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杂技剧的艺术特征

文︱（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美学专业哲学硕士）

2004年，杂技剧《天鹅湖》的上演标志着我国当代杂技剧的正式诞生。至今十几年，国内已经排演出一百多部杂技剧，可谓发展迅速。而目前，杂技剧定义尚在探索之中，笔者现将其概括为“杂技剧是用杂技形式表演的戏剧”或“以戏剧形态表现杂技本体的艺术”。

每种艺术都有其与众不同的艺术特征，杂技剧亦是如此。从艺术学的角度，可以揭示出杂技剧六方面的艺术特征。“兼容性”与“层次性”是杂技剧本身的特点；“趋向性”和“质变性”是杂技剧在杂技艺术中的特性，它们都是积极的表现；“局限性”及“矛盾性”则是杂技剧的消极现象。

一、兼容性

杂技剧自诞生之日起就具有明显的兼容性。杂技与戏剧的结合使杂技剧兼容了杂技与戏剧两方面的审美特性。戏剧的美体现在“整体、思想、人物、形式、关系、人格”六个方面。杂技在塑造人物上是弱项，表现人格也不够清晰。但在杂技表演中，形式、整体、关系上的美与戏剧不谋而合。

形式是戏剧表演的展现，整体是戏剧要素的综合，关系是各个要素的和谐。这三点是戏剧美学的重要体现。而杂技剧的形式美是通过杂技技巧展现，整体感是杂技叙事的特点，和谐关系是剧中杂技与戏剧的平衡。杂技剧可将杂技的超常技巧之美展示出来，同时也可将戏剧中的“形式、整体、关系”之美展现出来，形成自己独特的表现形式和审美意蕴，为舞台艺术注入新鲜血液。

虽然杂技剧在表现人物上有所局限，但可以通过综合性艺术手段进行阐释，运用巧妙的杂技叙事，从整体上把握剧情，凸显思想内涵，满足观众的精神需要。“在具有娱乐功能的同时，也具有对社会的认识功能，这就是杂技剧的特征。”①

二、层次性

杂技剧可以成为连接浅层审美和深层审美心理的中间层次。美学研究表明，人的审美具有生理、心理、精神由低到高的三个层次，对应的审美价值也相应分为三个层次：生理感知由对象感性形式直接产生，心理愉悦来自“有意味的形式”，精神的升华与超越源自于对象深邃的内涵。②

杂技以惊险奇特著称，直接给观众以感官刺激，使之产生快感或娱乐感。但也正是强烈的外在表现，遮盖了其深邃的内涵，容易使观众一笑了之，缺乏回味，不知道杂技其实是人类挑战自我、超越自然、追求自由的崇高理想。确如苏联美学家鲍列夫所说：“杂技不是创造纪录，而是表现自己最高能力的人的形象。”③而杂技剧的诞生，为观众提供了一个认识杂技之美的有效手段。

杂技剧通过剧情，可引导观众从感官刺激过渡到追求精神超越的境界，因此，剧情叙事的存在就成为了关键因素。代表性杂技剧《天鹅湖》的情节叙事就容易让人理解，进而达到审美上的升华。因此，杂技剧是杂技与观众之间较好的桥梁与纽带，是提升杂技艺术精神内核的理想方式之一。

三、趋向性

杂技节目—杂技主题晚会—杂技剧，这一变化过程是杂技从简单到复杂、从单一到综合的演变，符合表演艺术发展的一般规律。

历史上，我国早期杂技和戏剧常在一起演出，号称“百戏”“杂剧”，彼此不分。元杂剧以后，戏剧逐渐程式化，表情达意和教化功能日渐突出，昆曲的流行、京剧的繁盛可见一斑。杂技则始终停留在娱乐的范畴，“打把式卖艺”“勾栏瓦肆”“撂地摊”“杂耍”成为其常态，难登大雅之堂，其艺术地位和从业者的社会地位也可想而知。新中国成立后，杂技艺术与演员待遇大为改善，但“古老传统”依然对杂技有所影响，杂技的艺术地位有待提高。

2004年，我国第一部当代杂技剧的出现，不仅是对早期“杂剧”精神的继承，而且杂技戏剧化后，把高难技巧和情节叙事结合起来，将娱乐性与思想性融为一体，有了更加丰富的表情达意的教化功能，可以更好地融入文艺“主旋律”，对提升其艺术地位产生重要影响。所以近些年，杂技剧呈现出快速发展之势。

