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男队:“3+1=1” 创造历史

麦延

在11月2日下午进行的全国羽毛球团体锦标赛男团决赛上，湖南男队全取单打三分，以3比2击败夺冠热门浙江男队。

这场胜利不仅是一场典型的以弱胜强之战，更是湖南男队建队62年以来首次登顶的历史性时刻。赢下这场决赛，湖南男队靠的是三场单打。而这一路上，三场单打的背后就是张绍臣教练及整个湖南队的努力，“3+1=1”正是他们的登顶公式。

“1”的背后：从做梦到圆梦

三单王正行拿下最后一分后，湖南男单主教练张绍臣激动无比，先是老泪纵横，后又万分克制。在现场，我们杂志的记者为张绍臣拍下了那张深情亲吻冠军奖杯的照片，很快传遍网络，令人动容，因为这太不容易了！

湖南是黑马？

福建队和浙江队是当之无愧的男团夺冠大热，这从转播安排就能看出来。团体决赛前，浙江队和湖南队都打了四场比赛，浙江队三次登上了央视直播的一号场地，只打了三场比赛的福建队是两次，湖南队却一次都没有。

福建对浙江的8进4大战后，湖南队的小队员们想：今天把上半区的比赛放在一号场，明天半决赛该轮到我们下半区在一号场了吧。结果，半决赛的一号场地依然属于浙江队。

张绍臣教练很理解这一安排，因为直播是要考虑球员名气及市场的，湖南男队的综合实力不是最强的，拥有六名国手的浙江队自然在湖南队之前。湖南男队此番是低调出征，没想到的是，他们也低调地闯入了决赛。

问题来了，他们是黑马吗？

似乎是，因为他们的确没有现役国家一队的球员。加上他们在二次抽签时进入下半区，避开了较强的上半区，这算是一种运气。淘汰赛抽签出炉后，周泽奇就是这样想的：我们进决赛的几率有八九成了，因为战胜下半区的每个对手都挺有把握。

似乎也不算是，因为他们是稳扎稳打赢回来的，决赛前对阵四川一队、广州队、浙江二队和江苏队的四场比赛里，周泽奇、王正行、刘亮和双打老将柴飚都未丢一分。

决赛求胜路太窄

1比0、1比1、2比1、2比2、3比2，打满5场，湖南队和浙江队的这场男团决赛激战了277分钟，这不仅出乎观众意料，更出乎两支队伍的预料。湖南队赛前排阵时就认为，浙江队双打实力太强了，而本队的双打老将张稳提前离开了赛区，仅剩柴飚为核心的男双很难抢分。

要赢，就得男单冲了，而且是三分一起冲。

在张绍臣看来，一单刘亮对林贵埔是四六开，二单周泽奇对任朋嶓是五五开，三单王正行对黄宇翔是三七开。赛果再次证明了一句话：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一年前在合肥，同样是在全国团体锦标赛的赛场上，浙江男队和湖南男队在半决赛中相遇，当时刘亮一单以0比2输给了林贵埔。上场前，张绍臣一边鼓励刘亮，一边放平了输贏得失心。今年的男团决赛，对湖南队而言既是争冠战，也是背水一战，还是复仇之战。首场单打，平时被张绍臣形容为“打球不爱动脑筋，一杀就下网，一吊就下网”的刘亮变化多了，心态稳了，2比0就为湖南队赢得开门红。

下场后，张绍臣赶来给第二单打周泽奇做思想工作。张绍臣对周泽奇说：“你和对手是同时回省的，不用有什么负担，输了就输了呗，但要有自信。”等周泽奇在大比分1比1时登场后，他顶住了压力，以2比1胜出，把大比分改写成同样的2比1。

决胜场，决胜局

对张绍臣而言，决赛有三个坎需要过，而且必须过了前一个才有后一个。此刻，前两个坎过了，第三个坎也大几率要开启了，他对第三单打王正行说：“对手是老兄级别的，输了也不丢人。拼尽全力，争一口气。”训练时一贯话少的王正行此时的回复仍然只是：“好，嗯。”虽然深知徒弟性格如此，但张绍臣还是因此而心里没底。

等到王正行抢下第一局后，张绍臣暗喜：是不是有戏了啊？第二局局末，王正行依然领先几分，张绍臣在这十天里第一次有了这种感觉：湖南队要夺冠了。这时，在一旁加油的刘亮和周泽奇都已经坐不住了，刘亮甚至都做好了要冲上场庆祝的准备。

可就在那几分钟里，王正行18比14时的优势被黄宇翔逐步攻破，竟然以20比22丢掉了第二局。交换场地时，双方成员都百感交集。正得势的浙江队员以一贯彪炳的团魂继续助威，而张绍臣心里则咯噔一下，因为他见过太多年轻球员拿下一局、第二局领先时被逆转、最后决胜局崩盘的情况。

