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体论之哲学地位刍议
2020-12-12刘永金
刘永金
(1.河北科技师范学院,河北 秦皇岛 066004;2.河北师范大学,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本体论需要认识论来说明本体是能够为我们所认识的, 我们应该具有认识本体论对象的能力,“未经认识论审查的本体论是无效的”,这就构成了本体论的认识论问题。但是,本体论所研究的是一切知识之基础,它是超越于经验的,因此本体论的对象是无法认识的,但却需要认识上的说明,这一矛盾构成了哲学本体论与认识论的紧张关系。
一、怀疑主义对本体论的诘难
本体论的对象究竟是否存在? 如果存在我们能否认识它? 据此,怀疑主义发起了对本体论的挑战。古代的怀疑主义体现了彻底的怀疑精神, 几乎将本体论置于死地。在近代哲学的讨论中,怀疑主义表现得更为深刻, 比较有代表性的是唯理论哲学的怀疑论者笛卡尔和经验论哲学的怀疑论者休谟。
笛卡尔是十七世纪法国杰出的哲学家, 他确立的第一个哲学命题是“我思故我在”,这个命题来之不易, 因为这是他在提出彻底的怀疑之后才得出来的。 笛卡尔站在怀疑一切的角度与立场,承认了“自我”存在的科学性和合理性,他认为“自我”存在的问题是无需证明、不言而喻的,其道理非常简单:当我们从普遍怀疑原则思考问题时, 有一个问题是无法进行怀疑的,即“我在怀疑”;但是我在怀疑的过程属于思想的过程, 因此我们在怀疑时可以被认定为我们在思想;正因为此种原因:怀疑活动与思想活动的自明性,怀疑活动主体的“自我”存在便是科学合理、毋庸置疑的命题。所以笛卡尔自信地提出“我思故我在”的代表性论断,并“把‘我思故我在’看作是绝对可靠,牢不可破的真理,甚至认为‘连怀疑派的任何一种最狂妄的假定都不能使它动摇’”[1](501)。 因此,他把“这条真理”当作他所“研求的哲学的第一条原理”,或整个体系的“基石”。
实际上,笛卡尔的怀疑并不是真正的怀疑,而仅仅是一种论证策略。从更深层次挖掘会发现,笛卡尔的怀疑方法又不仅仅是策略问题, 而是将怀疑作为一切认识的起点和前提, 凸显了怀疑的主体——人的作用, 使近代思想实现了从信仰神到信仰人的理性的重大转变。当然,笛卡尔在确立“我思”“我怀疑”的前提时,丢掉了外在的客观世界,如何从“我思”跨越到对外在世界的把握成为笛卡尔哲学难以解答的问题,这个问题也就是二元论的内在矛盾问题,这既是笛卡尔哲学的困境, 也是整个近代西方哲学的困境。
与笛卡尔相比, 休谟的相对彻底性无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今天仍然很难令人愉快地接受。 智者们怀疑神、怀疑宇宙,但他们绝对相信人的感觉;笛卡尔怀疑一切感觉经验,却绝对相信理性;贝克莱怀疑一切客观存在,却相信主观的精神自我和上帝。而休谟的怀疑则是具有一定相对性,他怀疑人本身,因而也就怀疑与人发生关系的一切:宇宙、上帝、感觉、理性、自我等。他的矛头直接指向任何形式的形而上学假设。 “温和的怀疑论”是休谟对自身怀疑理论的综合性评价,当然用“不可知论”对其加以指称似乎更为合理与恰当。
休谟的反形而上学主要是通过怀疑论、 不可知论和相对主义表现出来。 他首先表示了对经验以及建立在经验观察之上的归纳法的怀疑。 他也像贝克莱一样,认为一切知识都源于经验知觉,知觉分为两种:印象和观念。他说经验教导我们除了印象与观念之外,什么东西也不向人的心灵呈现,因此我们不能想象和形成超出印象、观念的任何事物。既然只能知道自己的感觉经验, 那么我们就无法保证知识的真理性和普遍性, 休谟也就必然不相信建立在感觉经验基础上的归纳方法能达到具有普遍性的客观真理。 休谟反形而上学的另外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抓住了因果关系这一范畴展开了论证, 击毁理性至上主义及其演绎方法。 