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之不去的那些图影（节选）

70后女作家麦阁，是一个当今文坛绝对不能绕过的好作家。可以这样说，她的两本散文集《再见，少女时光》和《月光擦亮瞬间》有着《源氏物语》的精神脉络。她总是在注意那些稍纵即逝的光影：家里飞进的鸟、正在煮的粥、四月午后的油菜花。因为麦阁的笔、麦阁的慧心，那些少女时光在白纸黑字上获得了永恒的刻度。

这篇《挥之不去的那些图影》完整呈现了麦阁散文的优雅风格。麦阁的文字就像风雨之后粉墙黛瓦的老村庄，亲切而忧伤，呈现一颗晶莹的女儿心。江南的湿润和细腻，像一场场春雨，慰藉了我们这些被滚滚红尘污染的双眼。

1

家里飞进了一只鸟。这是春天，或是暮春初夏。总之，这个时候白天家里要比户外来得阴凉一些。

我不知道鸟儿是怎么飞进来的，这种情况并不多。好像除了燕子，那些鸟从不会选择在打开着的木门口飞进飞出。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飞进家里了，一会儿在房子里上空的四周乱飞，一会儿扑楞扑楞飞在关着的玻璃窗前，眼看着外面的世界，而自己却“误入歧途”，怎么也飞不出去。

这样的时刻使我陷入既紧张又兴奋的境地，我能够感觉到鸟儿的急迫，我既想把它逮下来，又很想放了它，但我其实既很难逮住它，也很难放了它。有时看到这样的情形，我就索性什么也不管，装着什么也没有看到，走出门去。过了一会儿再回家时，家里安静了下来，没有动静。四处瞧瞧，鸟儿不知从什么地方，已经飞出去了。

2

傍晚前，比户外要暗一些的灶间，我在烧一锅粥。我的一只手时不时地往灶膛里加一些黑色的煤，另一只手不停地推拉风箱，灶膛里的火随之摇曳、跳跃，变化无穷。一锅粥在灶间慢慢发出香味，一锅粥在整座村庄的黄昏里慢慢发出香味。

我看到自己流着汗的、被火焰映红了的面颊。户外，风不知在什么时候停了，树叶纹丝不动，七月的天气，气温依然很高。远处的田野里，有人还在劳作，有人正走在田埂上归家的途中，隔着空间看去就像是一部哑剧，失却声响。天空将快要烧开的彤红晚霞，倒给家门前那片静默不语的灼热湖水……

那些日子常常停电。蜡烛、火柴和美孚灯，成了家中的必备用品，放在木质长台靠左的最里边。全家人都知道那个地方，只要碰上停电，谁离那个地方近，谁就会先摸黑到那里，点亮蜡烛或美孚灯。就是在那样的夜晚，我看到墙上自己的影子，大得出奇，几乎是硕大无比，在白墙上投下各种姿势。

我们不知怎么就玩起手影游戏，先玩最简单的老鹰和孔雀，没有任何难度，只要一比划就成形了。后来又玩山羊、大灰狼、奔马、小鸟等等，这些稍有技巧与难度，但我们依然一边玩一边兴奋。真像啊，一只只虚拟的动物，在那些夜晚被火与光投射到墙上，仿佛活了一样……所以，说起手影游戏，我先是在那些停电的夜间学会的，然后才发现，在白天的太阳光下也可以玩。

但说起此事，印象里记住的终究还是那些夜晚。烛火或美孚灯的光照下，自己和亲人们被放大了的在墙上活动着的投影，像一些電影里的镜头，有一些滑稽，又有一些说不出的异样神秘与恐惧。

3

四月午后的村庄寂静。油菜花的香味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我猝不及防地听到自己为此叫喊了一声……阳光那么干净，在明亮的村庄上空流动，在水面上流动，在油菜花上流动，在树梢上流动，在玻璃窗户上流动……

油菜花奔腾的金黄色与她特有的花香，让我确认春天，不再怀疑。几幢静静的房屋前，大片的油菜花一眼望不到边。面对着这面浩瀚的花海，有一个女孩的背影——她也在默默地看花。除了我，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她的背影，她站在那里，看得有点出神，近乎忘我。丰腴的蜜蜂在四周嗡嗡作响，更低处的河流潺潺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