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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新和发展马克思主义经济学
——“世界马克思经济学奖”获得者张薰华教授的百年求索

2020-12-11朱国宏

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6期
关键词:资本论生产力马克思

朱国宏

(上海社会科学院,上海 200020)

2012年5月,世界政治经济学学会第7届论坛在墨西哥都市自治大学举行。会上授予世界著名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伊藤诚教授(东京大学)和张薰华教授(复旦大学)“世界马克思经济学奖”(Marxian Economics Award),以奖励其为经济学发展和人类进步做出的卓越贡献。“世界马克思经济学奖”由全球性学术团体世界政治经济学学会于2010年设立,自2011年起每年颁奖一次,其宗旨是通过奖励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方法及应用研究方面具有重大创新的世界各国经济学者,促进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在世界范围内的繁荣和发展。

一、 生于忧患:从革命者到经济学者

复旦大学教授张薰华1921年12月出生于江西九江庐山脚下的一个中医世家。幼年丧母,由执业中医的祖父抚养长大,并进私塾接受传统教育,熟读《论语》、《孟子》、《左传》、《史记》、《古文观止》等名著篇章。

祖父去世后,他辗转到上海投靠外祖母和姨母,就读初中。1937年淞沪战争爆发后,被迫举家逃回九江。不到一年,日军肆虐江南,他携弟妹历尽千辛万苦重返上海,避难于租界外祖母和姨母家。1939年在上海就读苏州工业学校土木科,较早地学习了高等数学。外祖母去世后,他不得不带着弟妹再次离开上海,坐船经温州到丽水,投靠在浙江省邮局工作的堂兄。适值复旦大学农学院新办的农艺系茶叶专业在丽水和衡阳两地招生。他去报考,顺利被录取。斯时,复旦迁校重庆北碚,新录取的学生在衡阳乘坐中国茶叶公司货车一路颠簸到重庆就学。

在重庆的复旦大学,他完成了两个转变:一是由茶叶专业的学生转变为经济专业的学生,二是由普通学生转变为革命者。前者是从希冀“有一技傍身”到追寻“经世济民”之道的转变,而后者则是目睹国破家亡后滋生的热血追求。他上高中时就曾是上海市学生抗日救亡协会的一员,在大学里,1944年又参加了中国学生导报社(中共外围组织)。1945年,作为毕业同学会主席,组织了挽留校长章益的运动,使得章益多次拒绝国民党“教育部”的迁台命令,避免了复旦迁台的命运。

抗战胜利后,复旦迁返上海,他也毕业留校成为复旦大学经济系的教师,并于194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49年上海解放后,他作为复旦代表参加上海高校接管工作的党组,参与接管复旦工作。复校后,他被陈毅和粟裕任命为“校务委员并兼常务委员”。斯时,校务委员会主任委员张志让北上参加第一届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副主任委员陈望道前往华东军政委员会任职,均无暇管理复旦校务,他作为主任秘书代行学校行政事务。1952年,中国高校院系大调整,经同意,他开始逐步退出行政工作,回到经济系任教。但仍长期担任校工会主席和经济系主任,直到改革开放后的1984年。此后,作为复旦大学经济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任教至今。

二、 学术研究轨迹:从《统计学》教学到《资本论》研究

张薰华的学术研究始自他1945年从复旦大学经济系毕业留校任教。最初任教的课程是《经济数学》和《统计学》,相应地,其研究领域也类似于今天的数理经济学。他最早的研究成果是1953年编写的《统计学原理》讲义,这部讲义1954年被中央高等教育部列为全国推荐教材。最早发表的论文是《论国民经济发展的平均速度指标》,发表于《复旦学报》1956年第2期。该论文是一篇与苏联统计学家卡拉谢夫争鸣的文章,发表后受到国家统计局的重视,以《论平均速度的计算方法》为题转发在其机关刊物《统计工作通讯》1956年第24期上。该论文受到同行的赞赏,被认为是敢于坚持真理,走自己的路(1)张薰华:《孜孜不倦探索经济规律》,《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1年第3期。。

不过,那时候他发表的最重要的一篇论文,可能还是1959年刊于《复旦学报》第9期的《高速度和按比例的关系》一文。该论文的写作缘起于当年的“中苏论战”,目的是与苏联统计学家论战速度和比例关系问题。该文发表后引起有关方面关注,他因而被选派到中央党校理论班脱产学习三年。在中央党校,他师从著名的经济学家、《资本论》研究专家王学文教授,广泛涉猎文史哲,潜心钻研《资本论》。在中国共产党最高学府苦读三年,相当于现在的研究生学习。他系统地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的训练和培养,为日后从事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研究和教学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1962年,他返回复旦大学经济系,开始系统讲授《资本论》,并把教学工作和研究、应用《资本论》结合在一起。在“文革”前,他已编写出一套《〈资本论〉讲义》,力图顺乎原著逻辑,逐卷逐章逐节阐述要点。在这部讲义的基础上,他于1977 年至1982 年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三卷本的《〈资本论〉提要》。1980年代的中国理论界曾掀起学习《资本论》的热潮,陆续有《资本论》研究的著作问世。张薰华的这套著作,是当时发行量最大且颇具特色的同类著作之一,其特点是:遵循原著思路,提纲挈领,要点突出,言简意明,深入浅出,尤其是每卷书都附有“难句试解”,将公认的原著中的难点问题一一列出,释疑解惑,受到当时正在学习《资本论》的高校师生和理论工作者的普遍好评,成为必备的参考书(2)何干强、冒佩华:《用辩证法指导经济规律探索——张薰华教授的学术风格、学术成就与经济思想》,《高校理论战线》2002年第7期。。

在这个过程中,他陆续发表了沉潜20年的《资本论》研究心得,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研究方法和理论范式,应用于中国现实的经济问题研究,取得了丰硕的研究成果。审视其公开发表的学术论文,从1979年《经济研究》第10期发表的《论扩大再生产平衡条件的基本公式》到2015年以95岁高龄在《马克思主义研究》第5期发表的《人口法制与依法治国》,36年共发表近百篇论文,其学术研究轨迹大致因循三条路径演化:

其一是对《资本论》的深化研究。在正式出版的三卷本《〈资本论〉提要》基础上,进一步深化对《资本论》相关问题的专题研究。在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主要有三个专题:一是对《资本论》中的计算问题的探讨,如《中国社会科学》上发表的《试校〈资本论〉中某些计算问题》(1980)和《关于试校〈资本论〉中某些计算问题》(1982),后来也形成专著《〈资本论〉中的数量分析》,由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出版;二是对《资本论》的再生产理论研究,如《论扩大再生产平衡条件的基本公式》(1979)、《论提高资金使用效率的途径——学习马克思关于再生产理论的体会》(1981)(3)张薰华:《论提高资金使用效率的途径——学习马克思关于再生产理论的体会》,《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1年第5期。等,这一专题的研究形成专著《〈资本论〉中的再生产理论》,由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出版;三是参与关于如何发展《资本论》的讨论,如《用怎样的观点发展〈资本论〉——与熊映梧同志商榷》(1984)、《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发展〈资本论〉的理论》(1984)等。1990年代以后的研究,主要是如何坚持和发展《资本论》,如《马克思主义的真理颠扑不破》(1994)、《坚持与发展〈资本论〉原理》(1997)、《〈资本论〉论经济规律》(1998)、《〈资本论〉教学改革初探》(1999)、《劳动价值论深释》(2001)、《正本清源论价值》(2002)、《试论马克思主义理论建设问题》(2004)、《试论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2006)、《〈资本论〉与当代》(2008)等。

