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社会集合、过渡媒介与文化形态*
——关于传播圈层的三个认知

2020-12-09刘明洋李薇薇

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 2020年11期
关键词:圈层场域媒介

■ 刘明洋 李薇薇

“圈层”这个概念来自于地质学,后来引入到经济学、社会学和人类学等人类社会学领域,成为阐释工业生产布局、城乡结构、社会文化等问题的基础概念。①从传播学的范畴来理解,圈层化既包括圈子化,也包括层级化。②广义上的圈子即基于多种缘由的社会成员通过互联网媒介平台集聚与互动,所建立并维系的一个社会关系网络③,狭义上的圈子则是以兴趣和情感作为纽带形成的共同体④。本文将后者作为研究对象,这是因为随着媒介技术的更新和社交网络的发展,社会群体基于兴趣爱好、价值认同和文化惯习等形成的趣缘圈子大规模崛起,与传统的由地缘、血缘和业缘等形成的人情圈子相比,趣缘圈子形成机制、存在形态和社会影响可能会有较大的差别。

传播学视阈下“圈层”应该具有以下表征:第一,传播时空圈层化。依托于技术的革新和媒介的嬗变,传播圈层突破了时间和空间的边界,在社交媒体构建的信息场域中形成离散的“圈层”气泡,并且形成圈层生态。第二,传播结构圈层化。个人成为信息的节点,并且信息权重越高,越能成为中心节点。按照传受主体的亲疏关系,由强连接和弱连接组成传播圈层的核心和边界。第三,传播信息圈层化。网络的发展造成了信息的爆炸和失序,圈层按照需求将信息重新分发,并且重新制定了圈层内的流动秩序,传播信息的异质性造成了圈层内的结构差异和圈层间的分化状态。

目前对传播圈层的研究主要有以下三种进路:一是以节目或平台或为例探究圈层文化向大众文化的靠拢和转型;二是研究社交媒体圈层化传播对人际关系与社会网络的再造;三是关注青年群体的圈层化现象并且提出引导策略。多数研究中将圈层作为一种现象或者是一种方法,对其本身认知上存在不足。本文以此为出发点,将传播圈层作为研究对象置于“社会-媒介-文化”的框架下进行审视和考量,提出传播圈层是一种社会集合、过渡媒介和文化形态的结论,并且对其产生的正面和负面影响进行反思。

一、传播圈层是一种社会集合

1.传播圈层是一种由个体认同联结为集体认同的社会交往

随着现实、文化和技术的变革,现代社会的圈层现象呈现分众化、多元化和微型化的特征。现代圈层的产生依靠的同样是认同感,这里的认同包含两个等级:个体的认同和集体的认同。认同直接涉及我是谁或我们是谁、我在哪里或我们在哪里的反思性理解。⑤个体认同以自身为参照,对个人主体性和意识性的体认。目前互联网空间已经不再是对空间特质的抽象想象,人的部分活动延伸至网络空间进行,因此个体的认同分化为两种:基于个体在现实中的身份、社会关系和生活状况等因素形成的真实认同;基于个体在网络空间中被复制或者是重塑的新身份而形成的虚拟认同。相应地对集体的认同也包括两种:真实集体认同和虚拟集体认同。由于现实社会的情境、制度等因素的制约,真实集体认同带有被动性和抵抗性;在网络空间的去中心化和虚拟化环境下滋生的虚拟集体认同带有自主性和服从性。后者是形成圈层集合并组织化的内驱力,形成明确的边界感和归属意识。

对自身身份的认同需求会驱使个体参与到圈层传播中,当个体完全接受圈层的价值观念,将会产生一种共同体意识,这种对集体身份认可的需求将驱使他们将圈层扩散,从而获得更多的认可。例如当一个粉丝初入“粉圈”时可能还是一个“小透明”,当他成长为有经验的意见领袖时,他就会开始“安利”自己的偶像并且鼓励他人进入粉丝后援会。

认同感是圈层内敛的矢量,矢量是一种既有大小又有方向的量,这种内聚力是圈层稳定生存和发展的依托,当然这也造成了圈层传播相对于大众传播来说,是一种半封闭的状态,具有相对的隐私性和非透明性。处于圈层内部的群体会在互动传播中实现认知趋于一致,而在圈层外部的群体由于难以产生某种“共鸣”,就会产生认知鸿沟。

