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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中美学应该有怎样的担当?*

2020-12-13

北方工业大学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人性美学道德

史 红

(首都师范大学政法学院,100089,北京)

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截止到2020 年6月28 日,已经蔓延到210 多个国家,全球累计确诊突破1 000 万人,死亡49 万多人,威胁着全球78 亿人中的每一个个体,成为本世纪最大的全球危机。 人类一直受到不同疾病的威胁,也一直在寻求消除疾病的医学手段,但是如此席卷全球的疾病灾难仍为百年一遇,成为人类史上具有历史性意义的公共卫生危机事件。 这次疫情造成无数人间悲剧,多少人告别了这个世界,多少人的生命画上了终结的句号。 人类在病毒面前是多么无能为力、不堪一击、脆弱无比,医学技术手段暂时还无法战胜它。 只有当人类试验成功疫苗时,病毒的咽喉才能被扼制。 新冠肺炎病毒对人类来说,就是一种“异己”的、不可抗的自然力量,破坏人类生存秩序,威慑人的生命。 它不仅消灭肉体,更使人的精神受到巨大打击。 “在这里要被毁灭的东西不仅仅是作为具体的生存物的人的生命,而且是他所追求的一切至善至美的东西。 人的精神的每一种可能性都失败了、崩溃了。”[1]人的痛苦、悲伤、恐惧、焦虑、沮丧、挫折、失败等消极精神状况问题凸显。 在疫情肆虐所产生的生存与死亡之间的激烈冲突、特殊生存境遇中,人性事实也被揭示出来。 一方面是丑恶的、扭曲的人性暴露无遗,如自私、卑劣、贪婪、凶残、诡诈、忌妒、伪善、歧视、冷漠、偏见、嫌弃、怯懦等。 如有人刻意隐瞒病情并故意吐口水,有人发烧依然蒙混过关飞回国,有人担心感染而杀害宠物,有人拿刚生产的口罩擦鞋,有酒店拒绝为湖北人提供住宿。 当英国首相鲍里斯病情恶化转入ICU 的消息被媒体公布时,甚至有人对他的感染表现出幸灾乐祸。 中国人天生善良,国人的幸灾乐祸,大约也是因为西方某些人、某些媒体当初对我国抗疫的冷嘲热讽的不友好表现所致。歌德说:“人变得真正低劣时,除了高兴别人的不幸外,已无其他乐趣可言。”人性的丑恶会破坏我们对疫情危机的处理、应对,还可能对负责任的机制运行产生负面的不良影响。 与之相反,另一方面,美好的、善良的人性也在熠熠闪烁,如自我牺牲、善良博爱、舍己为人、无私捐赠、志愿服务等。 有的医务人员的请战书是:“不计报酬,不论生死”,有的则写“如果不幸,捐献遗体”。 国内众多企业、个人进行捐款、捐物,海外华侨、留学生在世界各地购买口罩寄回国内。 另外,还有大量的警察、军人、环卫工人、建筑工人、快递员和自愿者冒着感染的危险贡献着他们的力量。 西班牙神父、美国老太太主动拔掉呼吸机让给年轻人,把生存希望留给了他人。 疫情,就像是一面镜子,看清人的美丑善恶,既放大了丑恶人性的缺陷,也增强了美好人性的光芒。 正如北岛说,“高尚是高尚的通行证,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 疫情带给人类的是安全危机、生命悲剧、人性失衡,那从美学视角应该如何思考疫情下产生的问题? 如何引导人们对待这一疫情? 美学应该肩负怎样的责任? 美学界可以做怎样的工作?