决胜场的决胜局开始，笃定抢网进攻的王正行一路保持着几分领先。直到比赛的后半段，张绍臣的心气又上来了，但到了局末，第二局被逆转的阴影出现了，他心里依然没谱。于是，他只能把这种不安转化为行动，每一分都给王正行提醒不同的细节：“不着急！小心他推你！小心平抽！注意停顿！”

20比13，大局已定了，张绍臣最后叮嘱王正行的竟然是：“赢了别摔拍子啊！”这一提醒让人哭笑不得——原因竟是之前刘亮赢球太激动摔了拍子，张绍臣让他去给裁判员鞠躬道歉。拿下最后一分，王正行没有摔拍子，只是原地大吼，迎接着冲进场地的兄弟们。

放手排阵，将帅齐心

张绍臣在胜利后的眼泪令人尊敬，登上领奖台时的笑容令人欣慰，接受采访时那一句“队员们跟着我不容易，谢谢他们”令人感动。从做好0比3输的准备，到觉得会2比3输，再到没想到会赢，最后到竟然赢了，一路走来，张绍臣的心路历程太复杂了。

总结胜利的原因时，张绍臣给出三点：发挥、心态、对手的状态。其实，湖南队这次做出的最大改变是排阵。湖南男队的排阵一般是单打和双打分开的，单打和双打两位主教练各自斟酌安排，最后汇总成大名单。

在张绍臣掌握的男单上，他以往都是先听队员意见，最后自己安排。在宝鸡，他把单打排阵的全部决定权给到了队员，因为“有周泽奇在，他足够成熟，我很放心”。而在周泽奇看来，排阵选择不多，一般是他自己和刘亮轮流打一单和二单，加上双打老将柴飚/张稳老练，一般省队的组合很难赢他们，王正行在三单冲击就行。

作为湖南队的单打大哥，周泽奇的确起到了给张绍臣当“军师”的作用。对阵四川队时，他在分析对方阵容后把自己排在三单，目的是抓四川的刘泽庆，结果他抓对了，也赢球了。

半决赛对江苏，周泽奇想让自己在一单打白玉鹏。为了让二单刘亮减压，他首次向张绍臣提出希望跟双打组商量的想法。周泽奇希望让一贯打二双的柴飚升到一双，尽量让队伍抢下前2分，刘亮能在2比0的时候登场，可以打得更释放。虽然周泽奇没押中白玉鹏，但他和柴飚/樊秋月顺利拿下前两分，刘亮在二单顺势以2比1击败白玉鹏，湖南3比0顺利进入决赛。

到了决赛，周泽奇和两位师弟的想法是一致的：刘亮冲，周泽奇稳，宗旨是多打一场是一场，争取让王正行有亮相的机会。有意思的是，在决赛对阵出炉的晚上，师兄弟有一番对话：

刘亮傻乎乎地问了周泽奇一句：“周哥，你说我们能不能赢三个单？”

周泽奇笑了一声，拍了拍刘亮，说：“你在做梦吗？”

周泽奇想了想，补充说：“如果我们前两分都冲下来了，也许有机会呢。”

王正行说：“我能赢吗？

对，他们做梦了，还梦想成真了。

湖南女队曾在全运会实现团体三连冠，但男队自建队62年以来从未夺得过全运会或全国锦标赛冠军，即使是当年鲍春来、郑波、柴飚等一流高手云集时，这一梦想也没有实现。在宝鸡，这支没有任何现役国家队一队球员的球队创造了历史。

严师高徒共同成长

张绍臣←←←←←→→→→→刘亮&王正行

刘亮和王正行是张绍臣一手栽培起来的，张绍臣迄今仍然记得他们刚到湖南队时的模样，王正行又瘦又小，刘亮却胖胖的，他们让张绍臣头疼的事情都不一样。

在吃饭这件事情上，瘦小又挑食的王正行从不让张绍臣省心，每次都是最后一名，要接受张绍臣的“加班”监督，吃完才能走。有一次，王正行破天荒地迅速吃完，张绍臣一看那个倒扣在饭桌上的碗就觉得有问题，一掀开，果然藏着一个没吃完的包子。为此，他还发了一条微博吐槽道：“训练、学习要管着，吃饭也要看着，真讨厌！”