基于认同感形成的圈层交往是当下社会主要的交往方式。当社会网络的圈层划分精细到一定程度时,每个人都会被贴上一种甚至多种圈层标签。当个人接触到多种圈层时,人内传播体现出圈层碰撞的火花;每个人带有不同的圈层所涵化的话语议题、表述范式和思维习惯,人际交往实质上是不同圈层的传播;个体在群体中生活,群体交往也是以圈层属性为前提的。

2.传播圈层是一种不断弥合与分割的社会关系

社会关系是人们在社会生活中结成的一切相互关系。社会关系网络是指以个人为核心而展开的社会关系的总称,人类社会生活的群体性决定了人们之间必然以各种各样的关系形式存在⑥。与他人建立联系是人类自古以来的习性⑦,融入圈子、维系人际交往又是人的一种社会属性,因此互联网技术的发展使网络空间成为巨大的虚拟现实场域,圈层关系具有更强的流动能力,可以实现更大范围的连接。基于趣缘或共识形成的传播圈层是现实社会圈子现象的映射,因此圈层表现为一种“真实虚拟”⑧特征,即在媒介规则或者是交往惯习等外力因素的影响下,圈层核心关系呈现为一种“熟人社会“式的强连接;但是由于时空边界的拓宽,交往行为无远弗届,因此圈层边缘关系又衍生出一种在未知或陌生网友之间以交换信息为目的的弱连接。

传播圈层在异质群体之间形成的强连接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对社会关系的弥合。由于现实社会空间分割的过密和流动速度的加剧,基于血缘和地缘形成社会互动和社会关系逐渐弱化;社会分工的精细化进一步加剧个体生存压力和群体的异质性,业缘圈层中人的身份和关系被固化,因此有学者称人在互联网时代“碎片化生存”⑨,也有学者指出现代社会塑造了“群体性孤独”⑩。而由个体认同联结为集体认同的传播圈层事实上打破了固有的社会区隔,同时由这种认同形成的“共同体意识”成为圈层群体实现高度同质化的内在逻辑,圈层传播内容接入过程简化,价值和观念涵化,情绪感染加快和行动模仿倾向加固了圈层关系,这种强连接类似于一种黏合剂,弥合了趋于疏离的社会关系并且构筑新型的关系网络。

传播圈层也造成了社会关系的分割。相对于强连接而言,弱连接指的是社会关系中的那些“泛泛之交”。一方面,网络空间中大量的弱连接将传统传播渠道的权威感弱化,形成去中心化的内容生产形态;另一方面,个体被赋权成为最基本的传播单位和传播节点,按照信息熵定论,弱连接将会产生新的节点中心,从而构成传播圈层。圈层内部建立了信息生产和流动的新秩序,形成与外界的隔离。如粉丝在微博超话上发布信息具有明确的规则,并且需要经过严格的筛选,普通用户将被隔离在圈外。就基于趣缘形成的传播圈层而言,享有共同的文化和价值偏好的圈层成员会形成一种相对固定化、极端化的族群意识和竞争意识,造成了圈层之间的区隔和社会关系的分割。

3.传播圈层是一种信息权力相对公平的社会组织

权力是一种分配方式。网络时代尤其是大数据技术的发展几乎使信息成为各行各业所依赖的非物质资源,对信息资源的支配能力就是信息权力,具体来说信息权力是个人或群体基于观念和意识的前提下“处理符号的超凡能力”。上文已经对当前的网络传播环境进行阐释,相对于国家机器所掌握的实体权力呈现出一种固定化的分配格局而言,由个体自生或群体协同产生的信息权力则更倾向于是一种流动性的圈层结构。

传播圈层内信息权力的分配相对公平,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信息资源的获取和使用相对公平。圈层存在信息筛选机制,圈层中每个成员事实上都是“把关人”的角色,将个人接触到的海量信息经过层层挑选后注入圈层内部,这个过程自下而上进行且阵容庞大,参与主体多元;圈层存在信息共享机制,不同于传统社会利益的激烈争夺和垄断分配,圈层利益是由圈层全体成员捆绑和粘连成一体的,独享信息既不能产生被认同的满足感,还有可能会因此而被圈层排斥。

