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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鲁迅研究中的病象分析及其解决办法

2020-12-10崔云伟

太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20年2期
关键词:鲁迅研究鲁迅时代

崔云伟

(山东艺术学院 文化遗产系,山东 济南 250014)

鲁迅研究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我们究竟处于怎样的时代?看起来这好像是两个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但实际上却是一个问题的一体两面。

如果说我们认为我们的这个时代只是一个小时代,那么目前的鲁迅研究也不过是这个时代中的一朵小小的浪花,它的研究状况也就是一种日常化的状态。既然是日常化,也就难免庸常。人总要吃饭,鲁迅研究也是一个不错的饭碗。吃鲁迅饭,不但不丢人,而且还可以据此评上教授,享受国家特贴,甚至当上长江学者。这样的鲁迅研究,有其天然的合理性。它和李白研究、郭沫若研究一样,既契合了国家的需要,也满足了学者的需求。

但是,如果说,我们认为我们这个时代是一个既可以为之而生也可以为之而死的大时代,那么,我们就不能仅仅满足于目前的这一种状况了。我们是人,是一些充满着各种可能性的此在;不是动物,仅仅满足于眼前的一点物质欲求就可以了。我们总还愿意有所作为,愿意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尤其是在这样的一个大时代里。几千年来的文化发展,难道还有比今天更震荡的吗?五四新文化运动虽说已经过去了整整一百年,但是五四新文化所提出的各项议题:自由、民主、革命、启蒙,几乎哪一个都没有消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敢说我们超越了前贤,进入了另外一个时代吗?

为此,我们必须反思,为自己作为一个人,一个知识分子,一个鲁迅研究者,进行反思。可以说,我们的鲁迅研究确实出了问题。

首先,我们的鲁迅研究太高雅了。高雅,这是很多人的追求,但却不是鲁迅的追求。鲁迅是宁愿粗野,不愿雅致的。他喜欢无常女吊,不喜欢才子佳人;喜欢活活泼泼的村姑,厌恶扭扭捏捏的天女。可是,我们的鲁迅研究正在走向一条和我们的研究对象完全相反的道路。我们的研究者,都是一帮大学教授,几乎都认为自己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我们这些人不是博导就是硕导,其中也不乏泰山学者和长江学者。只是,我们似乎已经忘记,鲁迅当年所指斥的那些“乌烟瘴气的鸟导师”,难道真的就不包括我们吗?当我们在专一制造我们个人的舒舒服服的世界时,我们已经忘记了这个世界的疼痛和苦难。我们的所作所为、审美趣味,已经和鲁迅批判的那些东吉祥胡同的正人君子、学者教授们没有了什么不同。我们的文章,就是那些号称学术八股的研究性论文,只愿意发表在我们眼中的所谓权威性刊物上。好像只要在这样的刊物上发表,我们的文章马上就身价百倍,不同凡响起来,而完全不顾这样的文章到底有几个人能看到,愿意看,并且看得懂。我们的文章还操持着一种很奇怪的语言。这种语言读起来佶屈聱牙,讳莫如深,我们却美其名曰学术性强,完全忘记了我们的思想是要传播的,我们的文章是要拿给人看的。在我们有意识地区隔别人的同时,我们也有意无意地悬置了自己。我们用自己或别人有意无意的帮造的“墙”,隔离了社会,隔离了大众,也隔离了生养我们的大地和世界。

其次,我们的鲁迅研究太平静了。就像当年爱罗先珂刚刚来到北京时所叹息的那样,鲁迅研究界也呈现出一个寂寞的平和的世界。没有大的争鸣,也没有小的决斗,偶尔有一两个所谓的意气之争,也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鲁迅研究也太平和了,平和得让人忍不住打起瞌睡。大家都在默默地各吃各饭。谁也不打扰谁,谁也不羡慕谁。今天天气哈哈哈。日子过得平平常常,安安静静,波澜不惊。然而,这却与鲁迅的期许大相径庭,也与时代的要求格格不入。鲁迅喜欢夜游的恶鸟,发出真的恶声,喜欢动吭一呼,喊出反狱的绝叫,不喜欢无声的中国和沉寂的荒原。他甚至认为“杀机之昉,与有生偕;平和之名,等于无有”。时代也对我们提出了各式各样的问题,经济的,政治的,文化的,社会的,历史的,哲学的。我们作为社会的一部分,文化的一份子,当然要发出我们自己的光,提出我们自己的真知灼见。否则,我们不但愧对我们的导师,而且也愧对我们的学界同行。当别人都在奋勇前进时,我们怎好意思独享我们的胜利果实?我们的研究需要争鸣,这种争鸣既不是为名,更不是为利,而是为了共同促进我们共同的事业。

第三,我们的鲁迅研究太驯顺了。鲁迅是一个天生的异端,一个真正的自由射手,一个权力的游离者。在他那个时代,他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努力和反抗。他反抗各种人,只要是和他的自由个体相互对立的,无论是青年、老年,国家、民族,还是左派、右派,集团、组织,他都一概反抗。严重激烈的,甚至到死也一个都不宽恕。这样的鲁迅,实在是太强悍了。与之相反,我们虽则研究鲁迅,却缺乏真正的鲁迅精神。与鲁迅相比较,我们的文章太软弱,太柔媚,太没有锋芒和骨气。我们常常有意识地把自己的棱角磨得很平,打磨得很光滑,惟恐别人(尤其是评审专家)看不顺眼。文章在发出去之前,先进行一番自我审查,抽掉几根骨头。在选词用句上,首先考虑的不是表达的准确,而是谨小慎微,以免给自己平静的生活带来麻烦。我们的文章并没有完全遵从我们的本心,不是从我们内心完全自然而然地流出来的东西。这样的文章没有战斗力。即使发表出来,也没有人要看。即使有人看了,也几乎感觉不到作者的本意。与鲁迅的人格和文章相比,我们的人格和文章都太驯顺了,太听话了,太服从和服务于各种规约和制度的限定了。这样的鲁迅研究没有朝气,没有活力,配不上我们这个可以为之生也可以为之而死的时代。