其二是对马克思主义经济规律体系的创新探索。马克思在《资本论》初版“序言”中指出:“本书的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4)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11页。依据这一点,他应用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并以黑格尔的圆圈法,创造性地探索了生产力和经济规律体系。这一探索从1979年在《学术月刊》发表《科学技术优先发展的规律和自身发展的规律》一文开始,到1989年复旦大学出版社正式出版《生产力与经济规律》一书,发表的论文包括《试论人口发展规律——兼论我国人口必须进一步控制》(1979)、《探索规律 尊重规律》(1983)、《论社会生产力发展规律》(1985)、《国民经济按比例发展规律和国民经济发展速度规律》(1986)、《论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规律》(1986)、《论价值规律制约的货币流通规律》(1986)、《生产力与分配关系相互作用的规律》(1986)、《经济规律与平均数规律》(1987)、《试论环境经济规律》(1987)等。

其三是对中国现实经济问题的探讨。除了《资本论》和经济规律体系研究外,他也始终关注中国现实的经济问题,并将自己的研究心得应用于这些现实问题研究。这些研究大致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和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相关的经济运行问题,如《加速资金周转,少花钱,多办事》(1979)、《价格理论与理论价格》(1983)、《商品经济与利息的重大作用》(1985)、《价格体系改革是一项系统工程》(1985)、《价格理论与实践》(1989)、《股份制的资本性质》(1989)、《价值规律与宏观调控》(1990)、《利用市场经济机制发展生产力》(1993)、《体改中若干问题的思考》(1994)、《从生产方式看效率与公平》(1996)、《经济改革的几个理论问题探析》(1998)、《体改的源头在金融与地产改革》(1998)等。二是与发展社会生产力相关的现实问题,诸如人口问题、土地问题、交通问题、环境问题等,发表的相关论文有《初级阶段的主要问题是人口膨胀》(1988)、《人口、发展生产力与失业》(1991)、《关于人口的数量规模与素质结构的几个问题》(2000)、《人口法制与依法治国》(2015)、《土地与生产力》(1986)、《论土地国有化与地租的归属问题》(1987)、《市场体系中的土地市场定位与运行》(1995)、《土地与环境》(1995)、《土地国有化与土地批租》(2010)、《论交通的症结在于没有走上有计划商品经济的轨道》(1987)、《试论经济运行中的交通业》(1991)、《林字当头与林农牧渔副为序》(1991)、《长江开发与保护长江》(1993)、《生态文明建设要义论》(2014)等。其中,关于土地问题的研究,形成了两部著作,即《土地经济学》(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和《土地与市场》(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关于交通问题的研究,形成著作《交通经济学》(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年版)。

可见,张薰华的学术研究轨迹开始于其留校任教《统计学》课程的教学工作,进而除了编写教材还开始探讨统计学中的学术问题,发表了多篇论文,引起了学术界的关注,此为他学术研究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从中央党校学习至“文革”结束,是近20年的专注学习和研究《资本论》时期,在编写《资本论》讲义和教学过程中,积累了深厚的研究功底。第三阶段从“文革”结束到本世纪初年届80高龄,是他作为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厚积薄发时期,除了继续深化《资本论》研究,开始形成自己独特的方法论和理论范式,并以其理论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建言献策,做出了杰出贡献。第四阶段从本世纪初至今,依然笔耕不辍,多有总结性的研究成果面世。

目前,张薰华已届期颐之年,潜心研究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超过半个世纪,是国内公认的《资本论》研究权威和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曾任中国《资本论》研究会副会长、上海市经济学会会长、上海《资本论》研究会会长,现为中国《资本论》研究会顾问、上海市经济学会名誉会长、上海《资本论》研究会顾问。著有《〈资本论〉提要》(三卷)、《〈资本论〉中的再生产理论》、《〈资本论〉中的数量分析》、《〈资本论〉脉络》、《生产力与经济规律》、《土地经济学》、《交通经济学》、《经济规律的探索》等10部著作;论文有《论社会主义经济中地租的必然性》等 100 余篇。自1978年恢复招收研究生以来,共培养33名硕士研究生、22名博士生。改革开放以来,他在经济规律的探索方面,特别是在社会生产力发展理论、土地经济学、环境经济学、人口经济学、可持续发展理论的研究上颇多建树。因其“长期从事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研究,在探索经济规律方面形成独到学术见解,提出‘土地批租’政策建议,对推动改革和经济社会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荣获上海市第九届哲学社会科学优秀成果奖之杰出贡献奖。此外,因其教书育人和环境教育方面的突出贡献,而获得“全国优秀教师”、“全国环境教育先进个人”等称号。

中国著名经济学家蒋学模教授曾评价说,张薰华的研究“无论在学术界还是在社会上都影响深远”。(5)汪仲启:《张薰华:中国土地批租制度的理论奠基人》,《社会科学报》2013年8月8日。尹伯成教授也说:“时下在对待马克思主义经济学是否‘过时’问题上,我国学界存在着偏见。对于这些偏见,张薰华教授的学术研究成果也许正好是一个有力的回答。”(6)尹伯成:《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并不过时》,《社会科学报》2013年8月8日。著名《资本论》研究专家洪远朋教授指出:“张先生研究《资本论》与中国的革命建设、改革紧紧相连,既坚持了马克思主义,又发展了马克思主义。”(7)洪远朋:《学者·革命者·领导者》,《社会科学报》2013年8月8日。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院长程恩富教授指出:“张薰华是我国土地管理体制改革的最早倡导者和杰出贡献者。”(8)程恩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是改革的首创者和支持者》,《理论视野》2006年第3期。又指出,以于祖尧、刘国光、杨圣明、张薰华等为代表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是中国经济改革的最早倡导者和支持者,为中国的改革开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9)程恩富:《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是改革的首创者和支持者》,《理论视野》2006年第3期。。

三、 领悟与解读:《资本论》研究及其学术贡献

张薰华的《资本论》研究始于中央党校学习期间师从王学文教授,此后则是一边教学,一边研究。1980年代之前,他对《资本论》的研究和理解,主要体现在其三卷本的《〈资本论〉提要》中。此后,他从三个方面深化自己对《资本论》的研究:

