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优化乡村振兴路径思考
——基于中西方国家乡村发展评价

2020-12-09常烃武圣钦

农业现代化研究 2020年6期
关键词:理念农业发展

常烃,武圣钦

(1. 天津社会科学院资源环境与生态研究所,天津 300191;2. 中国科学院大学,北京 100049;3. 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新疆 乌鲁木齐 830011)

改革开放40 年以来,我国社会经济取得了长足发展,国内生产总值由1978 年的3 593 亿元增长到2019 年的990 865 亿元(不变价),城市化率由1978 年的17.9%提高到2019 年的60.6%。然而伴随城镇化、工业化的快速推进,同时受城乡二元分治的长期影响,我国乡村发展遇到一系列问题。城乡地域结构、产业结构、就业结构和社会结构等发生了显著的变化,乡村人口老弱化、土地空废化、产业滞后化和环境污损化[1],以及“城进村衰”的困境愈演愈烈。农村空心化、农业边缘化和农民老龄化等新“三农”问题[2]已成为制约我国高水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高水平推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关键因素。因此,吸取国外特别是西方发达国家的乡村发展经验,对我国乡村振兴具有重要意义。

乡村发展中遇到的问题并不是我国独有,总结先行国家的发展历史可以发现,各国在工业化、城镇化快速发展阶段,都曾面临诸如环境恶化、乡村发展内生动力不足、农业竞争力下降等乡村衰落问题。20 世纪中后期,以英国、法国和德国等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积极探索乡村转型重构之路,革新发展理念、制定综合发展政策,使其乡村得以振兴。就乡村发展模式而言,虽然不同国家之间存在共通之处,如应对环境污染、激发乡村发展活力等问题,但在政治体制、资源禀赋等方面也存在诸多差异。即便如此,由于西方发达乡村发展较为完善,借鉴发达国家经验,全盘谋划、发挥后发优势,仍然对我国乡村发展意义重大。

目前,国内乡村发展的主流理念与主流模式主要脱胎于西方理论[3],而将西方国家乡村转型发展的成功经验视为普世化经验有三点弊端:1)片面总结以致不能从历史纵深探查特定区域乡村发展的理论背景及理论成因,导致引进理念水土不服;2)多未摒弃发展经济学理论中乡村作为附属角色的理论假设,单向为城市服务成为乡村发展的驱动因素;3)乡村发展理念与发展模式千篇一律,湮灭了区域乡村发展的理论潜力。这些弊端所造成的结果无疑损害了与城市具有相同发展权的乡村权利。鉴于此,本文梳理了二战后西方国家乡村发展的相关研究,理清其乡村发展理念、行为主体、驱动力等方面的历史脉络及背景成因。重点探讨了基于乡村发展政策、乡村发展机制、行为主体及驱动力视角的西方乡村发展,指出西方乡村发展过程中体现的多功能理念、网络发展模式等重要指向,以及存在的粮食安全、行动者网络、区域发展差异等若干问题。并在此基础上总结梳理了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乡村的发展脉络,总结中西方乡村发展的重要差异,提出适合我国的发展思路,希望能为我国乡村发展研究及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提供参考价值。

在本文中交替使用“乡村”与“农村”,需要在此厘清两者的联系与区别。传统乡村以农业产业为主,因此人们将“乡村”与农业联系到一起,即“农村”。随着乡村区域不断发展,部分劳动力逐渐从农业生产中转移,农业在乡村发展中占据的份额有所降低,此时“农村”称谓变得狭隘。但在理论研究中,“乡村”与“农村”所指的是同一个概念。本研究中,乡村被认为是一种区域的范畴,不同于Hedlund 和Lundholm[4]用人口密度及人口数量定义乡村的方式,而是倾向于石忆邵[5]对乡村的定义“是介于城市之间,由多层次的集镇、村庄及其所管辖的区域组合而成的空间系统”,从行政区划上更具体地讲,本文定义乡村为县级以下行政单元,包括镇(乡)及其所辖地行政村及自然村。因此本文在国家政策和学术惯用处用“农村”,其它处一律使用“乡村”。