那么,怎么办呢?简而言之:

一、放下我们的架子,忘记我们的身份。我们是体制内的学院知识分子。我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获得了一些名誉和地位。这可以使我们骄傲,更可以让我们作茧自缚。从一个人文知识分子所应达到的目标和境界来说,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是不可能也不应该过于斤斤计较名誉和地位的。必要的时候,我们还应该学会主动放弃,有所为,才能有所不为。一个什么都要拿,什么都不愿意放弃的人,是不可能成就真正的事业的。再者,“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孟子·告子上》)。别人所给与的尊贵,不是真正值得尊贵的。赵孟所尊贵的,赵孟同样可以使他下贱。名誉地位仿佛过眼烟云,刚刚得到还没有高兴几天,说不准就会被当初授予给你的人再度无情夺去。既然这样,我们实在就没有必要时刻端着我们的架子,也没有必要老是害怕别人忘记我们的身份。我们需要放下我们的绅士风度,我们的精英意识和才子意识。像钱理群先生那样,退休以后,自觉地离开中心,进入边缘,离开北大,进入中学,离开讲台,进入社会。自由自在,天马行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写什么就写什么,不再畏首畏尾,也不再顾左右而言它。我们也要听从我们的内心,倾听内心良知的呼唤。发表文章时不再刻意地追求级别,而要充分地利用一切可以发表的阵地,哪怕是像早期的无产阶级革命家列宁写一些宣传鼓动革命的急就章、小册子都是可以的。写出的语言要尽力让人能懂,因为伟大也要让人懂,让人听了半懂不懂的语言,即使其所传达的思想内容再伟大,在传播效力上也打了一个不小的折扣。在这方面胡适的文风很值得提倡,他的《文学改良刍议》至今还是我们应当时时温习的经典。

二、大胆展开争鸣,打破平静魔障。在鲁迅所生活的那个时代,战争的阴云一直密布,人们的理性、理智受到强烈的干扰,精神处于极度的不安宁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是不可能产生中国传统文化中那种“以梅为妻,以鹤为子”的高蹈之士,也不可能产生那种试图拔着自己的头发上天的“第三种人”的。鲁迅通过自己的反思、批判和质疑,发出了他那个时代的最强音。我们也应该打破我们这个时代的瓶颈,突破我们自造或别人帮造的魔障,在学术上发出我们自己的声音。在这方面,邱焕星的《鲁迅1927年的“国民革命文学”否定论》(《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2年第2期)颇有值得学习的地方。该文指出,鲁迅1927年所批判的“革命文学”,事实上更多泛指的是“国民革命文学”,并非1928年特指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清党之前的批判,鲁迅重在指出“文学”之于“革命”的无力,以及广州的“革命精神已经浮滑”。清党之后,鲁迅批判了以革命文学社和吴稚晖为代表的“革命文学”和“革命文学家”,认为他们蜕变成了“革”人之“命”的杀人工具,从而彻底否定了“革命文学”和“国民革命”的合法性。这就澄清了多年来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个始终模糊不清、悬而未决的问题,对于充分理解鲁迅的革命观和革命文学论都有着重大的启示性意义。总之,我们不要再盲目地崇拜权威,也不要再一味地顾及情面。我们要认真想想鲁迅的话:“从来如此,便对么?”

三、面对自己的内心,恢复自由的本质。《人权宣言》是在法国大革命中产生的重要文献。它宣称:“在权利方面,人们生来是而且始终是自由平等的。”在萨特看来,人是自由的,人就是自由,所谓的决定论和宿命论是没有的。“如果存在确实先于本质,人就永远不能参照一个已知的或特定的人性来解释自己的行动。”正因为我们人是一个可能性的存在,一个自为的存在,我们才是自由的,我们才能够具有自己选择自己、自己筹划自己的权力。既然自由是选择的自由,人们就既可以选择承担,也可以选择遗忘;既可以选择抵抗,也可以选择安逸;既可以选择反叛,也可以选择归顺。鲁迅选择了前者。他的一生就是不断自我放逐、自我流浪,屡战屡败、驰而不息的一生。他的自由主义,实际就是他的个人主义,是个人主义基础之上的自由主义,一种最本质的自由主义。鲁迅的这种倾向,从古典自由主义的定义来看,相当传统,但是,鲁迅同样关注社会公平、正义良知,他将两者有机地统一了起来。在上个世纪的现代中国,能够将个体的自由和大众的民主结合得如此之紧密的,鲁迅几乎堪称第一人。但是,在中国这块没有自由,甚至也没有自由理想的土地上,鲁迅始终只是一个自由的幽灵,一个反抗着又徘徊着的孤独的幽灵(林贤治《鲁迅的最后十年》,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68页)。鲁迅确实是“无所属”的,但这恰恰可以使他自由自在地选择。鲁迅说:“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虽然我们今天由于种种的原因,还做不到这样的决绝,但我们至少还可以心向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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