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有一个名额,为什么不是我
2020-12-08贺舒婷
贺舒婷
未名湖边的桃花开了,我曾经无数次梦想过,花开时湖边折枝的人群里会有自己的身影。那个时候,我的心情和你们一样迫切,目光却比你们更加迷茫,那时我高三。
我高一那年,差点就把自己废成了一块锈铁。上课时睡觉、聊天、看漫画,跟后面的男生大呼小叫,把年轻的女老师气得眼里含泪。高二分科,我选了文科。你无法想象我所在的中学有着多么烂的文科班——本科上线三人,那三个人全是复读生。我毅然决然地在文科班报名表上写上了自己的名字。那真是我一生中字写得最好看的一次。
突然间,我好像觉醒了,觉得自己的一辈子不能就那样过去。第一次月考,我考了年级第12名。理智提醒我,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文科班。如果你不能把所有人远远甩在后边,第12名和第120名没有什么区别。至今我还记得那次考了第一的那个小女生,瘦瘦小小,戴一副黑边眼镜,趴在书桌上的身影有些佝偻。她一直是班里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的人。我一直对那种学生有莫名的排斥情绪:你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死读书吗?我要是像你这样刻苦学习,早是全市第一了。事实上直到那次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我仍然对她不屑一顾。
然后,我迎来一生中最重要的一次班会。我不知道要怎样去感谢那个班主任,因为如果不是她的那席话,如今的我在哪里都不一定。班会上,她说:“这次成绩非常能说明问题,应该考好的人都考好了。”然后她扫了我一眼,继续说:“我知道有些人自以为很聪明,看不起那些刻苦的同学,总觉得人家是先天不足。可是我想说,你只是懦弱!你不敢尝试!你不敢像她一样去努力,因为你怕自己努力了也比不上她!你不去尝试,是因为害怕失败的风险。你连这一点风险都承担不起,因为在你心底,你根本就没有把握……”后面她还说了些什么我已经想不起来了,我承认我当时完完全全地蒙了,反反复复回荡在我脑子里的就只有那么一句话——“你只是懦弱!”可是,我要承认——她的判断是正确的。
那晚我在日记里写:试试吧,试试努力一个月会不会见效。当时我根本不敢对自己承诺什么,也的确承诺不起。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从早晨六点早自习上课到晚自习下课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安安稳稳、踏踏实实的人竟然是自己。
然后,我迎来了那次期待已久的期中考试,那的确是我一生中最特殊的一次考试,因为它关系着我此后的方向和道路选择。我考了第一,即便我可以每次都把第二名甩下几十分,我知道,北大离我还是太远。所有的老师都坚信我将会是学校里有史以来最好的文科生,意味着我可以上山大,运气好点的话可以上复旦、人大。而我只想上北大。
高三第二学期,我们搬进了刚刚落成的教学楼,搬迁的那天,楼道里吵得很,拖桌子拉板凳的声音在走廊里不绝于耳。我一个人不言不语地跳过窗子,踏上了二楼窗外那个大大的平台。对面是操场,初雪未融,空气湿冷,光秃秃的树枝直直地刺向天空。雪天的阳光凉凉地透过睫毛洒在眼睛里,我静静地看着远远的天空,说了一句话:“等着吧,我要你见证一个奇迹。”我知道,这世上的确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我从来不知道压力大到一定程度时居然可以把人的潜力激发到那种地步。我是一个极其不安分的人,可是那段时间我表现得无比耐心沉稳,踏实得像头老黄牛。
呼啸而至的风卷着漫天的黄沙,在那个北方的春天里,我们一个个头发蓬乱、皮肤粗糙。惶然而又茫然的我们在敬畏与期待中迎来又送走了一模、二模,以及N模,每根神经都被冷酷无情的现实锤炼得坚不可摧。逼着自己埋进去,埋进书本,埋进试卷里,埋进密不透风的黑茧——为的只是有朝一日破茧成蝶。
踏入考场的时候我很平静。“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事实上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考入北大以外的哪所学校。与其说是一种自信,不如说是一种预感。我只是想,哪怕北大只有一个招生名额,为什么考中的那个人不可能是我?
事实上我怀念那段日子,并且永远感激它。不只是因为在那段时间里我完成了自己的过渡与蜕变,更是因为那时的一切深深烙在了我正处于可塑期的性格中,成为这一生永远的财富。人生中再也不会有哪个时期能夠像那时一样专一地、单纯地、坚决地,几近固执而又饱含信仰和希冀地,心无旁骛乃至与世隔绝地,为了一个认定的目标而奋斗。
当你在若干年后某个悠闲的下午,回想起自己曾经的坚韧和忍耐,那是怎样一种感动和庆幸,怎样一种欣慰和尊敬——尊敬生命成长时的潜能与力量。
(张秋伟摘自《文苑·经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