1 西方国家乡村发展的历史脉络

1.1 乡村发展的理念演进

根据粮食生产功能的强弱划分,乡村发展的理念先后经历了生产主义、后生产主义和多功能主义三个阶段(图1)。

生产主义理念,萌芽自二战后期,20 世纪60年代达到顶峰。二战前期,乡村及农业形式出现变化,政府鼓励土地产权的集中,劳动力大量外流;战后,立足于经济落后与粮食短缺的时代背景,粮食生产成为美国、澳大利亚、欧洲等国家和区域乡村发展的动力,生产主义得到萌芽与发展[6]。1960年代,西方各国普遍启动以提高产量和生产力为目标,依靠政府支持形成集约化、工业化和扩张化农业,实现区域农业现代化的农业发展项目,该类举措进一步巩固了生产主义理念。彼时,由于学界近乎将乡村研究简化为农业研究,世界各国农业生产研究较为兴盛而其他乡村研究则极为薄弱[5]。生产主义政策模式下,乡村繁荣的途径多依赖农业现代化及其经济效益,但实践证明简单地依靠大量生产农产品和政府大肆补贴促进乡村发展不是长效机制。加之出现的全球化压力、过度生产、农产品价格过低和农业补贴的不可持续,进一步促进认识的深入[7-8]。这一时期,农业形势堪忧,乡村景象萎缩等不利状况直接威胁到乡村社会的可持续发展。生产主义的弊端使人们认识到,乡村的繁荣是一个多维度协调发展的过程[9]。

图1 乡村发展的理念演进Fig. 1 Evolution path of the concept of rural development

后生产主义理念诞生于20 世纪70 年代末,随后演变出多功能主义。1970 年代末,农业生产出现可持续化、分散化、可协调化和追求农产品质量等转向,研究者把这种理念称之为后生产主义[8,10-11]。部分学者反对用“后生产主义”对这一变化作界定,认为此种二元论思想不利于乡村研究的深入,主张利用学界已有的理论去解读乡村变化,例如生态现代化理论、规制理论和行动者网络理论等[6,12-14],但是这两种分异观点皆源于对粮食生产单极化乡村发展理念的摒弃。在生态环境问题凸显的大背景下,生态现代化思想演化出介于生产与后生产之间的中庸乡村农业发展框架,即多功能主义[15-16]。20 世纪80 年代中期欧洲国家的一些政策制定者开始认识到,家庭农场可以通过农业的一些附带功能(包括生物多样性、农业景观、文化遗产等)实现收入的多样化[7]。发轫于此,加之后现代与后结构主义思想的批判与解构,以美国、欧洲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和地区开始从“农业多功能性”出发推进乡村及农业的转型发展。致力于欧洲乡村发展的欧洲共同农业政策(Common Agricultural Policy)将多功能主义作为指导思想[7],进一步加快了多功能导向政策的实践进程。

如今,世界各国尤其西方国家,多功能主义已成为区域乡村发展理念的共识,并持续地塑造着区域乡村及农业景观,引导着乡村及农业发展的大方向。由于经济基础的巩固和社会福利的完善,欧洲国家对乡村景观、自然环境的诉求愈发强烈,对农业提供多种功能的渴望亦与日俱增,传统农业向农业多功能模式过度成为必然[17]。德国针对该国国情,提出“综合农业”发展战略,强调乡村与农业资源、社会经济与生态环境的协调发展[18]。而荷兰、比利时、法国等西欧传统农业大国更是坚信“农业多功能性”是乡村未来发展的重要目标[19]。同时,因农业多功能性研究的深入,有学者甚至摒弃以往基于政府政策或WTO 框架下的农业多功能性划分[20],尝试从农场层面的微观视角对农业进行功能性划分,认为这样更有助于农业系统的发展及农业经济效益的维护,以促进乡村更好的发展。事实上,研究发现,鉴于农业生产的环境问题强烈地依赖于农场、地方和区域,所以直接针对个别农场管理的政策手段的占比(数量和预算)不断增多[21],这是一种历史趋势[22]。

1.2 乡村发展的机制与行为主体变化

受乡村发展理念的影响,乡村发展机制经历了自上而下的外生式发展、自下而上的内生式发展和内外生综合的网络式发展三种阶段;与之对应的行为主体分别为政府和大型企业、乡村社区以及社会各方多元主体(图2)。

图2 乡村发展的机制及行为主体变化Fig. 2 Mechanism and behavior subject change of rural development