一是对研究中发现的《资本论》计算错误问题的系统梳理。他在《资本论》研究中,注意到“《资本论》花了马克思毕生精力,他来不及全面修订就与世长辞了。恩格斯接下马克思浩繁的遗稿,他眼病严重,也不能对这些次要的数字作精细的验算,他在《资本论》第三卷出版以后一年也逝世了”,是以“继承马克思和恩格斯所倡导的对科学研究的实事求是的学风,试对《资本论》三卷中的某些计算问题作了校改”。这篇发表在《中国社会科学》1980年第3期的《试校〈资本论〉中某些计算问题》,引起学术界的广泛关注。这是中国理论界第一次有人敢于指出,马克思在《资本论》这部光辉著作中也有常人会犯的错误。该论文发表后,学者、研究生纷纷撰写论文,或提出补充意见,或对他的有关校正提出商榷。两年之后,他在《中国社会科学》1982年第2期发表《关于“试校〈资本论〉中某些计算问题”》,进行了严肃认真的答辩,坚持正确意见,同时又虚心地对个别地方作了再校正。事实上,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大讨论的背景下,他这篇论文的价值,远远超过了其内容本身。人们公认,这篇论文有理有据,“校正”真诚中肯,为中国理论界弘扬马克思主义严谨学风做出了表率。这篇论文体现的正是马克思本人一贯坚持的科学精神,也正是深刻领会马克思科学精神的人,才有勇气客观地对待像马克思这样的伟人。应当说,这篇论文是党的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在中国理论界结出的硕果,意义十分深远(10)何干强、冒佩华:《用辩证法指导经济规律探索——张薰华教授的学术风格、学术成就与经济思想》,《高校理论战线》2002年第7期。。后来,他进一步研究和充实,形成专著《〈资本论〉中的数量分析》,由山东人民出版社1993年正式出版。

二是对《资本论》中的再生产理论的系统梳理和发现。1978年以后《资本论》研究越来越关注改革开放过程中出现的新现象和新问题,而1980年《资本论》第二卷节录本《马克思关于再生产理论》出版后, 全国更是掀起了学习第二卷的热潮。有鉴于此,张薰华撰写了《〈资本论〉中的再生产理论》一书,由复旦大学出版社于1981年出版。该书出版后引起学术界的重视,作者的观点甚至被认为是“抓住了《资本论》的生命力的本质”。如著名经济学家卓炯在《学术研究》1983年第2期发表的《关于“〈资本论〉的生命力”的探讨——纪念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一文中就指出,“一九八一年末,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张薰华同志的《〈资本论〉中的再生产理论》一书,我认为它抓住了《资本论》的生命力的本质。张薰华同志指出:‘马克思在分析资本主义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时,总是联系到生产方式的物质内容即社会劳动生产力。这就超出资本主义界限,涉及了人类社会生产的一般规律。并且,资本主义的再生产和流通是商品的再生产和流通,社会主义经济也是商品经济,只要撇开资本主义形式,《资本论》的许多基本原理也适用于社会主义社会。’我的看法更广泛一些,凡是适用于商品经济的一般原理同样也适用于社会主义。这才是《资本论》的真正的生命力之所在。”(11)卓炯:《关于“〈资本论〉的生命力”的探讨——纪念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学术研究》1983年第2期。

三是对《资本论》的体系化梳理。《资本论》是三卷本的鸿篇巨制,而且是庞大的理论体系,如何形象化地解读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法国当代“结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流派主要代表人物路易·阿尔都塞在《读〈资本论〉》一书中,将《资本论》比喻为“茫茫森林体系”,并以树形结构条分缕析,使得《资本论》的逻辑结构完美呈现(12)[法] 路易·阿尔都塞、艾蒂安·巴里巴尔:《读〈资本论〉》,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2001年。。无独有偶,在中国,潜心研究《资本论》20年后,张薰华也试图进行形象化解读。所不同的是,他不是用结构化的森林体系方法,而是运用黑格尔的圆圈法。早在1980年发表的《辩证法在〈资本论〉中的应用》一文中,他就阐述了自己对《资本论》辩证法的理解,并试图应用黑格尔的圆圈法来勾勒《资本论》的脉络。而在《〈资本论〉提要》第3卷的“难句试解”中,用资本的直接生产过程(内圈)、资本的流通过程(中圈)、资本主义生产的总过程(外圈)三个圆圈来概括《资本论》中的唯物辩证法,阐述马克思从《资本论》第一卷至第三卷,在叙述方法上是如何从资本主义经济制度的本质逐步展开为其现象的。沿着这样的基本思路,他于1987年发表了研究《资本论》方法的重要成果《〈资本论〉脉络》。他指出,应当从研究方法和叙述方法两个角度来领会《资本论》的方法。在研究方法上,马克思的研究方法是唯物的,“是从实际出发,由表及里从感性认识深入到理性认识”;而叙述方法要建立在用这样的研究方法得出的理性认识的前提下,这是马克思与黑格尔的根本区别。有了对客观规律的科学理性认识,才能辩证地展开叙述,也就是“由里及表从内在规律来阐述外在的表现”。张薰华的《〈资本论〉脉络》就是按这样的深刻理解,用小圈外套大圈、圈圈拓展的形象方式,给人们展示了马克思应用在人类社会的唯物辩证法。以这部18万字的著作为向导,可以克服理解上的障碍,较快地进入《资本论》这座人类智慧的宫殿,沐浴科学思想的阳光,从而尽情地感受获取思想营养的快乐,加深对《资本论》巨著是客观地、历史地、辩证地反映资本主义社会经济运动规律的“一个艺术的整体”的理解(13)何干强、冒佩华:《用辩证法指导经济规律探索——张薰华教授的学术风格、学术成就与经济思想》,《高校理论战线》2002年第7期。严法善:《学习〈资本论〉的指南——〈资本论脉络〉一书评介》,《世界经济文汇》 1988年第4期。。

可见,在沉潜20多年的《资本论》研究过程中,张薰华从中央党校系统学习伊始,继而在教学过程中将三卷的庞大内容体系条分缕析,再加以提纲挈领,形成言简意赅的独特解读——《〈资本论〉提要》和《〈资本论〉难句试解》。在试图运用马克思经济学的原理和方法来研究现实的经济问题时,逐渐领悟了马克思关于《资本论》是“一个艺术的整体”及其唯物辩证法的方法论,并创造性地将“黑格尔圆圈法”应用于梳理《资本论》庞大体系的脉络,形成了对马克思经济学的独特解读和阐释。

四、 “黑格尔圆圈法”及其应用:核心经济思想

作为一位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张薰华与马克思《资本论》结下了不解之缘。然而,他并没有拘泥于介绍和解说《资本论》的文本,而是在创造性地以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和“黑格尔圆圈法”梳理出《资本论》的脉络,并用这种方法构建了以社会生产力发展为核心的经济规律体系,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经济学范式。按照他的观点,马克思经济学的基本理论并未过时,但不能将书中的这句话或那句话当作教条抱住不放。“一方面,书中有些论点、有些科学闪光之处,马克思未具体展开,正有待我们在新的历史条件下予以充分论述。另一方面,基本理论也会随着客体条件的变化而展开、而丰富。因为一方面人们的认识是一个由表及里,由此及彼,逐步贴近客体的过程;另一方面客体世界又处于变化中,人们的认识也随之变化,因而理论也随之不断发展。”(14)张薰华:《〈资本论〉与当代》,《上海行政学院学报》2007年第6期。