针对疫情下人的生存行为,美学所做的理性思考就是对各种人性表现进行价值判断。 审美价值与道德价值密切相关,以道德价值为标准而判断为高尚的道德行为就是具有审美价值的行为,反之就是不美的行为。 人的存在是一种动物性与社会性结合的斯芬克斯式的存在,人性是人的灵魂部分的属性。 王尔德的《道林·格雷的画像》、伊塔洛·卡尔维诺的《分成两半的子爵》等,对人存在的斯芬克斯特性有比较充分的描写。当疫情来临时,会放大人的由无意识主导的本能,并驱使人做出最原始的“本我”、偏于动物性的行为与表现,特别是一些违反人性的基本价值要求与标准的负面的、畸形的行为,这是缺失道德敏感与道德同情而表现出的道德冷漠,是没有道德情感的道德理性的悬置。 而人之所以为人,是因为人是社会的、文明的、理性的动物,遵守道德律令与社会规范是必须的,人的任何行为都要不愧对自己、不愧对他人,保持人性的底线,表现出一个真正的“人”应该表现出来的东西。 易中天近日在《底线就是最起码的共识》一文中说,做人底线就是“可以袖手旁观,不能幸灾乐祸。 可以明哲保身,不能落井下石。 可以只顾自己,不能损人利己。”此次疫情带来的风险是全球风险,人类就应该风险共担、同舟共济。 塔勒布在《非对称风险》中提出,“风险共担,应对现实世界中的不确定性”,这是一种极有现实针对意义的警示。 世界是个共同体,人类是个共同体。 疫情当前,在防护好自己基础上同时对他人积极伸出援手,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人,赠送他人一个口罩、一碗饭、一杯水的利他道德行为就能够让对方感到人性关怀与情感温暖。 这种利他行为所表现的道德责任,散发出由人自己缔造的契约凝聚而成的道德力量光辉,体现出一种“公性精神”。 出于主体自觉道德意识而肩负的道德责任,可以减少抗击疫情的社会成本,以爱心消除心理压力,增强人的信任感、社会的凝聚力。

“道德责任也无须只包含‘不好的’反映(例如愤怒和憎恨,或者谴责和责难);此外,它还包含着一系列‘积极的’反映,例如尊重、表扬和爱。”[2]我们不仅要对疫情中道德责任缺失进行谴责,更要对具有高度道德责任的美好行为进行积极鼓励,使其与人类积极的情感发生联系,这就是美学应该做的事情。 美学要对疫情下的道德行为予以赞美,指明完善人性的途径。 美学要站在精神文明的高地上,为人类构建一个抵御疫情的精神家园,培养向善意识,提高道德责任、强化道德情感。 此次疫情,也是完善人性的契机。美是一种精神力量,美学肩负着引导人性向理想境界、完善状态发展的使命与责任。 美学的终极指向就是塑造完美人性。 每个人都有清澈澄明、善良美好的本性,疫情下的美学要呼唤美好人性的回归。 古今中外的美学家一直在寻求人性的真相,一直在探讨人的生命意义与价值。 席勒认为想使人性在什么程度上成为现实,只能留给我们的自由意志去决定,但使人性成为我们的可能的却是“美”。 对人而言,能够抗衡丑恶的唯有美丽,能够消除黑暗的唯有光明,能够战胜本我的唯有超我。 哈佛大学校长劳伦斯· 巴考(Lawrence S.Bacow)在3 月10 日的有关新冠肺炎的电子邮件里说:“我们每个人都要懂得新冠病毒将考验我们在危机时刻所显示的超脱于自我的善良和慷慨。 我们的任务是在这个非我所愿的复杂混沌的时刻,展示自己最好的品格和行为,愿我们与智慧和风度同行。”面对疫情,美学可以审视人性、讴歌崇高、彰显大爱、传递美好、树立理想、唤起希望。 在培养人性之美方面,美学可以从以下几方面着手进行:

唤起人对他人不幸遭遇的怜悯之心。 孟子说,“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无恻隐之心,非人”。 怜悯是由人遭受厄运唤起的带有正义性的心理惋惜,是他人的痛苦情感引起自我的同样情感,并对他人苦难的表示关切,想象落到我们自己感同身受。 休漠说:“怜悯或对痛苦的同情就产生爱。”[3]当我们看到因新冠肺炎而痛苦、去世的无辜的、不幸的人时,我们不应以敌我视角去看待病人,无论是哪一国家的新冠肺炎的病人,都应从人性角度出发去怜悯他,祈祷他康复,而不是对他的苦难产生喜悦,表现出一种卑劣的恶意。 由于怜悯受到个人立场、观点和思想觉悟制约,并与认识、动机、行为和情绪交织在一起,所以就会产生差异性。 借此疫情而提高人们对怜悯的认识,而培养怜悯之情恰逢其时。