生产主义框架下,强有力的国家结构被视为乡村经济繁荣的必要条件,因此乡村发展主要依靠自上而下的政府决策,由此经历了自上而下的外生式发展阶段。在区域现代化与工业化过程中,粮食生产是乡村最重要的功能,这从多数国家的发展历程可得到验证。以英国为代表的西方发达国家亦不例外,从20 世纪30 年代开始,农业的商品化和工业化便受到国家的推动,乡村被比作“国家农场”,而农民则是这一体制下政策的服从者[23]。但由于政府干预计划大都建立在价格及收入支持的基础之上,与关税与贸易总协定(世界贸易组织的前身)的自由竞争原则相矛盾,遂逐渐受到质疑。彼时基于粮食和生计需求驱动的乡村及农业发展计划的成功也导致了它的失败:生产强度的上升、农产品产量的提高和乡村资本的增加;同时造成了乡村环境的污染、各国间的贸易壁垒、政府预算和食品安全问题等。

1970 年代后,政府与市场角色担当的讨论不绝于耳,乡村发展受新自由主义、可持续发展等理念的影响,逐渐不再囿于政府计划。政府则由以往的支持提供者和唯一决策者转变为各乡村建设参与方的协调者与管理者[24]。乡村发展更加强调合作关系和地方参与,发展成功的要素被认为是私营部门,而非公共部门,因此发展机制逐渐转向自下而上的内生式发展。与此同时,就外生式发展与内生式发展的争论也相继展开。外生式发展是一种自上而下驱动发展的模式。其主导下的乡村及农业发展主要依靠国家扶持及大型企业的帮助[25];内生式发展则是一种强调行动者参与的自下而上的驱动发展模式[26]。当然,割裂式的自上而下或自下而上的发展往往效果皆不尽如人意[27]。

1990 年代起,西方国家的乡村发展政策逐渐转向综合维度,不但强调不同经济部门之间的相互联系,而且强调经济增长、社会发展和环境保护各过程之间的相互依存。综合的乡村发展政策此时起业已成为欧盟乡村发展政策的核心[28]。针对人口流失的欧洲区域,Dax 和 Fischer[29]认为未来的区域发展必须超越只强调经济增长的战略,而必须把解决地方参与、社会创新和建立信任等问题融入到发展战略中来,以便拓宽发展的福祉维度。Macleod[30]研究发现,最具活力的经济区域是由创新集群组成的,其中网络、规范、惯例、基于信任的合作和平等互惠的关系是最重要的因素。这与乡村综合发展的理念不谋而合,即介于内生式发展与外生式发展之间的“第三条”乡村发展路径——网络发展理论[31]。全球化背景下,乡村发展需要联合各个层级的力量,为实现此目标,西方学界从不同视角阐述了不同的网络发展系统,如“公共政策网络”、“多部门网络”、“利益相关者网络”和发展较快的“公私合营网络”[32-34]。放弃了二元发展思想的网络发展理论超越了内部驱动与外部驱动相割裂的发展理念,对丰富乡村发展主体,促进乡村转型发展提供了更好的决策支持。

近些年,乡村发展中的文化转向[35],持续塑造着乡村及其农业的面貌。Vereijken 等[36]在谈及多功能农业时考虑到乡村粮食生产中心性的丧失,主张通过多功能性范畴内的生产、生态、社会和美学功能为乡村创造更多的发展资源,这其中所谓的社会及美学功能便是一种文化转向。Harrington[37]对美国的研究发现,人们对乡村的依恋,抑或称乡愁,不仅仅针对空间中的某一特定地点,有时是脱离地点的,而这种情结塑造了相关的乡村农业、房地产业及社区等。此外,乡村社区研究、第二寓所研究(Second Homes)及目前如火如荼的乡村旅游研究等也与文化转向有着密切关系,进而影响乡村及农业发展的政策制定。