在研究《资本论》过程中,他注意到马克思关于他的著作“是一个艺术的整体;但要达到这一点,只有用我的方法”的说法,同时,也注意到列宁关于“不钻研和不理解黑格尔的全部逻辑学,就不能完全理解马克思的《资本论》”的说法,于是,开始关注和研究唯物辩证法(15)张薰华:《辩证法在〈资本论〉中的应用》,《学术月刊》1980年第7期。。在研究过程中,他发现,《资本论》的叙述方法采用了黑格尔的逻辑方法。但是,黑格尔的逻辑方法是从“理念”出发,是唯心的辩证方法。《资本论》的叙述方法则是以唯物的研究方法为基础,是唯物的辩证方法。黑格尔认为,逻辑理念的发展是“从单纯的规定性开始,而后继的总是更加丰富更加具体。因为结果包含它的开端,而开端的过程以新的规定性丰富了结果……使自身更丰富、更密实”。黑格尔还把这样的发展比作圆圈的圆圈,说“科学表现为一个自身旋绕的圆圈,中介把末尾绕回到圆圈的开头;这个圆圈以此而是圆圈中的一个圆圈”。这种圆圈的圆圈“犹如投石于水,圆圈形的波纹一个套一个、一个大一个地四散漫开,这就是‘辩证进程’的全貌”(16)张薰华:《辩证法在〈资本论〉中的应用》,《学术月刊》1980年第7期。。对于这种圆圈的圆圈,“黑格尔没有画它,马克思也没有画它。20世纪70年代末期,我按其机理试绘出来,使我豁然贯通”。他称之为“黑格尔圆圈法”(17)张薰华:《经济学创新与唯物辩证法》,《经济研究资料》2002年第11期。。

张薰华试着把“黑格尔圆圈法”应用到《资本论》研究中,并加以描绘,很快发现这就是马克思唯物辩证法的直观形象表达。他最早开始应用这种圆圈的圆圈方法是在《学术月刊》1980年第7期发表的《辩证法在〈资本论〉中的应用》一文中,他不仅描绘了“《资本论》前三卷体系的展开”,而且描绘了“由商品展开为资本”、“资本本身的各种形式的展开”和“剩余价值的各种形式的展开”。接着,他对三卷《资本论》的每一篇都应用这种圆圈的圆圈方法进行描绘和解读,形成了精炼浓缩的《〈资本论〉脉络》,短短十几万字的篇幅就概括了三卷《资本论》的精华所在。最后,依据马克思关于《资本论》的“最终目的就是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他试图应用这种方法梳理《资本论》所揭示的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的体系,最终形成了专著《生产力与经济规律》。至此,他已经形成了关于经济学研究的独特的理论范式。如他自己所言:“此后,就以这样科学的形象思维去阐述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去创新经济学。”(18)张薰华:《经济学创新与唯物辩证法》,《经济研究资料》2002年第11期。他创新的经济学范式也被称为“广义政治经济学”(19)何干强、冒佩华:《用辩证法指导经济规律探索——张薰华教授的学术风格、学术成就与经济思想》,《高校理论战线》2002年第7期。。

这种理论范式的出发点同样也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版“序言”关于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一句话,即“我要在本书研究的,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以及和它相适应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对于这句话的不同理解,导致了经济学界对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的长期纷争,这种纷争到了21世纪的今天仍未有止歇迹象(20)郑红亮、冒佩华、王利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理论的创新和发展研究综述:2000~2016年》,《经济研究参考》2018年第42期。。

他并没有拘泥于这句话的字面意义去定义政治经济学研究对象。他说,几十年来,对这个问题争论不休,多数人包括我在内,一直认为应是生产关系,并以为这是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观点,后来注意到马恩的观点也是发展的。无论从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序言和导言、《资本论》的初版序言来说,或者从《反杜林论》第二篇来说,实际都是说,对象是社会生产力和生产关系,也就是“生产形式以及与它相关的生产条件和交换条件”,或者说“政治经济学作为一门研究人类各种社会进行生产和交换并相应地进行产品分配的条件和形式的科学”。“我这种想法是受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启发:内容与形式总是辩证地统一,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反作用于内容。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生产的物质内容和它的社会形式的关系。因此,经济科学不应只重视研究生产的社会形式而忽视生产的物质内容。当然也不应反过来只重视生产的物质内容而忽视生产的社会形式。总之, 不要用形而上学代替辩证法。我这种想法更由于《资本论》的论证:它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这一基本矛盾的胚芽(商品)出发,以孕育着这一矛盾的劳动二重性为轴心,也就是以运动中的生产力(劳动过程)和在运动中表现这种生产力的生产关系(价值形成过程进而增殖过程)为轴心,展开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矛盾的运动——其发生、发展与转化为社会主义生产方式的必然性。”(21)张薰华:《经济科学的创新与发展》,《学术月刊》1987年第9期。

张薰华认为,从字面上看,好像《资本论》论的只是资本,其实不尽如此。因为资本作为生产关系,只是其物质内容(生产力)的社会形式;资本又是一种价值关系,依附于商品经济体制,后者也是一种社会形式。《资本论》论述的是关于资本主义商品生产、流通和分配的总过程。商品经济(亦即市场经济)如果去其资本形式,这里留下的是关于商品经济的一般原理(22)张薰华:《〈资本论〉论经济规律》,《特区经济》1998年第3期。。《资本论》研究的对象是生产方式,目的是揭示对象的规律性(经济规律),方法则是唯物辩证法,即从生产方式的物质内容(生产力)出发,到其社会形式(生产关系),并延伸到这形式的形式(上层建筑)。以圆圈的圆圈方法表示就是:内圈是生产力,中圈是生产关系,外圈是上层建筑。其逻辑关系是:内圈是内容,外圈是形式,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反作用于内容。

1990年代以来,生产力的源泉(环境、资源、人口)问题突出,涉及整体圈层能否持续发展,在生产关系中又突出社会主义能否与市场经济相结合。他又与时俱进地将以上三个圈层细分为六个层次,即每圈内容又分为两个层次,由内而外依次是:源泉、生产力、商品所有制(市场经济)、要素所有制(私有或公有)、政治法律制度、意识形态。

其中,作为生产力源泉的内圈,又扎根于生态环境的三个圆圈中,依次是:生命生存的环境、生物多样性的生命环境、生物人社会人合一的环境。

内圈为生命发育提供阳光、水、大气、土地以及其中的化合物,也为生产力提供无生命资源;中圈则提供有生命的资源;外圈提供人力资源。内圈与中圈复合为自然生态环境,三个圈复合为人工生态环境。内圈决定外圈,外圈又反作用于内圈。按照生物食物链金字塔原理,各生物种群都有各自的天敌来控制塔的各层次的生物的1/10的比例关系。作为高级动物的人,当然也受此制约。然而作为社会人,人们却基本消除了自己的天敌(如吃人野兽等),人口膨胀逐渐严峻起来,于是向自然界过量索取资源;人口素质过低又导致滥用资源,终而毁损生态环境,使人类难以持续发展。由此可以得出结论:生态环境是根基,人口的反作用是关键。发展中国家包括中国的问题无不与人口有关。近10多年来,环境经济学、生态经济学、资源经济学、人口经济学蓬勃兴起,并带动了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结合,新的创新点必将更加丰富。

在生产关系两圈中,前圈是市场经济,只问商品归谁所有,而不问生产商品的要素归谁所有;后圈才分为公有或私有。《资本论》讨论的是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是资本外壳中的市场经济。如果去其资本外壳,存其市场经济内核,再与社会主义外壳结合,就可创新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这正是对《资本论》理论最重要的创新。