他对形而上学批判最彻底的一步是他对“精神自我”和“上帝”的否定。 可以说,“休谟彻底打倒了知识领域中的形而上学”[2](164)。 他最先由对经验、理性、自我、上帝的怀疑走向了认识论和道德上的相对主义。 人的局限性决定了人的一切知识都不是绝对的,而是或然性的。 确定性、绝对真理仅仅是人的主观习惯而已。在这个意义上,他的不可知论仅仅是相对于终极真理而言的, 人不是什么知识也没有,而是人不可能有任何关于终极解答的知识。“休谟用这种方式彻底取消了本体论问题。虽然单纯从经验论的角度批判本体论, 但这是形而上学本体论无法逃避的问题”[3](96)。
二、本体论的“居死而生”
来自怀疑主义的挑战使形而上学本体论不得不思考自身的合理性问题, 本体论必须为自身的合理性和合法性作出说明, 这个哲学任务自近代哲学初期开始受到重视, 德国古典哲学家从康德到黑格尔更加殚精竭虑致力于此,意图得到根本的解决。
康德十分自觉地承担起了解决形而上学本体论困局的任务, 他说:“世界上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有形而上学;不仅如此,每人,尤其是每个善于思考的人,都要有形而上学。 ”[4](163)康德企图通过先验唯心主义的理论解决旧的哲学是否可能存在的问题, 因为以前的哲学是研究运用理性去认识世界、 上帝与灵魂这一类东西。康德已经证明这些东西都不能认识,形而上学关于这些内容的论证都是虚伪的、矛盾的,因而它就不能产生什么成果,只能作为一种“理性的自然趋势”而存在。但是康德也不是完全否认哲学存在的权利, 他否定了旧的唯心论的唯理论与唯心论经验论的形而上学的“存在”,企图另外建立科学的形而上学。他的二元论、先验唯心主义和不可知论的哲学只是达到这种科学形而上学的“导论”。 康德现在只能作批判理性的工作, 以便从批判中培养出科学的形而上学的幼芽来, 这也是他对形而上学如何可能的解答。
黑格尔从自身独特思维体系出发, 首先肯定了康德对于理性批判的“思路”,当然这个思路并非彻底与完善。真正要考察的不是理性有没有认识能力,而是理性自身有没有批判自身。依照黑格尔的主张,对于理性批判的关键在于“自我批判”,而针对理性进行自我批判的过程实际上是关于知识的自身辩证运动。 他认为康德的问题在于没有看到知识与对象在变化过程中的相互作用,把知识看做是静态的、一次性完成的。与此相反,知识应该是一个辩证的运动过程,如果认识是一个运动的过程,那么就不存在什么自在之物,知识自己考察自己,理性批判是理想的自我批判, 一切问题在认识的辩证运动过程中得以解决。 “黑格尔成就了传统形而上学的最高追求”[3](97)。
当然,海德格尔在其主要哲学著作《存在与时间》中,自称他的哲学的最后目的,是要建立一种本体论,用以取代传统哲学关于本体论的理论。为了完成这一使命, 他运用胡塞尔的现象学作为他的本体论哲学的方法论基础。海德格尔主张要“摧毁传统的本体论”建立新的本体论,就是要以“在”的问题为线索,把“在”的问题突出出来,讲明“在”的意义是什么来研究本体论问题。 海德格尔通过采用“新”视角即“在”的问题,探求关于本体论的真相、性质以及规律等,实际上是想将本体论从“无根”变为“有根”;坚持无根的本体论的哲学家,他们总是在探寻“存在”究竟为何物, 这个探寻的最终目标或本质便属于一种“存在”,然而回归到现实,结果恰恰相反,这种“存在”仅仅是站立在“存在”反方的“非存在”。这无疑是在表征着他们都把存在理解为同本来没有对立的“有”,结果排除了“存在何以成为在”的在,丢掉了问题的根基。