刘亮的问题也是出自嘴巴，他训练时容易分心，话很多。为此，张绍臣每天都带着报纸，必要时就让刘亮大声读报。到现在，刘亮依然有容易分心的毛病，在宝鸡的一场单项赛上，刘亮的对手威胁不大，刘亮一边打一边留意着别的场地。刘亮轻松胜出后，一旁的张绍臣自己念叨了一句：“高政泽那边不知道怎么样了。”没想到刘亮脱口而出：“赢了，3比0。”这可把张绍臣气得不轻，一如既往地说了刘亮一顿。在他看来，刘亮是个极其机灵的小孩，鬼得很，干别的事反应很快，可就是打球时不机灵，反应慢。从小到大，刘亮因训练不认真挨罚的次数可不少。有一次，张绍臣罚他和另外一位小队员做20分钟的平抽挡，不能失误，失误就重来。没想到，两人竟然商量出“和平共处”方案，一直轻挡、不发力，又把张绍臣惹火了。

在张绍臣眼里，王正行和刘亮的风格很不一样，要是能互相中和就好极了。现在的刘亮能力强，能冲锋，打球放得开，但缺乏应变能力，情绪易外露;王正行身体稍显单薄，但技术好，只是经常有“包袱”，想得多，情绪也会藏起来，让教练难以捉摸。

面对着00后的迥异个性和代沟，随着他们的一天天长大，从前雷厉风行的张绍臣便换了一种方式和他们相处。当他们是小队员时，他们的训练日程和计划都是张绍臣安排好的，事无巨细;现在，他们到国青队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张绍臣就做大计划，细致安排留给他们自己处理。

“如果是我征求你意见，比如说今晚练不练，那你怎么选我都觉得行。但如果我说了今天晚上8点30分训练，那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你必须来。”张绍臣是这样把握分寸的。他感叹道，对待18岁的孩子需要技巧，不能激起他们的逆反和对抗心理。尽管方法变了，但不变的是，不论计划大小，训练比赛，张绍臣都会在场，默默陪着他的队员们。

长年累月的相处，王正行和刘亮也越发感受到张绍臣的不容易，变得更加懂事。但很难摆脱的是，只要张老师在场，他们就会有一种要提气立正的紧张感。

互敬互重的新搭档

张绍臣←←←←←→→→→→周泽奇

虽然周泽奇是三位单打选手中最年长的，但他却不是张绍臣带的最久的。在周泽奇去国家队前，张绍臣不在一线带队，那时带周泽奇的是如今国家一队女单主管教练罗毅刚。后来，周泽奇和罗毅刚先后到了国家队，张绍臣重新接管湖南队男单组，从那时起，周泽奇在名义上成为张绍臣的弟子。今年5月，周泽奇从国家队回到湖南队，这才算他们正式成为师徒的起点。

虽然合作晚，但两人并不陌生，因为在省队时大家都在同一片场地训练。2012年，张绍臣到国青队男单组任教，带的队员就包括周泽奇，还有林贵埔、郑思维、陆光祖等。在教练看来，周泽奇性格内向，但训练非常认真，自我要求高，生活作息亦从不违规，在队里可以起到很好的带头作用。

面对24岁的周泽奇，张绍臣是很客气的，因为成熟的运动员都有自己的想法和计划，毕竟他自己在24岁时都已经当教练了。训练中，张绍臣都是先排出大计划，再和周泽奇商量他自己的小计划，有时甚至让他自己考虑要不要练。

对于周泽奇来说，回到省队会有情绪上的波动，训练的对抗性也没有国家队那么强。但是，在省队的竞争压力没那么大，训练都是以我为主，有更大的自主性，對于清楚自己想要什么的他来说是好的。周泽奇依然有很强的上进心，依然想继续进步，明年全运会也不是他计划的终点。

有如此懂事的新徒弟，张绍臣很欣慰，他还希望未来把周泽奇培养成教练员。现在，他管周泽奇叫“奇哥”，一是显得亲切，二是显得自己年轻一些。

师兄师弟                  难兄难弟

周泽奇←←←→→→刘亮←←←→→→王正行

刘亮是2013年进队的，王正行是2012年进队的，从小一起长大。其实，早在进队前两人就在长沙的市体校彼此认识。有意思的是，他们最早的渊源是一次不大光彩的比赛。他们在八九岁时一起参加了一次省里的比赛，巧合地被分在同一个小组，结果都输给了小组中的另外一个人，双双出局。

进队后，由于都喜欢玩游戏，吃的、玩的兴趣都有相同之处，刘亮和王正行便成为亲密无间的战友，还时常一起捣蛋，一起搞破坏。长期的训练生活让他们彼此充满默契，到现在，王正行在场上的一个表情和动作，就能被刘亮看穿他此时的心理状态。

周泽奇和他们显然有代沟，周泽奇当年已经为湖南队打羽超联赛时，他们俩还是在羽超当观众的小孩，只能仰望“周哥”。而周泽奇对两位师弟的印象也不深，因为他十八岁左右时，师弟们才刚到队里。通过今年羽超和全国锦标赛的朝夕相处，周泽奇才与这两位师弟熟络起来，他这才发现了王正行的性格：腼腆、内向、平时不爱说话，但跟熟人就很多话。