在上层建筑两圈中,前圈因市场经济关系要求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和等价交换。这在政治上就要求自由、平等;在法权上反对人治,要求法治。在政治制度上,国家总是代表占主导地位的生产关系人格化阶级的利益,并用“看得见的手”对各圈层进行宏观调控。内五圈是物质存在,最外圈是意识形态。存在决定意识,意识反作用于存在。现在核心两圈的问题——保护生态环境和尊重科学与人才以发展生产力——已经被多数人意识到。当中两圈则比较复杂。市场经济主要从微观利益出发,滋生个人主义,还产生了商品拜物教进而货币拜物教与资本拜物教,这又是它消极的方面。社会主义主要从宏观利益出发,提倡集体主义。总的来说,先进文化作为上层建筑的意识形态,它的前进方向既应表现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还要表现生产关系的改革创新,并促进人民群众思想、道德、科学、文化素质的提高(23)张薰华:《科学的理论与科学的方法》,《海派经济学》2006年第14辑。。

张薰华用圆圈的圆圈勾勒出来的这些“广义政治经济学”的核心思想,被应用到复旦大学研究生课程《政治经济学研究》教学中。抽象的经济学理论被一个个圆圈的圆圈清晰地表达出来,深奥的原理也变得直观形象。他这种“黑格尔的圆圈法”应用,也被称为张薰华教授的“圈圈方法论”(24)何干强、冒佩华:《用辩证法指导经济规律探索——张薰华教授的学术风格、学术成就与经济思想》,《高校理论战线》2002年第7期。。

五、 “广义政治经济学”:独特的经济学理论范式

张薰华在“世界马克思经济学奖”获奖感言中谈道:“在经济系阅读《资本论》时,我注意到马克思的两条教导:一条是说马克思的著作是一个艺术整体,但要达到这一点,只有用他的方法;另一条是指出《资本论》最终的目的在揭示现代社会的经济运动规律。这使目的与方法结合在一起。”(25)张薰华:《2012年“世界马克思经济学奖"获奖感言(二)》,《海派经济学》2012年第4期。正因为这样,当他试图运用马克思的经济学原理去分析中国现实的经济问题时,他也就自觉地应用马克思的唯物辩证法和黑格尔圆圈法来分析各种经济规律及其现实表现。正如他自己所说:“文革以后,我的科研活动就主要探索经济规律及其体系,发表了相关论文与专著。”(26)张薰华:《孜孜不倦探索经济规律》,《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1年第3期。其代表性著作就是由复旦大学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生产力与经济规律》,该书出版后即成为复旦大学研究生课程《政治经济学研究》的教科书,也成为“广义政治经济学”的代表作。

他认为,按照马克思的观点,经济学不仅要研究生产关系(形式),而且要研究生产力(内容)。为此,他深入地研究了生产力系统,形成了对社会生产力结构的独到见解,提出了社会生产力结构体系的独特范式。在他看来,生产力是一个多层次的系统,这个系统由生产力的源泉、自身和结果共同组成。生产力的根本源泉是人力和自然力,然后是由之派生的科学技术力。生产力自身由客体要素生产资料和主体要素劳动力构成,其中生产资料又分为劳动资料(劳动工具等)和劳动对象(原材料和辅助材料)。就要素和源泉的关系而言,自然环境为生产提供资料;人口资源为生产提供劳动力,科学技术力量则渗透在它们之中——劳动力通过教育培训提高文化水平与吸收科技知识,劳动资料中的机器等本来就是科学技术的物化,劳动对象经过科学技术的深加工成为指定性能的材料。只有科学技术的渗透才能大幅度提高劳动生产力。生产力发挥作用的结果用劳动生产率来表示。本来生产的结果是产品(产出),但产出的增大可能是由于投入的增大,也可能是由于劳动生产力的提高。只有把产出和投入相比较,即用劳动生产率这一指标才能正确地表现生产力的发展程度。生产力的提高意味着投入同量劳动能产出更多产品,于是反比例地表现为单位产品所包含的劳动量减少。又因为产品可以分为必要产品和剩余产品两大部分,剩余产品的出现和增加也是提高生产力的结果,它通过积累又反过来成为发展生产力的新的源泉。生产力就这样循环不已,呈现出螺旋形的上升运动(27)张薰华:《论社会生产力发展规律》,《学术月刊》1985年第3期;张薰华:《价格体系改革是一项系统工程》,《学术月刊》1985年第8期。。正是他对社会生产力结构体系的这种看法,使得他在研究经济规律时,不仅研究与生产关系有关的经济规律,而且研究与生产力有关的经济规律,特别是深入到生产力的源泉来研究人类社会可持续发展的规律,形成了其独特的经济规律体系的理论范式,为生产力经济学的发展作出了独特的贡献。

《生产力与经济规律》就是按照这样的理论逻辑建构起来的。该书以社会生产力规律为核心的圆圈,从内圈到外圈,有层次地描述了科学的经济规律体系。内圈是简单的、抽象的、本质的东西,它从单纯的规定性开始,而后继的总是愈加丰富和愈加具体。因为结果包含它的开端,而开端的过程以新的规定性丰富了结果。……在以后规定的每一阶段,都提高了它以前的全部内容,它不仅没有因它的辩证的前进而丧失什么,丢下什么,而且还带着一切收获和自己一起,使自身更丰富、更密实。作为经济规律体系的外圈始终没有游离它赖以展开的内圈,外圈总是在内圈的规定上再加上新的规定,如同水面波纹般地推开,从而使内圈不断地丰富和生动起来(28)恩惠、施镇平:《经济规律体系研究的新突破——评张薰华的〈生产力与经济规律〉》,《学术月刊》1990年第6期。。

他认为,遵循马克思治学思想,上层建筑问题要深入到经济基础,经济基础问题要透过生产关系深入到生产力。一切经济规律都导源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只有把它们归结到生产力发展规律的高度,才有可能建构科学的经济规律体系(29)张薰华:《孜孜不倦探索经济规律》,《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1年第3期。。他还认为,各经济规律不是彼此孤立,而是彼此辩证地联系在一起,成为经济规律体系;即使是同一规律在不同层面上也有不同表现。这是因为客体世界是一个整体,规律是客体世界内在联系所决定的方方面面必然性。经济也是一个整体,各个经济规律则是从不同角度展示各种必然性,它们在整体中却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在认识、驾驭规律时,不应顾此失彼,而要统揽全局(30)张薰华:《〈资本论〉论经济规律》,《特区经济》1998年第3期。。正是循着这一思路,他着力勾画出一幅新的经济规律体系草图。其体系内容由五篇构成,即第一篇“社会生产力规律体系”、第二篇“社会生产力系统派生的规律”、第三篇“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互作用的规律”、第四篇“价值规律体系”和第五篇“价格规律”。