二是信息资本的争夺和扩张相对公平。虽然圈层内信息分配相对平等和开放,但是并不意味着不存在对资源的竞争。根据布迪厄“场域理论”内资本竞争的逻辑,圈层内的竞争资本是信息资本,谁的信息资本强,谁就能掌握信息权力成为意见领袖。也就是说,成为圈层中话语掌权者的机会更均等,相较于非圈层意见领袖对身份、资本和人脉等多重因素的考量,圈层对意见领袖的推选更倾向于“英雄不问出处”的态度,只要对信息资源的生产和管理“业务能力”强,就能掌握话语权。

同类圈层间也存在竞争和扩张意识,但是这种竞争是以圈层内群体需求和意识为前提的。随着互联网的快速发展和传播圈层的大量涌现,个体选择圈层并且“适群而居”变得触手可及,个体在圈层中“自我实现”的信息需求被满足程度成为圈层的生命力和竞争力。因此,圈层间对信息权力的争夺受到类似于资本或者是制度等外力因素干扰较少,圈层扩张主要来自于圈层内群体形成的共同体意识,自发地对信息资源和信息权力进行争夺,竞争环境相对更加公平。

4.传播圈层是一种形塑社会结构和形态的后台力量

“后台”概念是由戈夫曼(Erving Goffman)提出的,他认为人在社会中的生活就是利用预先设计的符号进行表演,人的行为、身份和角色可以区分为“前台”和“后台”。将此概念延伸,国家、政府、社会组织、政策制度等等一系列显性可见的社会结构、关系和制度等都是作为社会的“前台”,而隐形的、未可见的社会“潜规则”以及社会心理、社会思潮等等被认为“后台”,也是促成前台形成与转变的根源。费孝通先生曾将传统的中国农业社会归纳为是“差序格局”的社会关系网络,深受儒家道德系统影响的公私群己相对性、人治社会伦理则是导致这种社会格局的“后台”。

将研究视野转移到传播圈层,相对于由规制、血缘或者是地缘形成的社会圈层来说,由网络社交媒介形成的趣缘传播圈层是社会结构的“后台”。例如学生和老师组成的学校是一种明显的“前台”社会组织,而由不同身份的人组成的“二次元爱好群”则处于相对隐形的“后台”位置。

在媒介化社会逐渐成为现实社会的今天,带有“后台”性质的传播圈层逐渐超越了人们对传统的网络虚拟社会的认知,其社会参与度更深,社会影响力更大。以李佳琦、薇娅等头部主播带领的直播带货的爆红,显示出这种消费方式突破原有圈层,渗透和下沉到各个圈层并且走到“前台”,这不仅仅代表“直播带货”成为新风口,更意味着社会消费方式开始向场景化和社交化方向流变。

随着智能化等技术的发展,传播圈层会进一步促成传统社会形态的改变和新的社会形态的形成。身处信息社会,信息资源是宝贵的社会资本,当传播圈层逐渐成为一种社会常态和公众获取信息的依赖性路径,人类、文化、技术和资源都呈现出一种明显的圈层化聚集结构,这可以视作是生产力的圈层化聚集,圈层关系就成为一种生产关系。同时,传播圈层是社会压力、情绪的“黑箱”,由于传播圈层分化、多元和小众的特点,且传播圈层多寄生于社交媒体平台上的多种社群,因此具有一种半隐蔽性,增加了舆情监管难度和公共对话难度。圈层主要依赖群体传播的方式,因此群体情绪感染面积更大、社会舆论扩散速度更快,再加上传播路径复杂,因此圈层日益成为舆情生发的温床。

二、传播圈层是一种过渡媒介

1.传播圈层是介于大众媒介与个体媒介的一种过渡媒介

社会的媒介系统是一个动态的复杂体,从根本上取决于政治制度、经济环境和文化传统的发展和变动。在特定社会历史时期,媒介发展具有一定的相对独立性。过渡性的媒介观强调媒介的动态性和人类传播的过渡性,通过质疑在概念化现实世界中不断变化的媒体系统的理论充分性,从而重新审视或平衡对媒介的规范性认知,在泛众化传播时代,大众传播或者个体传播似乎都难以囊括当下的媒介系统维度,寄生圈层、依赖圈层传播,强化圈层效应并且引发“信息茧房”已经成为一种传播常态。因此以过渡性媒介观关照传播圈层,可以将其视作是介于大众媒介与个体媒介的一种过渡媒介。