2 西方国家乡村发展的指向与评价

2.1 西方国家乡村发展的重要指向

回顾西方国家乡村发展的历史脉络,随着经济发展理念从凯恩斯主义转向新自由主义,乡村发展也指向网络式发展模式下的多功能主义。

由于凯恩斯主义时代,乡村发展主要依靠政府强有力的财政支持,政府对乡村发展有着绝对的话语权。但是基于权力的决策安排往往忽视当地的实际情况及需求,乡村发展依赖政府自上而下的发展方式,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乡村发展逐渐转向新自由主义影响下的以市场为导向的转型发展之路,这一发展历程重构了农业与乡村的关系,将乡村从“国家农场”的角色担当中释放出来,乡村发展决策主体也因此变得多元化。随着市场地位的确立及全球化的到来,乡村发展系统变成一个更为错综复杂的巨系统,片面的采取自上而下的外生式发展或自下而上内生式发展都不足以引导乡村与区域乃至全球的良性互动,“网络发展”理念应运而生。伴随城市与乡村关系的多元化趋势,西方国家乡村的发展不仅依赖于为城市提供农业产品,而且产生了新的增长点,例如乡村旅游业、都市农业、迎合乡恋情结的房地产业以及其它生态、美学等服务产业,乡村的功能由单一走向多样化。

2.2 西方国家乡村发展评价

从公共服务、基础设施和就业等层面看,西方国家乡村发展水平长期领先于我国,一些国家甚至早在20 世纪80 年代便已经实现乡村城市化、乡村工业化。由于前期资本积累历史的不可复制性[38],其发展模式的应用对我国不可等同视之。纵观二战后西方乡村的发展历史,其所展现的多功能理念引导下的乡村多元发展模式、内外结合助力乡村重构的网络发展模式、注重环境保护与迎合文化诉求的发展模式可资我国借鉴。但其发展也有若干问题需要我国注意。

其一,近年来,多功能理论范式推动着西方乡村的发展,但在新自由主义大背景下,资本与权力的结合逼迫粮食生产趋于次要地位,整个西方世界粮食安全建立在少数几个农业大国的粮食框架下,这对一些农业较弱的国家而言无疑是潜在的粮食安全威胁。

其二,在乡村现代化过程中,农业产业化、自然资源开采和乡村输出市场的全球化导致了城乡之间社会契约的丧失,失去了社会对乡村地区和乡村聚落的重视[39],乡村生产单元跳过本地居民,直接与城市发生物质、能量和信息流动,使得原住民社区功能退化,这种城乡间契约关系的丧失,使得一些地区乡村生计不断减少。青年人往往迁居至城市,谋求发展空间,而年迈者和低劳动技能者留在乡村。青年主体的丧失,导致区域行动者网络不完整。

其三,西方国家乡村发展并非一帆风顺,更非每个区域皆无可挑剔,无论是乡村转型重构还是乡村生计拓展仍是他们亟待解决的要务。乡村及农业发展是建立在国家强大的政策资金支持下,具备足够内生动力的区域被国内研究放大,而内生动力不足,与城市差距不断扩大的区域被掩盖在光鲜之下。

3 新中国成立以来我国乡村发展脉络

对比梳理新中国成立后我国乡村发展历程,与西方乡村大农场发展模式不同的是西方乡村农业以农场为主,我国乡村以小农经济为主。国内学者对发展阶段的划分大同小异,主要分为五个阶段[40-41]。

3.1 发展起步期(1949—1978)

新中国成立至1978 年为我国乡村的发展起步期,此阶段我国乡村发展理念以集体经济为主,其中经历了土地改革(1949—1952)和家庭经营为基础的合作经营阶段(1953—1958),农业发展主要目标为农业现代化和机械化。为了支持其他生产部门而采取农业哺育工业的政策,因此提高粮食产量对此时我国经济发展意义重大。1949 年我国粮食产量仅为1.13 亿t,1962 年稳定在1.50 亿t 以上,1978年改革开放之初超过3.00 亿t。对比乡村发展理念,此阶段我国乡村为生产主义主导阶段,发展机制为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导模式。

3.2 制度改革期(1979—1993)

1978 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是改革开放的起点。1982 年中共中央第一个一号文件中指出,“包产到户”和“包干到户”同其他形式的各种农业生产责任制一样,“都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的责任制”,“它不同于合作化以前的小私有的个体经济”。1984 年延长土地承包期在15 年以上,当年全国99.1%的农村基本核算单位普遍实行了包干到户。1993 年八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修正案》第一次从根本上确立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法律地位。至此,农业生产力得到释放,逐渐打破自上而下的政府主导模式,农户家庭和乡镇企业成为乡村经济的两个重要单元。

3.3 深化改革期(1994—2003)