他认为,对于经济学家来说,掌握唯物辩证法的目的在于全面地认识并积极地发现客观经济规律。对于局部的经济规律,应当从它与整个社会经济规律体系的联系中来把握,才不会犯形而上学的错误。为此,他力求弄清马克思是如何运用唯物辩证法揭示一定历史条件下的社会经济规律体系,规律体系究竟包含哪些子系统规律,各子系统规律之间以及各种经济规律之间究竟存在哪些内在联系。他认为,在商品经济中整个社会经济规律体系包括社会生产力发展规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互作用的规律、价值规律三个子系统规律。社会生产力发展规律子系统是一切社会共有的首要的经济规律,它又包括环境经济规律、人口经济规律、科学技术经济规律、生产力自身结构变化规律、交通经济规律、剩余劳动规律、国民经济按比例发展规律和国民经济发展速度规律。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相互作用的规律子系统由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的规律、生产关系反作用生产力的规律和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分配关系相互作用的规律构成。价值规律子系统则由生产过程价值规律、流通过程价值规律、分配过程价值规律和价值实现规律构成。应该说,他对《资本论》的方法,是从体系上把握的,因而是多层面、多视角的。他为引导人们从方法论上把握《资本论》的精华,即应用于认识人类社会客观规律的唯物辩证法或历史辩证法,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这一新的经济学范式被认为具有四个方面的理论贡献,即揭示了生产力系统和社会生产力规律体系、揭示了社会生产力系统衍生的两个规律与社会生产力发展规律的内在联系、揭示了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相互作用规律与社会生产力发展规律的本质关系,以及揭示了在商品经济下以社会生产力发展规律为核心的一切内在经济规律通过价值规律表现的关系(31)恩惠、施镇平:《经济规律体系研究的新突破——评张薰华的〈生产力与经济规律〉》,《学术月刊》1990年第6期。。

六、 改革开放参与者: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的创新与应用

张薰华以深厚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为基础,凭借扎实的《资本论》研究,打通了马克思主义经济学“中国化”的脉络。然而,他并不拘泥于经典著作的理论研究,而是在改革开放的大潮下,积极观照现实问题,并娴熟地运用经典原理和方法,探索中国的经济发展规律,为改革开放出谋划策。1980年代以来,张薰华的研究兵分两路:“一路深入到社会发展的物质基础(生产力)及其源泉(人口、资源、环境);另一路则探索其社会形式(生产关系以至上层建筑)。”(32)汪仲启:《张薰华:中国土地批租制度的理论奠基人》,《社会科学报》2013年8月8日。对于物质基础及其源泉的研究形成了他独特的社会生产力结构体系的范式,应用到现实经济问题的研究,产生了他在人口、资源、环境可持续发展方面的诸多研究成果,以及土地、交通领域的研究成果;对于社会形式的探讨则形成了他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诸多领域独特的观点,包括被誉为“改革开放以来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八大创新”(33)程恩富:《改革开放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创新》,《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9年第1期。之一的土地批租论。

1. “我国土地管理体制改革的最早倡导者和杰出贡献者”:土地批租论

张薰华是国内学术界第一个提出“土地批租”问题的学者。正是他关于“土地批租”的论文,催生了中国改革开放后的“土地批租”政策,为中国土地批租制度的建立提供了理论依据。

1984年在港澳经济研究会成立大会上,他提交了论文《论社会主义经济中地租的必然性》,指出:“土地的有偿使用关系到土地的合理使用和土地的公有权问题。级差地租应该成为国家的财源之一,港澳的租地办法可以采用。”论文刊载于《中国房地产》杂志1984年第8期。1985年初,由于中央对土地管理体制改革的重视,上海市委研究室注意到这篇文章,让他再写一篇。随即,《再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中地租的必然性——兼论上海土地使用问题》,载于该室《内部资料》第6期(1985年1月21日印发)。这篇文章又受到中央书记处研究室注意,嘱再补充,标题改为《论社会主义商品经济中地租的必然性》,1985年4月10日刊载于该室内刊《调查与研究》第5期,发至全国各省市领导机关(34)程恩富:《改革开放与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创新》,《华南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9年第1期。。

张薰华的这一研究奠定了城市土地使用最重要的理论基础,使得土地这个最重要的“要素”一下子活起来了。1986年10月,上海市颁布了《中外合资经营企业土地使用管理办法》,对外商投资企业收取土地使用费,第一次对土地进行有偿使用。1987年,在深圳参加“城市土地管理体制改革”讨论会时,张薰华教授提交论文《论土地国有化与地租的归属问题》,后来,深圳市政府将该市农村土地全部收归国有。1987年9月,深圳市敲响了土地拍卖第一槌,以协商议标形式出让有偿使用的第一块国有土地。1988年4月,全国人大通过了《宪法》修正案,在《宪法》第十条第四款“任何组织或者个人不得侵占、买卖,或者以其他形式非法转让土地”的后面,加上了“土地的使用权可以依照法律的规定转让”。此后,“土地批租”成为全国各地经济发展的普遍形式,也拉开了中国持续30多年的高速经济增长的帷幕。

值得关注的是,在那篇论文中,他不仅仅讨论了“土地批租”问题,还提及上海土地使用的相关建议。这些建议,后来也逐步得到采纳,并变为现实。譬如,建议上海市政府迁出外滩,把外滩以高地租租给外资、外贸、金融等单位;又如,建议在浦东围海造地,另建大型国际机场;建议上海郊区土地不以种粮为主,应种蔬菜、植水果、饲禽畜、养鱼虾,让农民迅速致富;建议以契约形式规定用地单位保证一定量的人均绿化面积,禁止企业超标排污,规定不得开采动用或破坏地下资源;等等。

到1990年代末,张薰华回顾多年土地批租的实践,对土地批租制度进行了总结,对土地批租过程中出现的问题,进行了新的探索。在《坚持与发展〈资本论〉原理》(1997)一文中,他注意到:我国当前体制改革的转轨过程中,要素市场与要素价格还很紊乱,急待理顺。例如, 我国农村土地尚未国有化,城市土地虽名为国有,大量土地仍被企事业、房宅占有者无偿占用,新出让土地的批租权限又层层下放,批租收入(地租)大部分变为地方或原地企事业收入,实际上否定了土地的国有制。与此相类似,国有资金的出让价格是利息。国有企业对国家投入的资金必须有偿使用,以实现国有权。而现在一些企业逃避利息甚至连本金也变成国有银行的坏账了。至于劳动力价格 (工资),它涉及按劳分配问题。劳动力的使用便是劳动,劳动又分为必要劳动与剩余劳动。按劳分配不应只停留在按必要劳动分配层面,更要看剩余劳动是被工人阶级所共同分配,还是被私人所剥削。总之,改革中这些重大问题,《资本论》都有所启示(35)张薰华:《坚持与发展〈资本论〉原理》,《当代经济研究》 1997年第 6期。。在《中国土地批租的学术探索》(1999)一文中,他还分析了土地使用中出现的两个新问题:中国法律上是土地所有权国有和集体所有并存,国有蜕化为地方所有;土地使用权则有偿与无偿并存,无偿就是蜕化为企事业单位所有(36)王中保:《张薰华经济思想扫描》,《管理学刊》2011年第5期。张薰华:《中国土地批租的学术探索》,《中国经济展望》1999年第1期。。而在《土地国有化与土地批租》(2010)一文中,回顾土地批租的历程,他认为,他1999年提出的问题并没有解决。他说:“以上是1999年提出的问题。现在(2010年)又经过了十多年,这些问题还没有合理解决。国家有关管理机构没有从土地的科学发展观来审视土地制度,仍然违反宪法规定的土地国有化来处理问题。一些地方官员可以对土地为所欲为,一些热炒地皮的巨头可以成为‘地王’,以致国有资产大量流失。”(37)张薰华:《土地国有化与土地批租》,《上海土地》2010年第5期。