作为基本本体论的“在”是通过“在”所处的过程、时间显现出来,这个“在”自然就是本体论的“根”。海德格尔认为,它在人的“自我”身上,因为人的生存总是与其自身的“在”有关系,它在现实生活中总是作为时间性的形态展现的。 人的“自我” 存在就是“在”的方式,人是其存在的“看守者”研究存在必须从“存在的看守者”人开始的。海德格尔从“在”开始,进一步引伸出“我在”“亲在”的意义,认为在“在”中总是“我的在”。 世界并不是独立于我之外,而是把“我”包围在其中,成为为我所用的一切事物。总的来说,在海德格尔看来,人生活在世界上,是不确定的,它在人们之中已丧失了个性,丧失了本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表现为拜物教的关系;人只有在“亲在”时,不断地进行反省,在反省中体验到“我的本真的存在”。
三、本体论的“无可避免”
形而上学本体论在面临怀疑主义的诘难时,一直在为自身的合理性与合法性而努力辩护着, 并试图探寻出规避怀疑主义致命一击所造成伤害的路径。 究其始终为自身辩护的根本原因在于形而上学的“无可避免”。
(一)西方哲学发展史逻辑主线
虽然“本体论”发展到十七世纪才有了如此确切清晰的名词与概念, 但是诸多哲学家均不约而同地视其为从伟大先哲柏拉图至德国古典哲学集大成者黑格尔的传统哲学的主干或“第一哲学”。 基于此,“本体论”的关键性地位不言而喻,“它是各个哲学分支的理论基础,是理论中的理论,哲学中的哲学;其他哲学问题都是围绕着建设、运用或怀疑、反对本体论而展开的。 现代西方哲学的主要流派大多也是通过对本体论的不同程度的批判而发展起来的。 治西方哲学史而不通晓本体论,犹如入庙宇而不识佛”[5](115)。
简而言之, 本体论是西方哲学发展史的逻辑主线。 早在古希腊时期柏拉图理念论思想中便蕴含了关于本体论问题的基本概念与“原型”,他依托苏格拉底的相关哲学思想, 切实体会到可感世界的丰富多彩与变化不居, 表达出超越可感世界具有第一性的、永恒普遍的东西,也就是理念。通过理念,我们可以深刻挖掘出事物的本质。毫无疑问,柏拉图针对理念论问题的相关论证与阐述尤其是相互间关系部分,发展成为了后人所谓本体论的开端。亚里士多德哲学包含着本体论, 并且本体论作为一门独立的学问始于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 而后发展到中世纪,神学在西方国家思想领域占统治地位,由柏拉图开创的本体论竟在神学中得到成熟, 基督教神学成为本体论发展的一个重要环节。 随着时间的推移发展至近代时期,认识论问题逐渐被放置在关键位置。在形而上学整个发展历程中, 本体论同认识论之间并非简简单单地相互关联, 重点在于本体论自身具有的特殊性难题直接涉及认识论问题, 进而作用于认识论相关形式的认知, 最为明显地表现在理想主义与经验主义两大流派的出现以及它们各自面临的那些问题。从康德、黑格尔到海德格尔等诸多哲学家均展现出对本体论问题的浓厚兴趣, 无论他们是采取赞成的态度还是采取反对的态度, 从一定程度反映出本体论在哲学史中的核心地位。
(二)最浪漫的理性之终极关怀
西方哲学史上的“理念”“实体”“原子”和中国哲学史上的“道”“理”……这些抽象而玄妙的本体论概念作为某一哲学家的核心范畴, 是其庞大的理论体系在逻辑上的起点与终点。 整个哲学体系以及与之相对应的整个宇宙始于斯而终于斯, 其发展过程既是逻辑的自身展开, 也是宇宙的自身运动。 也就是说,形而上学总是要寻找到一个终极的超验本源,并在认识论上认为把握了这个本源就认识了 “完全”“永恒”意义上的真理。 以“存在”为出发点,所谓的“本源”便是独一无二、切实存在的实体;从“根本属性”出发,它便是绝对的、无限的和永恒的;从“意义”或“作用”出发,毫无疑问,它赋予宇宙以同一性,并成为万事万物得以存在与发展变化的最终动力。 简而言之,形而上学是对人类提问的终极解答。