从传播媒介的性质来看,伴随着社会精细化分工、人群有目的地分化,逐渐形成了具有特定的传播宗旨、传播方式、传受关系和传播影响的圈层媒介。在万物皆媒的背景下,媒介传播的范式正在发生深刻变革,介于个体媒介隐秘性的传播方式和大众媒介公开性的传播方式之间,半封闭、半透明的圈层媒介成为信息传播、社会交往的主要路径。

从媒介变迁的历史来看,麦克卢汉认为随着媒介技术的发展人类社会经历了“部落化—非部落化—重新部落化”三个过程。事实上,网络技术的发展正在助推我们进入“信息部落”。大众媒介的发展打破了时空边界,个体媒介消解了大众媒介的主权,个体成为分散的、孤立的“网络游民”。信仰、价值或者是其他文化特性的标记在个体身上并没有消失,伴随着圈层媒介的产生,个体会自发地使用圈层媒介凝聚为新的“部落”。

从移动应用的发展来看,圈层类媒介占据主流。当下公众逐渐形成一种视频化的生存方式,它既是日常生活的媒介化,也是媒介化后的日常生活。相比于文字交往,视频交往具有一种平民化、生活化的特征,视频产生的一种在场参与和情绪感染会快速蔓延并且凝聚成集体认同。因此视频类社交媒体在属性上是一种圈层媒介,如专打年轻文化的哔哩哔哩、土味文化的快手和都市文化的抖音。专属某一圈层的应用在市场上活跃度颇高,如主打美妆的小红书、电竞直播的虎牙直播和主打二次元漫画的腾讯动漫等等。

2.传播圈层构成私人场域与公共场域之间的中介场域

布迪厄把社会看作一系列既相对独立又敞开且遵循一定规则或规律的场域空间,每个场都遵循着自身特有逻辑在运作,这种独特逻辑构成了场的自主性,且“不可化约成支配其他场域运作的那些逻辑和必然性”。他在《关于电视》一书中首次提出了“新闻场”的概念。由新闻场的概念演化为媒介场域,即由媒介为主体、与媒介传播活动建立关系的客体组成的具有自身逻辑和规则的隐喻空间。当然随着技术的变迁和社会媒介化的进程,新闻场已经扩大并且延伸至社会其他场域,并且形成了多层次结构:基于个体媒介形成的私人场域;基于大众媒介形成的公共场域;基于圈层媒介形成的中介场域。

圈层传播构成私人场域与公共场域之间的中介场域。以个体媒介进行“点对点”式的社会交往时实际完成的是人内传播和人际传播,个体媒介形成的是具有封闭性的私人场域。私人场域中关系构建是以“我”为中心的,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大众媒介进行“点对面”的传播时带有鲜明的公开性,因而形成的是公共场域。圈层媒介是过渡性媒介,形成一种“面对面”的传播方式,圈层传播的场域是介于私人场域和公共场域的中介场域,是两个场域之间的纽带。它规约、限制了圈层成员的交往空间,划定了圈层的边界;同时它又是基于个体自我意识形成的流动性组织,因此具有封闭性与公开性并存、自我性与公共性兼具的特点。

传播圈层作为中介场域,由社会和个人制约形成的相对自主性成为圈层的支配逻辑。场域的自主性即自身逻辑和必然性,它们保证了场域的彼此独立。作为公共场域,受制于社会政治、经济等外部因素的作用,必须要遵守社会普遍公认的社会逻辑,由大众媒介形成的新闻场域具有的自主性有限;web2.0时代以来“人人都有麦克风”似乎成为一种共识,个人被赋予完全自由的表达权力。但是由于个人认知水平、信息获取能力、媒介偏好程度等因素的影响,私人场域的自主性会受制于个人媒介接入程度的影响。作为中介场域的传播圈层,社会条件对其自主性的影响明显小于公共场域,个体意识凝聚圈层共识的过程中又会弱化“个性”和自由度,个体必须尊重圈层规范。因此,由社会和个人制约并进一步弱化和调试、从而形成的相对自主性,成为圈层自身的逻辑和运行的必然条件。