触发人对他人境遇或行为的共鸣之情。 人类的社会性本质来自生活形态中亲密联系的简单形式中,人在与社会成员群体交往中逐渐形成自我的社会情感,如喜欢别人的赞同、怨恨、非难和竞争心理以及在一个群体中形成的社会是非感,在此基础上又发展了“社会同情心”。[4]作为普遍人性基础的“同情”是人对他人情感的了解、感同身受,设身处地地将自己放入到对方的情境中,体验对方的一种特殊情感,这也是对待他人的死亡、痛苦时产生的善意态度,是人的良心体现。 休谟认为只有借助于同情,人才有可能克服纯粹个人情感的不确定性和互相冲突,人们才能够超出单纯的自我,而对社会发生“广泛的关切”。[5]一个人同情心越强烈,一个人的道德程度就越高。 但是我们也遗憾地看到,在国家将清明节设定国家公祭日,为不幸逝去生命的人而举行全国哀悼时,竟然还有某省市上千人在当天大跳广场舞。 他们的行为触及了人性良心的底线,严重违反人性,是对在抗击疫情斗争中牺牲烈士和逝世同胞的极大不尊重,也伤害了全国人民的感情。 这是以自私的利己主义原始情感与行为为主的对他人痛苦、死亡的漠然,没有敬畏、没有尊重、没有同情。 同情之心,与亲历性、关联性有关,设身处地,感同身受,才能体谅,才能同情。如果我们能够站在去世的同胞的亲人角度去体会他们的心情,自然就会产生同理心和共情。 病毒没有国界,疫情不分种族,人类是休戚与共的命运共同体,唯有同舟共济、相互帮助、团结协作、携手应对,我们才能战胜疫情。 习近平总书记在二十国集团领导人应对新冠肺炎特别峰会上指出:“当前,疫情正在全球蔓延,国际社会最需要的是坚定信心、齐心协力、团结应对,携手赢得这场人类同重大传染性疾病的斗争。” 4 月16日出版的《求是》杂志也刊发了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文章《团结合作是国际社会战胜疫情最有力武器》。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全球共同抗疫、关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论述极具建设性,他告诉我们团结合作才是最有力的武器。 国际社会必须树立人类命运共同体意识,守望相助,携手应对风险挑战,共建美好地球家园。

引发人对美好人格行为的崇高之感。 美是一种单纯的快感,崇高则是一种由痛感转化而来的快感。 康德说,人类最震撼的秉性,就在于为他人而工作,为后代而牺牲。 马克思把这种人类的秉性,称为“人的类本质”。 在疫情中,特别是在支援新冠肺炎抗疫的4 万多医护人员的身上,我们感受到了一种振奋人心的崇高力量。 这些“逆行者”在对新冠肺炎疫情的抗争中表现出了英雄主义气概、大无畏精神以及献身精神,有着摇撼人心的感召力,彰显崇高之美。 医者仁心,大爱无疆。 医生有使命、有责任,他们不是生而勇敢,只是选择了无畏。 他们是在人性良知、责任的激励下,去最危险的第一线救治病人。 医生是一个神圣的职业,在这个救死扶伤的职业中屹立着对人类充满博大爱意的灵魂。 鲁迅先生说的:“我们从古以来,就有埋头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为民请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这就是中国的脊梁。”[6]这些由痛苦与勇气磨砺出来真正的英雄所表现出来的崇高人格,值得颂扬、敬仰,更会引发起我们对高尚的精神境界的伦理追求。

激起人的自愿奉献的慈善之爱。 曾经有人问人类学家玛格丽特·米德,“人类文明最初的标志是什么?”她的回答是“一段愈合的股骨”。她说,在远古的年代,如果有人断了股骨,就无法生存,会被四处游荡的野兽吃掉。 后来发现一段最早的愈合股骨,这表明有人帮助、照顾了受伤的人,让他逐渐康复。 所以,在困难中帮助别人的利他行为才是文明的起点。 我们心灵的原始结构会超出自身去考虑他人的情感,出于同情心而没有太多目的性、非直接互惠利他,自愿奉献爱心或帮助他人。 慈善行为可以获得心灵喜悦、满足及温情效应。 慈善行为的溢出效应越大,慈善行为会越多。 如果我们积极宣传亲社会价值观、利他主义,培养人们注重社会秩序,提倡正义及重视社会责任,那么慈善行为也会逐渐增多。慈善行为也是一种高度符合社会共识的道德行为,它闪烁出的阳光使美德在它的沐浴下成长。此次为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社会各界进行了大量的捐赠,有的捐款,有的捐赠防护用品,有的捐蔬菜、食物。 当国外疫情蔓延时,我国又捐赠大批物质给需要帮助的90 多个国家,体现了国际人道主义的精神。 另外,一些志愿者为需要帮助的人提供服务,如武汉志愿者给受阻隔而无家可归的外地人提供免费食物。 澳洲的一小女孩在“脸书”(Facebook)建立了一个叫做“One Another Community”的互助小组,帮助正在隔离的邻居。意大利歌唱家安德烈·波切利(Andrea Bocelli)在意大利米兰大教堂举行了一场没有现场观众、名为“希望之乐”(Music For Hope)的音乐会,并且面向如今深陷疫情危机的全球进行直播。 而以他名字命名的基金会(ABF)一直持续参与对于新冠疫情的支援活动,而这次音乐会最重要目的之一,便是募集资金来购买设备、器材、保护用品给目前身在前线的医务人员。 这些慈善之举,表现的不就是人类大爱吗?