2.“我国农业的一次思想革命”:林农牧渔副排序的生态意义

张薰华在《生产力与经济规律》(1989)一书中指出:过去将农业(大农业)内部构成以及与之相联系的副业按重要次序排列为:农、林、牧、副、渔。这种排列不够科学。由于农业应是生态农业才有发展前途,森林是生态系统的支柱,没有“林”,生态系统就会崩溃,就没有农、牧、渔的发展。“林”是人类生存问题,“农”是人们吃饭问题。农业搞不好会饿死一些人,森林砍光了会使整个人类难以生存下去。因此,“林”应放在首位。至于工副业,则非农业正业,应在末位。所以, 比较科学的次序应是:林、农、牧、渔、副(38)张薰华:《生产力与经济规律》,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89年,第74页。。这一观点得到了中国生态经济学会石山研究员的高度认同,并被认为是“我国农业的一次思想革命”。他指出,1980年代,我国山区建设的两条成功经验证明了张薰华教授“林字当头,搞好农业”的思路是符合经济规律的。张薰华教授关于林、农、牧、渔、副排序的观点,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和现实意义(39)石山:《我国农业的一次思想革命》,《生态经济》1994年第3期。。

1992年,张薰华又以《林字当头与林农牧渔副为序》为题系统论述了他的思想。他认为,森林是自然生态系统的支柱。培育森林是建设世界环境工程的基础设施。林业不是砍伐森林业,而是培育森林业。在大农业中,林字应当头,应以林农牧渔副为序。林业的深化改革似应在土地(包括林山)的国有化的前提下建立双层经营体制,森林资源的配置应以计划为主要手段。必须十分注意茂密的森林覆盖是未来社会的重要基础,全社会都应关心林业的发展,各行各业都要为培育森林作出贡献。他还认为,过去提出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这是重要的,但是并未讲到位,科学地讲,应该是“超过劳动者个人需要的农业劳动生产率,是一切社会的基础”,即超过必要劳动的劳动生产率,或者说能够提供剩余劳动的农业劳动生产率,才是国民经济的基础。而提高农业劳动生产率的基础又在于保护和优化森林培育业。由此他得出结论:能够提供剩余劳动的农业劳动生产率是一切社会的基础;这种生产率又以发达的森林培育业为基础。简单地讲就是:林业是国民经济基础的基础(40)张薰华:《林字当头与林农牧渔副为序》,《林业经济》1992第3期。。论文发表后引起关注,《安徽农业》1997年第1期刊文认为,张薰华教授关于“林业是国民经济基础的基础”的观点,是“具有革命意义的新观点”。

3. “抓住了《资本论》的生命力的本质”:体制创新论

著名经济学家卓炯认为,张薰华撰写的《〈资本论〉中的再生产理论》一书“抓住了《资本论》的生命力的本质”。因为,作者深刻地洞察到,资本主义的再生产和流通是商品的再生产和流通,社会主义经济也是商品经济,只要撇开资本主义形式,《资本论》的许多基本原理也适用于社会主义社会。卓炯因此引申,凡是适用于商品经济的一般原理同样也适用于社会主义社会(41)卓炯:《关于“〈资本论〉的生命力”的探讨——纪念马克思逝世一百周年》,《学术研究》1983第2期。。这就意味着,中国的经济改革就是要改革不适应商品经济的一般原理的生产关系。

然而,长期以来,学术界将商品所有制(市场经济)与生产要素资本主义所有制混为一谈,甚至将其与社会主义公有制对立起来,这样也就陷于市场经济姓资姓社的争论。张薰华教授用“黑格尔圆圈法”将生产力、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的逻辑关系展开为圆圈的圆圈,其中生产关系的圆圈又展开为两个圈层,即商品所有制(市场经济)和要素所有制(私有或公有),这样,就从理论上论证了市场经济也可以与公有制相结合,从而破解了市场经济姓资姓社的问题。他把人类社会共性的市场经济放在里圈,把个性的要素所有制关系放在外圈,意在阐明现存的有个性的所有制关系(资本主义所有制或社会主义所有制)都包含着市场经济关系。他指出:“产品作为商品交换只须属于不同所有者,而不一定要属于私有者;作为经营者的商品所有者不必是该商品的生产资料所有者,因为经营权可以和所有权分离;因此,在两权分离的条件下,商品属于不同所有者,生产资料却可以是同一所有者。”(42)张薰华:《经济规律的探索——张薰华选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94页。这说明,虽然不同国有企业的生产资料都归全民所有,但他们生产的产品却可以分属企业所有。这样,在实践中就应当努力实现国有生产要素的有偿使用,在国有资本保值增值的前提下,通过政企分开、所有权同经营权分离,将经营权放给企业,并将产品的所有权从而产品的定价权放给企业,就能使企业成为真正的商品生产者,实现社会主义公有制与市场经济的有机结合。显然,这是一条促使国有企业从传统计划经济中解脱出来,去主动地适应市场经济的主张,是与那种“消极退却论”根本不同的、积极的“体制创新论”(43)何干强、冒佩华:《张薰华的学术思想与成就》,《海派经济学》2003年第4辑。。

关于如何进行体制创新,他也形成了自己的一套逻辑体系。他认为,经济包含生产的物质内容(生产力)和这个内容所表现的社会形式(生产关系)。 由于内容决定形式、形式反作用于内容的辩证关系,因此,经济改革的范围不应限于经济制度的改革,更要着眼于生产力的发展。而且,从内容、形式来讲,改革的目的都是为了发展社会生产力。就改革的物质内容来说,是经济增长方式的根本转变,是经济的可持续发展。对此,理论上值得深思的问题有:增长方式的用词问题、生产力与科学技术的关系问题、把农业放在经济工作的首位问题、人口问题。就改革的社会形式看,值得思考的理论问题有:市场经济的内在规律问题、计划和市场的利用问题、培育市场经济问题、生产关系与分配关系的关系问题、社会主义与市场经济的结合问题(44)张薰华:《经济改革的几个理论问题探析》,《学术月刊》1998年第1期。。譬如,关于培育市场经济问题,他指出:“宏观地说,市场经济是一个系统——市场体系和相应的价格体系。市场体系由五大骨干市场及分支组成。它们是上游(资金、土地、劳动力等生产要素)市场、中游(一般生产资产)市场、下游(消费品)市场,以及它们的分支体系。与市场体系相应的价格体系则是,上游的要素价格(利息、地租、工资)和中下游的产品的再生产价格(成本+平均利润+超额利润)结合而成。生产要素是生产产品的要素,所以上游价格寓于中下游产品再生产价格之中。即工资寓于成本中,利息寓于平均利润中,地租寓于超额利润中。如果上游要素价格不合理,中下游产品的价格结构就紊乱。由此可知,经济改革是一项系统工程,改革的重点和难点在上游要素市场的培育和理顺它们的价格。并且,在市场体系中一切物质要素都要用资金来购得。所以资金市场或称金融市场就成为市场体系的龙头。金融活动也就广泛地渗透到社会经济活动的各个方面,金融在宏观调控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45)张薰华:《体改的源头在金融与地产改革》,《学术月刊》1998年第7期。在他看来,我国的经济体制改革在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而市场经济的内在规律是价值规律,价值规律则表现为价格,表现为货币的运动。金融是融通货币资金的活动,它也就成为市场经济的龙头。所以,体制改革的源头在金融与地产改革。