3.传播圈层是具备多重属性的不稳定媒介形态

媒介形态,即承载信息的中介物,英尼斯(Harold Adams Innis)曾经将媒介分为倚重于时间轴上纵向传播的形态和倚重于空间轴上横向传播的形态。事实上媒介发展到今天,其内涵和外延不断扩张和重塑,当关系成为一种媒介抑或是媒介进化为一种关系时,媒介的形态是否还具有鲜明的偏向性,还是演化为一种两种属性博弈共生的动态平衡系统呢?本文认为是后者。以传播圈层为例,从历时演进的角度来看,它的媒介形态在持续流动;从空间结构的角度来看,它的媒介形态又是处于分化和融合的变动之中。

传播圈层是伴随着网络论坛诞生的,最早的惠多网汇聚众多对计算机感兴趣的“技术宅”,他们通过下载、浏览、发帖和评论进行圈层交往,也正是这个圈层孕育后来了中国互联网的半壁江山。随着电脑的普及,网络论坛逐渐开始向生活化转型,天涯社区基于议题分为感情天地、股市论坛、游戏地带等板块,网友依照兴趣入驻板块,事实上已经形成了相对松散的圈层组织。伴随着天涯社区的落幕,网络技术迈入狂飙突进的时代。QQ、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开始涌现,此时的圈层更加细化并且形成相对紧密的结构。例如某一明星的粉丝圈借助社群、超话等平台成为相对集中、凝聚力强的社会组织。而正如上文所说,视频化成为未来的生存方式,与之相随的是圈层关系将成为生产关系。当圈层成为一种媒介,它从未固定某一模式,而是随着技术载体的变化而变化,演化的流动性注定传播圈层的媒介形态是不稳定的。

从传播圈层的横截面角度观察,我们可以看到是处于不断分化与融合的。当不同的经历、背景、兴趣或者主张的人群处于同一圈层时,在自我身份和社会认知不同的情况下会逐渐分化为多个社交子圈层,当子圈层达到容纳上限就会使大圈层产生裂变。圈层融合的周期相较于圈层分化的周期则缓慢得多,而且带有偶然性。圈层借助于平台的扩张不断对其他圈层进行收编,实质上也正是圈层融合的过程。圈层之间的碰撞冲突在某种意义上也是融合,当不同圈层的冲突传播声量不断提升,传播势能不断增加,势必会导致部分力量被说服并且位移,从中心到边缘,甚至是到对方的阵营,活跃的流量会使圈层重叠的部分增大。另外,个体可以实现跨圈层传播,身处不同圈层产生的角色变异——既是信息生产者也是信息消费者,同样会加剧圈层的融合与分化进程,形成不稳定的媒介形态。

三、传播圈层是一种文化形态

1.传播圈层文化构建媒介亚文化景观

当不同形态的文化借助媒介进行碰撞和融合,形成了异彩纷呈的文化景观。传播圈层形成的场域空间边界感强、民主性高、监测困难,一定程度上冲击和解构了主流文化场域的秩序和规则。电竞文化、体育竞技文化、电子产品圈文化、御宅文化、二次元文化、国风文化、粉圈文化、美妆文化、手办文化、耽美文化、土味文化、说唱文化、街舞文化、民谣文化和网红文化等等成为多样的媒介亚文化景观。

圈层文化首先是一种参与式文化。圈层成员既是信息的消费者也是信息的生产者,当他们自发地进行信息生产、传播和消费时,区别于大众媒介的被动参与和个体媒介的自娱自乐,他们形成的是一种圈层共享式的狂欢。

圈层文化总体上属于亚文化的范畴。圈层成员是积极的参与者和文化的创作者,他们通过文本沟通形成圈层内默认的文化编码规则和“我们”的象征性标示,因此圈层文化是一种带有独特表征的文化体系,形成与大众文化的区隔和离散。

随着媒介格局和文化形态的转变,圈层文化与主流文化逐渐形成三种关系:对抗、融合和反哺。目前很多研究将圈层文化的出路归结为被主流文化异化或收编,事实上圈层文化并非是主流文化的对立面和附庸者,他们独立存在,在某些方面趋于一致,但是在其他方面可能存在极端的对立。当一致性的吸引力强于对立性的排斥力时,两者便会产生部分的融合;反之则会越离越远。以快手短视频作为载体形成的“土味”圈层文化被视作是对大众审美和主流文化的对抗;新冠疫情期间,央视段子手朱广权和带货主播李佳琦合作直播为湖北的农产品义卖,可以看作主流文化与圈层文化的融合。社会分化精细化与多种力量助推的背景下,圈层文化逐渐向主流文化实现反哺,李子柒将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的田园牧歌式的生活视频上传到YouTube上,收割海量流量,为主流文化“走出去”提供新策略。

