语言与身份建构之间的相互作用。 在电影中,张麻子在马邦德面前是土匪,在鹅城百姓面前是县长,在黄四郎这里,时而扮强硬且不糊涂的县长,时而扮有一身土匪气的买官者,时而又要扮同盟者;马邦德,本身是县长,遇到了土匪之后,开启了假扮汤师爷的道路,直到最后死也是以汤师爷的身份。 这种身份的转换观众不难理解,但是这种身份的建构却是通过话语来实现,只有这样我们才能从台词中真正感受到,这确实是个土匪,那确实是个县长,装也装得像,扮也扮得真。

4.2 马邦德:县长—师爷

马邦德一开始的出场是在火车上,吃着火锅唱着歌,跟夫人和真正的汤师爷在一起,他是这样自我评价的“我马某走南闯北,靠的就是能文能武,与众不同,不光吃喝玩乐,更要雪月风花”。这里他用“马某”自称,说出来的话也是成语连片,非常文雅。 但到了后来,他的话语开始模仿张麻子的用词,比如张麻子在审问结束后问马邦德贵姓,后来以“姓他妈什么”问出了马邦德姓汤。 显然,马邦德学了张麻子的匪气,张麻子也学起了县长的做派。

4.3 张麻子:土匪—县长

张麻子在鹅城百姓面前收敛了自己的匪气,在黄四郎面前更是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真正的县长,在鸿门宴上,张麻子的自称变成了“马某人”。 但是汤师爷的一句话点明了县长和恶霸之间的身份:百姓眼里,你是县长。 可黄四郎眼里,你就是跪着要饭的。 因此鸿门宴的过程中,张麻子对黄四郎的称呼随着谈判的深入,经历了一个变化:从“黄老爷”到“黄爷”,再到“黄哥”,最后是“兄弟”,而黄四郎也为了响应这种身份的建构,从最初的“县长”逐渐过渡到兄弟相称。

身份的认同与话语的建构互为前提,相互促进,这是边缘话语分析理论中的群体意识,语言作为一种符号,是划分群体的依据之一。 当然,我们必须要承认,电影作为一种导演对文本再度诠释和创作的文学作品,无论是人物的语言还是身份,都是姜文赋予的,但是我们仍旧可以窥见语言与身份无论在小说《盗官记》中,还是电影《让子弹飞》中,内部都是统一且匹配的,在张麻子这个主角身上,尤为明显。 如果说《盗官记》和《响马县长》是意识形态化的过程,那么《让子弹飞》在这一点上却是去意识形态化的过程。

5 结语

一个理想化的社会:没有等级,没有分工,社会成员都说着相同的语言,也没有群体之分,是没有主流语言与边缘语言之分的;相反地,另一种极端的情况:有两个完全相对的利益群体,语言不同,一种成为主流语言,另外一种就是边缘语言。 显然,我们的现实情况并非是极端的:边缘语言与主流语言之间是动态变化的过程,两者的内部也是发展变化的,从最初反语言寄生在主流语言之中,由主流语言增添隐喻性而来,到现在互利共生(passive symbiosis)的关系,从对方的体系中汲取营养。 在身份认同方面,多元的社会也决定了我们身份的多样性及变化,人们对于批判主义体裁电影及文学作品的认识,也促进了我们对于边缘语言的认知。

《让子弹飞》中的人物数量虽不算多,但都具多面性的特点,很多人物都不仅只有一种身份,在身份的切换过程中,语言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一方面,身份的转换由于环境的变换、群体的变换;另一方面,语言是身份的外衣,为身份的转换提供了印证。 鹅城是一个浓缩过的边缘群体空间,土匪、妓女、乡绅恶霸,买官卖官、鱼肉百姓、设局杀人,无论导演还是观众,都相信夸张表现之下的边缘群体,会沿着去隐喻化的道路,摆脱寄生的处境,走向主流世界。 在满是边缘的世界里,我们迷失方向,不知“中心”在何处,不知“主流”走向哪边,我们只能在摸索中前进,那是一个特殊的时期,也是一个构想的鹅城。

猜你喜欢

师爷麻子县长
鼓师高麻子
县长干过啥
明清衙门的师爷
窗边的媒人
明清衙门的师爷
演状元
“黑麻子”香蕉能吃吗?
《少年师爷》观后感
县长帮了一个忙
县长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