1994 年的中央农村工作会议文件中,“农村基本经营制度建设”被作为深化农村改革的第一项内容正式提出。随后的10 年时间里,我国农村农业通过市场化和现代化,逐步激活与释放农业生产力。2002 年通过法律明确了农村土地承包所有权的性质。此阶段我国农业依然是以生产主义理念为主导。

3.4 体制转型期(2004—2011)

农业税在我国财政收入中的比例不断减少,1950 年农业税占当时财政收入的39%,而1979 年降至5.5%。从2004 年开始免征农业税试点,2005年12 月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九次会议通过决定,自2006 年1 月1 日起废止《农业税条例》,取消了实行几千年的农业税制度。2004 年首次提出“统筹城乡发展”理念,2006 年提出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此阶段我国乡村发展理念发生转变,不再仅仅重视农业生产,而是兼顾经济、社会和生态等多方面,可以看作为后生产主义的萌芽阶段。

3.5 快速发展期(2012—)

党的十八大以来,乡村发展进入攻坚克难时期。一方面2011 年我国乡村仍然有1.28 亿贫困人口;另一方面农业生产力不断提高,新型生产主体不断变化,乡村土地流转机制不能适应农业迅速发展的要求。因此,国家陆续出台各项政策进行全面深化改革,例如,2020 年坚决打赢脱贫攻坚战,农村承包土地“三权分置”,乡村振兴战略,农村人居环境整治行动等。这些政策进一步释放乡村活力,促使乡村面貌焕然一新,截至2019 年末农村贫困人口大幅减少至551 万人。此阶段我国乡村发展理念逐渐转向多功能主义,而对于乡愁的渴望更加体现出一种文化转向。

4 优化中国乡村振兴路径的思考

我国乡村发展历经农业集体化、发展乡镇企业、乡村城镇化,乡村振兴仍然处于起步阶段,如今面临一系列问题。首先,土地流转呈现非农非粮化倾向,如政策鼓励的美丽乡村、田园综合体开发项目一定程度上变相为房地产开发项目;没有发展基础的区域大搞乡村旅游;为获取国家补贴,圈地种植生物燃料原料等。其次,1990 年代以后青壮年人口流失问题一直存在。城镇化过程中乡村人口总体在往城市迁移,中国城市化率从1990 年的26.44%持续上升到2019 年的60.60%。但乡村有大量留守老人和儿童,根据2010 年人口普查数据显示,乡村中15~59 岁年龄组人口有4.36 亿,占全国15~59 岁年龄组人口的46.74%;而60 岁以上人口有9 930.33万,占全国60 岁以上人口的55.91%,乡村发展内生动力不足、社会结构脆弱,传统的乡贤治理体系被打破。第三,东西、南北发展不均衡,整体上仍以小农经济为主,各类示范村由于前期选取条件的苛刻性,建设经验不能有效推广。

经过近半个世纪的发展,西方乡村与农业发展研究业已成为一个相对完善的体系,其政策研究也几经迭代,而目前我国的乡村发展处于一个重要的转型期,有必要学习西方先进经验,实现后发优势。同时,由于乡村发展水平、土地所有制、土地集约化程度、城镇布局体系和行政体制等方面的差异,也决定了应该审慎对待国外乡村发展模式,在借鉴的基础上探索一条符合中国国情农情,具有中国特色的乡村振兴道路。

4.1 正确协调粮食安全与发展政策的关系

某些区域采取农地非农化和非粮化方式,旨在通过牺牲乡村的农业生产功能来谋求社会经济发展和农民增收致富。但从粮食安全内涵与乡村发展理念角度来说,这两者之间并非不能兼顾。我国新粮食安全观的核心内容包括谷物基本自给和口粮绝对安全,而联合国粮农组织对粮食安全的最新定义包含三个层次,即满足人类食品需求、营养健康需求和食品多样化需求。确保粮食安全的内涵在一定程度上包括了乡村全面发展,多功能理念驱动下的乡村发展并不意味着放弃粮食生产和自然资源开采活动,而是在原有功能之外同时发挥乡村景观功能,乡村社区生产、消费和保护等功能。乡村发展应充分落实多功能主义的发展思路,拓宽乡村发展路径。