2.传播圈层知识、技术和关系打造专属文化

从文化研究的角度,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认为意义的产生需要经过对内容的编码和解码才能实现,这个过程受客观的因素——知识框架、生产关系结构、技术支持的制约。传播圈层具有专属的话语体系、技术体系和价值体系,它们合力形成时代特征下独具特色的圈层文化体系。

传播圈层专属的编码符号形成了与其他圈层的区隔。“粉圈”的拼音缩写规则可能就会使圈外的人一头雾水,“xswl”的意思是“笑死我了”,“脂粉”的意思是“职粉,与明星工作室联系,专职在粉丝群中带节奏的人”,这种类似的默认缩写规则形成圈层内默认的文本和互动规则。圈层内传播内容也具有独特性。例如电竞圈的传播内容是围绕电竞游戏版本、电竞比赛、电竞选手、游戏道具等议题,传播内容的差异造成了圈层的异质性,也形成了不同的文化价值观念。近年来偶像养成类选秀节目大量涌现并且受到年轻群体的追捧,粉丝从“偶像追随者”变身“偶像制作者”,实力不是评判偶像能力唯一标准,强烈的个性往往更容易“出圈”,像王菊、杨超越等非传统偶像似乎更代表了对传统主流审美的反叛和独立的圈层审美意识。

圈层文化的构建和创新离不开技术这一核心动力。事实上互联网技术的发展正在推动整个文化生态的纵深发展,颠覆了传统文化产业的边界划分,社群经济、付费经济、粉丝经济等为相对小众的圈层文化注入新鲜血液。Bilibili Macro Link(BML)是哔哩哔哩创建的带有二次元属性的线下品牌,这个品牌借助VR元素、集结洛天依和初音未来等十多位虚拟界顶级偶像组织虚拟偶像全息演唱会,形成声势浩大的粉丝狂欢盛会。随着大数据、云计算、人工智能、VR/AR、3D打印等技术的广泛运用,未来必将使圈层文化更具沉浸性、交互性和垂直性,推动文化元素与科技发展的同频共振。

Z世代是驱动圈层文化消费增长的中坚力量。Z世代,即出生于1995~2010年间的一代年轻人。Z世代的年轻群体具有专属的价值观:相比于70后、80后等数字移民对网络文化的格格不入,浸泡于社交网络的Z世代,拥有更丰富的精神世界,诸如游戏、漫画、追星等小众圈层文化;他们乐意为品牌溢价买单,也愿意为知识和创意付费;他们强调对圈层文化的尊重和理解,乐于“圈地自萌”的生存方式,主张个性和自由,对主流文化存在祛魅意识。Z世代是一种圈层划分,也是一种关系界定,当他们成为文化的消费者和网络的话事者,未来圈层文化将会诞生更多“爆款”,实现“出圈”。

3.媒介融合形成传播圈层文化扩张张力

时至今日,我国媒介融合已从早期的信息采集融合、内容表达融合、策略性融合等表层融合发展到结构性融合、所有权融合等深层融合,其发展之快、影响之广可谓始料未及。在数字技术的主导下媒介融合形成了传播圈层文化扩张的张力。媒介融合以技术为中心,圈层文化扩张沿着这个逻辑显示出明显的年轻化倾向。先进的技术造成媒介解除鸿沟,以圈层文化为代表的青年亚文化成为媒介文化场域的主角。当传统媒介在向新媒体转型和融合的过程中,主流文化也开始迎合青年群体的审美取向。因此,媒体融合也意味着圈层文化的扩张和融合。

一方面,主流媒体入驻平台化媒介,塑造更加丰富的内容产品,形成彼此融合的文化生态。2018年9月B站与人民日报达成战略合作关系,共同成立媒介融合公益基金;“央视新闻”“央视记录”“央视财经”等官方账号先后入驻B站,主流文化圈层与B站形成的小众文化圈层开始互相渗透,并且彼此影响。央视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在B站的点击量达到725万,钟表组的“王师傅”成为网红;央视版四大名著在上线B站,当经典文化配合弹幕的年轻化表达,实际上是两个文化圈层的互动,并最终找到两者同频共振的节奏。