用“一”包容“万有”、用简单纯粹的成分彰显出庞大的封闭体系属于形而上学的明显特质。 在社会历史观上, 形而上学总是为人类社会的发展描绘出一个理想的蓝图, 并相信历史的发展必然按照这个先验的蓝图,走向最完善的社会。 从另一角度看,形而上学不仅仅是指那些具有上述“色彩”的哲学家或者哲学流派,还是侧重于“人”自身本性的思维方式,最直接的目的是追根究底式地解决问题。 正是基于人类无时无刻挖掘终极归宿的自慰心理, 解决问题的“终极答案”正随时等待被探寻与发现。 哲学是研究宇宙、社会和人的本质及其运动规律的学问,是人的理性把握和自觉意识的结晶。“形而上学是理智的生活,与那些非理性的冲动无关。追求统一、完整、有序、单纯、高洁是形而上学的特征,它已经用各种有力的论证为自身建立起一座纯净的纪念碑, 不允许有任何杂质掺入其中。 ”[2](5)所以说,形而上学是最浪漫的理性之终极关怀。
(三)马克思哲学变革重要基础
马克思主义哲学对本体论的态度是我们格外关心的问题。 如果人们了解本体论哲学的形态及其特征, 那么他们会毫不迟疑地说,“马克思主义对本体论是批判的,并且正是通过对本体论的批判,才实现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对西方哲学的革命性变革。 ”[6](49)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初, 关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本体论的研究与探讨,成为诸多学者“论辩”的焦点。在这场争论中,马克思主义哲学被称作形形色色的本体论,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物质本体论、辩证唯物主义本体论、实践本体论、客观本体论以及物质—实践本体论等。正是由于此种原因,进一步深刻挖掘马克思看待本体论问题的观点与态度, 不仅有助于我们搞清本体论哲学的本质特征及其历史命运, 而且有助于正确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及其在西方哲学中所起的革命性变革的意义。
“马克思主义哲学创始人对黑格尔哲学的批判不仅是、而且主要是对本体论的批判”[7](137)。 黑格尔的《逻辑学》就是本体论。黑格尔的《逻辑学》分为“客观逻辑”和“主观逻辑”上、下两篇,按黑格尔自己的说法,“客观逻辑”是对“昔日形而上学”的“取代”,首先是取代了“本体论”,其次也包括取代“其余的形而上学”[8](47-48)。作为纯粹的哲学原理,它既凌驾于一切学问之上,便当跨越自然、存在和意识。 黑格尔明显考虑到这点,因而使本体论登峰造极,发展到了它的顶点。 然而,当黑格尔宣称这个最高、最一般的原理就是绝对精神、一切都是绝对精神的展开时,本体论的唯心主义实质也就一览无余地敞开了。 这个唯心主义是依托于本体论表达出来的, 马克思之于黑格尔唯心主义的批判,实质上就是对本体论的批判,当然这种批判是扬弃式的,吸收其辩证法的合理内核。毫无疑问, 马克思成功打破了纯粹思辨哲学在思想领域内登峰造极的重要地位, 将实践范畴带进大众的视野,强调与呼吁哲学家走出书斋,坚持认为虽然批判的武器至为关键, 但是依然无法取代武器的批判。在西方哲学中,以黑格尔为主要代表的思辨哲学被马克思深刻地批判, 甚至直言:“现在哲学已经变为世俗的东西了。 ”[9](416)当然,马克思以此种方式宣布旧哲学“终结”具有理论与实践双重内涵与作用,彰显出马克思主义哲学革命性变革的突出影响。
早在古希腊时期哲学的萌芽阶段, 诸多哲学家所探寻的世界本源问题便已为本体论的逐步发展奠定坚实基础。 直到西方哲学的第二次转向即古代哲学本体论到近代哲学认识论转向的悄然发生, 使得本体论与认识论之间的关系慢慢紧张起来。 怀疑主义首先对本体论问题发出诘难,可谓致命一击。但与此同时, 诸多哲学家亦为本体论合法地位作出有效辩护,使其“居死而生”。 实际上,本体论在哲学中的地位至为关键,甚至可以说是处于核心地位,主要表现在:本体论是西方哲学发展史的逻辑主线,是最浪漫的理性之终极关怀, 是马克思哲学变革的重要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