18 亿亩耕地红线保障了我国粮食生产,根据《中国农业展望报告(2020—2029)》显示,2019 年我国三大主粮自给率达98%,保持着绝对自给。但农产品产业链各个环节不能很好衔接,进入市场大多是低水平上的商品流通,产品附加值低。主粮产区应健全现代化的农业全环节供应链,研发更多优良品种,同时发展农产品加工业,开发更多粮食产品。还有一些地方是特色花卉与林果的原产地,有丰富的遗传资源,却没有形成优势产业。这类乡村在制定发展政策时需要充分利用优势资源,结合当地特色将农业产业融入乡村发展。

4.2 处理好小农经济与农业现代化的关系

对西方乡村发展脉络的梳理发现,为实现农业现代化,土地一般都经历了产权集中的过程。就我国而言,基于社会保障的考虑,政府对农地的管理采取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1990 年代以后,我国出现“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的中国特色小农经济结构[42-43],即乡村青年劳动力外出务工而年老父母在家务农,外出务工收入以代际收入转移支付的方式回流乡村。

目前,由于对西方国家的片面研究,国内出现个别农村土地市场化、私有化的声音,认为该种方式有利于土地规模经营以实现农业现代化,这种认识需要我们警醒。有研究显示,西方国家在乡村现代化过程中并未完全实现土地规模化经营,即便少数国家实现,亦是历史时期推进殖民化的产物[38]。国际比较看,中国特色小农经济成为我国社会稳定发展的一项重要因素,其关键在于进城农民工依然保有之前农地的承包权,这一基础将长期有利于我国现代化建设。然而保留承包权的劣势在于农户承包经营的土地面积小而细碎,这与农业现代化所要求的大规模和机械化相冲突。因此,在农业现代化过程中应处理好农地产权问题,例如人均耕地少的地区通过非农产业提高农民收入,而人均耕地多的地区通过土地流转形成规模化农业。因势利导,才能发挥土地在不同条件下对乡村生计的促进作用,不能片面化和简单化。

4.3 构建社会网络,提升乡村发展内生与外生动力

区域化与全球化背景下,乡村发展不再是孤立的事件,而应视之为时空系统中多重要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无论是微观的社区系统,还是中观的城乡区域系统,抑或宏观的全球系统,皆影响着乡村发展。网络发展理论揭示了乡村发展不仅依靠农业生产,而且应将乡村置于不同层次、不同种类的发展网络之中,借助于乡村非农产业的发展,实现农业与非农产业的互动协调,共同带动乡村社会经济发展。在乡村人口城镇化的大背景下,发展政策应更加关注乡村社区及行动者层面。同时,政府应合理利用行政与市场手段为乡村吸引人才,重视新乡贤作用,防止精英俘获。新中国成立以来,政府理性及村社理性成为我国乡村发展异于西方的两大比较优势[44]。新形势下,应有效发挥两种理性,提升内、外生动力,使乡村更好融入发展网络。

4.4 重视因地制宜的差异化发展模式

不同的区位及自然本底决定了不同的发展政策,不同的发展政策造就不同的发展路径。无论是依靠制造业发展起来的美国乡村,还是通过优化土地生产力、平衡多目标,靠边缘土地发展的欧洲西北部乡村,都存在与其相适应的路径。我国自然环境种类多样,东西、南北差异巨大,很难找到一个统一的农业发展模式。东南沿海地区部分乡村在先发优势理论的指导下,凭借政策和区位等优势取得良好发展,但是中西部乡村地区形势则相对落后,区域及地方城市辐射能力不足的区域俯拾皆是。需要针对不同区域做出相匹配的政策供给,针对不同区域开发相适合的发展模式。例如东北和西北土地面积大,可学习美国模式发展大农业;西南山区耕地碎片化,可根据具体情况发展小规模农业经营。

5 结语

西方国家自二十世纪开始对乡村发展进行转型重构,较早实现乡村振兴,同时也存在一些问题。本文系统回顾了西方国家有关乡村发展理念、发展机制、行为主体和驱动力的演进历程,阐明了相关思想的发展脉络,不仅有助于丰富乡村研究内容,也有利于制定和完善乡村振兴的制度框架和政策体系。新时期,政府、社会和学界都认识到乡村及农业发展的重要性,如何引导乡村朝着更为健康、活力的方向发展,尽快实现农业强、农村美、农民富的目标,需要乡村科研工作者共同努力。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本文更多是从宏观层面分析乡村发展的模式路径,没有延伸到微观层面的乡村治理和发展问题,这将是下一步的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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