另一方面,新媒体在自身圈层文化之外探索新的传播方式和内容,突破圈层边界,扩大用户增量,形成文化消费的共同体,打造专属的文化品牌。B站为大家所熟知的是一个二次元文化社区,但是时至今日,它已经悄然扩张到音乐、影视、科技等15个分区,衍生出7000多个文化圈层、800多万个标签,俨然成为一个拥有过亿活跃用户的新型文化社区,尽管不同的文化圈层存在异质性,但是整体上带有B站风格的同质性。

小众内容产品寻求与大众审美的平衡点,大众文化迎合圈层的文化消费方式,创造性地开启了多元传播的兼容模式。国风文化作为一个小众圈层,近年来在资本和政策的助推下寻求与大众文化接轨,爱奇艺播出的《国风美少年》使这种文化走向大众化。主流媒体也在寻求大众传播与圈层传播共同发展,“段子手”朱广权金句频出,“央视boys”吸粉无数,新中国成立70周年为“阿中哥哥”打 call,疫情期间火神山医院建造直播观看人数超过3000万,央视增设“叉酱”“呕泥酱”等助力榜等等。

四、结语

在媒介化社会中,传播圈层超越了传统的“网络虚拟社会”的认知和存在方式,其社会参与度更深,社会影响力更大,已成为一种新的社会集合方式。特别是随着智能化技术的发展,传播圈层会促成传统社会形态的改变和新的社会形态的形成。传播学视阈下的圈层形成了一个新媒介传播场域,具有着封闭性与开放性兼具、自我性与公共性并存的特点。传播圈层是一种关系,也是一种工具,是泛众化传播时代介于大众媒介和个体媒介之间的一种过渡性媒介。基于某种共同的经历、背景、兴趣或者主张而形成的圈层具有自己的圈层话语体系、技术条件和生产关系,形成了一种新的文化形态——圈层文化。圈层文化总体上属于亚文化范畴,与主流文化时而对抗,时而相融。

在国家治理能力和治理体系现代化的背景下,对传播圈层的治理是题中应有之义。圈层丰富了媒介生态和文化生态,为不同群体的主体意识提供了场域和环境,但是不可否认也存在一些负面影响。如圈层的同质性容易引起群体极化现象,圈层的封闭性造成了监管困难,加大舆情生发风险,圈层文化可能会对群体成员产生一种规训,造成对主流文化的抵抗。认识尊重圈层文化,引导圈层冲突的理性表达,推进圈层的正向融合,打造圈层传播自治体系,塑造良好文化生态,利用圈层实现文化创新应当是学界和业界共同努力的目标。

注释:

① 邓大才:《“圈层理论”与社会化小农——小农社会化的路径与动力研究》,《华中师范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1期,第2页。

② 彭兰:《网络的圈子化:关系、文化、技术维度下的类聚与群分》,《编辑之友》,2019年第11期,第5页。

③ 朱天、张诚:《概念、形态、影响:当下中国互联网媒介平台上的圈子传播现象解析》,《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4年第6期,第74页。

④ 蔡骐:《网络虚拟社区中的趣缘文化传播》,《新闻与传播研究》,2014第9期,第13页。

⑤ 周晓虹:《认同理论:社会学与心理学的分析路径》,《社会科学》,2008年第4期,第46页。

⑥ 司睿:《农民工流动的社会关系网络研究》,《社科纵横》,2005年第5期,第133页。

⑦ [美]尼古拉斯·克里斯塔基斯:《大连接:社会网络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对人类现实行为的影响》,简学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3版,第286页。

⑧ 蔡骐:《网络虚拟社区中趣缘文化传播的社会影响》,《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5年第4期,第137页。

⑨ 段永朝:《互联网:碎片化生存》,中信出版社2009版,第131页。

⑩ [美]雪莉·特克尔:《群体性孤独》,周逵、刘菁荆译,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版,第166页。

猜你喜欢

圈层场域媒介
新文科建设探义——兼论学科场域的间性功能
媒体融合下的圈层突破
No.4 圈层用户不断拓展,圈层经济价值释放
场域视野下的射艺场建筑文化探析
B站冲破圈层
年轻人“圈层化”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辨析与判断:跨媒介阅读的关键
高中语文跨媒介阅读内容的确定
中国武术发展需要多维舆论场域
书,最优雅的媒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