培养人面对痛苦的悲剧之精神。 悲剧精神是人类在面对生存、生命、生活中的毁灭、死亡与失败的必然性时所表现出的抗争意志、奋斗决心与超越精神。 人类的进化发展一直处于各种各样灾难如瘟疫、地震、洪水等威胁之中,但是人反抗大自然威胁的意志、勇气的主体性的力量从来没有丧失。 悲剧精神促使人们采取行动,敢于不屈不挠地向自然、命运作斗争。 疫情给我们带来的是痛苦的悲剧,所有逝去的人都是令人遗憾、惋惜的。 而那些选择勇敢地面对危险、以奉献精神与使命感去抢救病人而不幸被感染牺牲殉职的医护人员,在他们人格中有挑战死亡的信心、直面死亡的勇气,人生价值与意义因悲剧而得到彰显。 亚里士多德说,人看到不幸的悲剧,就会“引起怜悯与恐惧来使情感得到陶冶/净化”; 钦提奥说:“悲剧,不论它的收场是快乐或悲惨,总是凭借可怜的和可怕的事迹,洗净观众心中的恶念,感化他们从善。”[7]疫情悲剧对每一个人都是一次精神洗礼、一次灵魂净化,从悲剧中幸运地活下来的人也会因所感受的怜悯、恐惧,重新认识生命的意义、认识生活的真谛。

加强人在磨难中的抗争之志。 加缪在《鼠疫》里描写的情形与现在新冠肺炎疫情十分相似,他用鼠疫来表达人们遭受的压抑和共同存在其中的威胁和恐怖气氛。 他用鼠疫隐喻极端个人主义之恶,隐喻被死亡威胁,被圈禁、流亡、分离等隔离、流亡的厄运,还原了人类荒谬的生存处境。 但是加缪不是简单表现人面对鼠疫只是一味逃避,而是表现出对这种生存荒谬和绝望的超越、反抗。 《鼠疫》给我们的启示是,人类对待一切灾难的态度是抗争。 生命的意义与价值就在于和各类苦难的斗争,这样才能磨砺生命的光芒。 在大灾难来临之际,“要是只顾一个人自己的幸福,那就会感到羞耻”。[8]“抗争”从根本上始终是一种价值重建的行动,它在对灾难说“不”。 正如加缪精简而有力的名言: “我反抗故我们存在。”目前消除疫情需要遭受疫情的所有人的共同参与,全球各国联合抗争。 它呼唤着人类在共同的苦难面前携手共进、集体行动,一起与病毒进行战斗。 我们人用生命去反抗厄运的这一过程就确证了人的尊严与意义,通过抗争人才可以超越自我。 还如海明威小说中的“硬汉精神”,你可以打倒我,但你无法打败我,打倒的是躯体,打不败的是精神。 无论疫情多么凶险,人都要有争取活着的勇气,持有积极地对待人生的态度,不放弃希望,不服膺命运的安排,敢于和命运作斗争。

人性问题与道德、社会规则有关,此次疫情所存在的人性美丑的事实,反映的是人的道德选择、道德判断、道德行动意向、道德责任、道德行为等问题。 美学工作者的任务是以审美化方式潜移默化地进行道德内化,把“你应当”变成“我愿意”,将疫情中的美好人性艺术地展示给他人,强化个人对高尚道德品质认同、道德责任情感。审美化程度高的道德形象会对增强、完善人性产生正向影响。 我们相信,人性里的善永远高于恶。 如加缪所言,“在人的身上,值得赞赏的东西总是多于应该蔑视的东西”。 面对挑战人性的疫情,我们只有荡涤内心的污浊,去除精神的病毒,净化人的灵魂,培养美好的人性,才能有效地互相帮助,共同度过这一灾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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