至于刘亮，当他说出自己小时候很差，一直徘徊在最后几名时，周泽奇补刀一句：“这么差啊，难怪我对你没印象。”王正行在单项赛一轮游后离开赛区了，刘亮就转到和周泽奇一个房间，渐渐被周泽奇认识到他私下爱玩，在场上却很好胜很努力的真实面貌。

台前幕后 团结一心

显然，“3+1”的“1”指的不只是张绍臣教练，还有整个湖南队。团体赛五场比赛，世界冠军柴飚只在决赛中输过一场，其他每一场都亮相得分，他是比周泽奇更能稳定军心的大人物;同样老道的还有老将张稳，遗憾的是他提早离会而错过了站上最高领奖台的机会。由于去年闯入全国锦标赛男团前三，湖南男队此番还组了二队参赛，这些队员的陪练和配合亦有功劳。

除了两位老将，双打主教练陈伊波年龄也不小了，常年训练和比赛劳累，值得尊敬;队医邓少波除了为队员治疗放松，还担起录像职责，二楼看台必有他的身影;被称为“六哥”的领队陈涛勇声如洪钟，加油声极具穿透性，难怪直播弹幕中经常有人问：“这加油的大哥谁啊？”

“1”有很多种意义和理解，最直接且最常被大家理解的是张绍臣教练。虽然已经到退休年龄，但他依然与时俱进赶时髦，喜欢录视频、玩抖音、学英语。他对待队员既严格又慈祥，只要队员训练认真，他很愿意自己花钱给队员添置物品。以前，还没有编制的小队员在冬天没有赞助商的羽绒服，张老师就自己掏钱给每人买了一件。

羽超联赛期间，本刊给张老师写了一篇文章，反响很大。联赛结束后，张老师因为血糖问题住院一周，在打吊针、吃药的同时一直和医生谈判怎么能早点出院。这趟宝鸡之行，张老师随时带着血压计，每天吃药，控制饮食，真的不容易。

队员到底是什么样一个概念？对张绍臣而言，是学生、是工作搭档、是朋友、是哥们，甚至是亲人。他接受采访时常说：“咱们是哥们儿，是同事，有事好商量，有话好说。”或许，当身份不止一个时，更多的体谅和理解会产生，更多的动力会被创造。

比赛期间，早起的张绍臣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每天7点第一个到餐厅吃早餐，吃完早餐到大堂送走比赛结束后回家的队员。每天早上，张老师都会发一条早安心语到微信朋友圈。比赛那几天，我们每天都看到一条，那就是他送走队员时的不舍与祝福，情感饱满。

比赛结束后，张绍臣的朋友圈是这样的：

昨天：已成为历史。

今天：需总结完善。

明天：要竭力超越。

我的猜测竟成真

对于男团决赛，湖南队的“逆天改命”固然令人印象深刻，但在工作以外，我最记得的是亲身经历的小插曲。

在浙江一队在1/4决赛赢下头号种子福建一队后，相当多的人心中已经有了男团冠军人选。我一开始也很笃定：以浙江队的整体实力和阵容厚度，夺冠是大概率事件。直到决赛对阵出炉后，身边同行开始讨论能3比0吗？或许阵中无国手的湖南队真的不被看好，但凭我对刘亮和王正行的了解，我觉得湖南一分未得的可能很小。

事实上，决赛对阵的变数真的很大，而且全在单打。两分双打在浙江队囊中似乎是板上钉钉，但三个单打不一样，因为林贵埔状态不佳，任朋嶓今年回省了，黄宇翔赛前受伤病影响。而且，湖南队的排阵挺好的，其一，实力更佳的柴飚/樊秋月在二双，避开了浙江一双郑思维/王懿律，虽然取分难度依然大，但起码这可能性大了;其二，湖南的三个单打全部是可向上冲的，这样的排阵，湖南队全取三分似乎更有可能性。

于是我悄悄地表示：湖南能3比2赢，就看劉亮这一分了。此言一出，在场竟无一人相信，这事似乎就过去了。随着比赛的临近、开始、推进，我的预感一步一步变成现实。当然，中间有过周泽奇打三局、王正行被黄宇翔逆转拖进决胜局的“打脸”时刻，没想到最后竟然真的是3比2。

我事前担心的刘亮反而是唯一2比0拿下比赛的，这证明我的推断还是缺乏逻辑，有主观臆造之嫌，但这小小经历足以佐证湖南队是有足够实力的。团体赛讲实力，论排阵，重气势，它的魅力正是在于其更多的变数，更大的不确定性。

写下这篇手记时，我有一种多少要得罪浙江队的感觉。但仔细一想，当时的猜测无关喜好，毕竟我所相熟的浙江队球员更多。这篇手记权当场外的小花絮，无伤赛场精彩大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