4. 可持续发展的中国方案:生产力源泉理论的视野

可持续发展,作为一个概念,最早出现于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委员会1987年发表的报告《我们共同的未来》。1992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上,又通过了“世界范围内可持续发展行动计划”——《21世纪议程》。此后,可持续发展不仅是全球各界的共识,也是世界各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共同目标。学术界对可持续发展的研究,始于1950年代对环境问题的关注。随着人口、资源、环境问题的日益显现,1970年代开始反思以增长为目标的发展问题,可持续发展问题也逐渐成为学术界关注的热点和焦点。我国学术界对可持续发展问题的关注始于1970年代末对人口问题的研究。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资源问题、环境问题开始显现,人口资源环境的协调发展问题在1990年代得到广泛的关注和重视,中国政府也在1992年签署了《21世纪议程》。

张薰华也是在1970年代末开始关注人口问题,1979年就在《复旦学报》上发表了《试论人口发展规律——兼论我国人口必须进一步控制》。与一般的就人口论人口的研究不同,他把人口发展规律作为经济规律体系的一个组成部分来研究,是从社会生产力发展的视野来分析人口问题。他从生产力的技术构成制约分析了我国控制人口增长、提高人口素质的必然性。

同样,深入到生产力的源泉来研究生产力和经济规律,他很快就涉及资源和环境问题。他首先注意到土地资源问题。1986年在《世界经济文汇》上发表《土地与生产力》一文,提出“保护城乡土地资源,保护生态环境,不仅要制止污染源,还要调整产业结构,逐步形成生态农业和‘生态’工业,也就是形成无污染的工农业”(46)张薰华:《土地与生产力》,《世界经济文汇》1986年第1期。。应该说,他是国内学术界较早提出保护土地资源、保护生态环境观点的学者。1987年他又在《学术月刊》上发表了《试论环境经济规律》一文,系统分析了生产力视野的环境问题。他指出:“社会经济活动以生态系统物质循环的动态平衡为前提,又反作用于生态系统。它的大规模活动,一方面会改变生态结构从量的比例上干扰和破坏这种平衡,另一方面引入新的成分从质的结构上干扰和破坏这种平衡。一旦生态系统崩溃,社会生产就会随之崩溃。反之,如果顺乎生态良性循环规律,保护生态环境,充分利用自然资源,形成人工生态系统(生态经济系统)的良性循环,就会大幅度提高社会生产力,取得宏观经济效益。”(47)张薰华:《试论环境经济规律》,《学术月刊》1987年第2期。

可持续发展是指“在不损害未来社会满足其发展要求的资源基础的前提下的发展”。在张薰华看来,这种发展包含“组成人类社会的人口,满足其发展的经济活动,人类社会发展(人口再生产及其经济活动)要求的资源基础(对提供资源的环境的保护)。归结起来就是人类社会发展与环保的关系问题,核心问题则是人口问题”(48)张薰华:《“可持续发展”论纲》,《世界经济文汇》1996年第3期。。这些问题是他近20年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在近年发表的成果中,人口、资源、环境的协调发展问题的研究进一步深化,已然上升为生态文明和人口资源环境的法律规范问题(49)张薰华、王岩:《生态文明建设要义论》,《当代经济研究》2014年第1期;张薰华、张晓理:《人口法制与依法治国》,《马克思主义研究》2015年第5期。。

七、 学问与人生:治学理念、治学方法和理论勇气

张薰华十分认同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所说的,文章是“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是以也把“贱尺璧而重寸阴”作为自己的座右铭,并以此教导学生和晚辈。如他所说,做人是与治学分不开的。对任何人来说,年寿有时而尽,如果饱食终日,无所用心,在人间“潇洒走一回”,实是将自己沦为普通动物。做人应该为人类群体智力的进化、为人类无限美好的未来,作出自己的贡献,方不虚此行(50)张薰华:《孜孜不倦探索经济规律》,《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1年第3期。。

也许正因为如此,1952年院系调整后,他主动提出返回教学科研岗位,开始了他的学问人生之路。中央党校三年深造,让他和马克思的巨著《资本论》结下了不解之缘,沉潜数十载,硕果累累,成就斐然,终成一代大师。作为中国著名的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世界马克思经济学奖获得者”的称号,实至名归。

如前所述,张薰华是按照马克思《资本论》的经济学理论和唯物辩证法来指导他的研究的。在研究过程中,又创造性地运用“黑格尔圆圈法”来解读《资本论》这个“艺术的整体”,还应用于研究现实经济问题。同样地,在如何对待学术研究问题上,他也服膺于马克思的治学理念和治学方法,并加以遵循和践行。

恩格斯在1895年3月11日致韦尔纳·桑巴特的信中指出:“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5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64页。在长达半个多世纪的学术生涯中,张薰华并没有把《资本论》当作教条,而是当作能够用于分析中国现实经济问题的科学方法。正是运用马克思的方法,他形象地解读了《资本论》这个“茫茫森林体系”,而且梳理出适用于现代经济运行的规律体系;也正是运用马克思的方法,他在剖析中国现实的经济问题时游刃有余,见人之所未见,言人之所未言,自成其理,自成体系,终成富有创新性的一家之言。

当然,在特定历史条件下提出创新性的一家之言,是需要理论勇气的。1980年校改《资本论》的某些计算问题时如此,1984年提出借鉴香港土地批租政策也是如此,1987年否定沿袭已久的农林牧副渔排序时还是如此。不过,这也正反映了他所崇尚的科学精神,也是马克思本人一贯表现的科学精神。他曾指出:“科学按其本性来说只承认事实和规律,它不崇拜任何偶像,它使人们厌弃迷信和愚昧,勇于探索、开拓和创新。”(52)张薰华:《经济规律的探索——张薰华选集》,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0年,第30页。“作为经济理论工作者,应该具有科学态度,不做风派人物;应该具有理论的勇气,不做阿谀奉承之辈。”(53)张薰华:《孜孜不倦探索经济规律》,《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1年第3期。

他认为,科学的经济学应批判地吸收各家之长。“如果简单地全盘否定当代资产阶级经济学,说它全是庸俗的,或者无知地全盘否定马克思主义经济学,说它早已过时了,则都是非科学态度。争鸣应实事求是地鸣其长避其短,荟萃人类精神劳动的成果”(54)张薰华:《孜孜不倦探索经济规律》,《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1年第3期。。他还认为,经济理论工作者应科学地对待自己。“作为一名经济理论工作者,不仅要依据科学理直气壮地与别人争鸣,而且要勇于自我批评。认识有一个过程,往往是由错误到正确、由片面认识到全面认识的过程,这是正常的。对此,马克思和恩格斯也为我们树立了好的榜样”(55)张薰华:《孜孜不倦探索经济规律》,《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1年第3期。。因为,马克思在《资本论》初版序言中有这么一段话:“任何的科学批判的意见我都是欢迎的,而对于我从来就不让步的所谓舆论的偏见,我仍然遵守伟大的佛罗伦萨诗人的格言:‘走你的路,让人们去说罢!’”(56)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13页。

古语云“仁者寿”,又曰“故大德……必得其寿”。作为张薰华教授的亲炙弟子,我曾在他八十华诞、九十华诞时撰文祝贺。今谨以此文敬贺张薰华教授百年寿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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