四、质变性

在中国历史上，杂技历经了三次“质变”。

第一次，从技术到艺术。春秋战国时期，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社会需要，杂技从劳动技能转化为多样化的艺术形式。西汉时“百戏”的出现，使得杂技艺术形态日趋完善。

第二次，从卑微到尊严。解放前，杂技艺人生活困苦，社会地位低下。新中国成立后，杂技演员成为人民的艺术家，杂技事业得到了国家前所未有的重视，新节目层出不穷，成为我国“文化外交”的主力军之一，夏菊花等老一辈杂技艺术家得到了很高的荣誉。

第三次，从多样化到主旋律。我国社会主义文艺方针之一就是“弘扬主旋律，提倡多样化”。以往，受到艺术形式的局限，杂技节目难以发挥思想、教育的“主旋律”作用，往往停留在“多样化”上，长期处于文艺活动及研究的“边缘”。

如今，杂技与戏剧结合后，不仅满足了观众多样化的精神文化需求，还可服务于国家的大政方针。此外，第三次质变影响深远。编剧、导演、舞美、服装、道具等各个部门，都会围绕杂技戏剧化不断完善，而杂技演员的综合素质也将会得到很大提高。这才是杂技剧推动杂技艺术质变的根本原因。

五、局限性

杂技剧拥有上述四个积极特性，但也存在着不足，突出表现为审美价值和杂技叙事的局限性。

其一，审美价值局限。在审美价值中，悲剧很重要。“悲剧是哲学性的艺术，它提出和解决生命最高深的问题，认识存在的意义，分析全局新的问题。”④它通过矛盾冲突中的失败，给人以极大的震撼和启迪。而杂技剧的基础是杂技，感官刺激和娱乐性是其内在要求。所以，目前杂技剧都是正剧或喜剧。如果脱离杂技的娱乐性强行表现悲剧，杂技剧的特色就消失了。但没有悲剧，杂技剧始终会与其他戏剧形态存在质的差异。这一局限，要求在杂技剧的创作中，要不断探索其表现空间，即使不展示悲剧，也要有崇高的精神内涵。

其二，杂技叙事局限。杂技表演的“无目的性”突出。而这种审美中的“无目的性”往往不易被理解，反而成了悦人耳目的“娱乐性”，所以要通过一种媒介引导观众理解杂技的内涵，这就是情节叙事。

叙事是一般戏剧的基础，可作为审美层次中实现心理愉悦的重要载体。它立足于人们日常的审美经验，通过情节设计，使人们容易理解新鲜事物，达到创作目的。但杂技是基于技巧的艺术，用技巧叙事比较困难。因此，在创作演出中，要充分认识杂技及杂技剧的局限性，选择杂技剧最适合的表现主题与表达方式，让杂技剧的技巧和叙事相得益彰。

六、矛盾性

杂技剧存在的三方面矛盾是上述局限性的集中体现。

一是表象与本质。杂技是群众喜闻乐见的表演形式，以惊险的高难度技巧征服观众，感官刺激和娱乐性突出。而这种震撼往往浮于表面，难以形成回味。杂技的本质其实是人类挑战极限、摆脱束缚、追求自由的理想化身，但由于过强的感官刺激，其背后的精神内涵反而被遮掩起来不易察觉，表面娱乐的现象与崇高理想的本质形成了悖论。杂技剧就是要通过“情节叙事”这一桥梁，引导观众从外在的感官刺激上升到内在的精神层面。

二是技巧与叙事。追求极限技巧是杂技的特色，但这些技巧难以直接用于叙事，如果勉强为之，必然削弱杂技的特性，正如俄罗斯马戏艺术研究院院长马卡洛夫说：“过于利用戏剧等辅助手法，杂技技巧被弱化，违背了杂技的本质，从而损害了杂技的表现力。”⑤而叙事是戏剧的基本要求，忽视叙事，杂技表情达意的功能则不复存在。解决的关键不在于杂技能否叙事，而是杂技应如何进行叙事。编剧、导演应善于创作选取适合杂技剧的剧本，使杂技叙事扬长避短，技巧与情节相得益彰。

三是杂技与戏剧。杂技和戏剧在很多方面不一致，最突出的就是演员、道具的“两张皮”问题。目前受制于演员的综合表演素质，杂技演员往往只能表演杂技，其他演员只能表演歌舞、对话，两者难以融为一体，演出时人员较多，效果不佳。杂技道具特殊而庞大，大部分与戏剧情节无关；而戏剧会有自己适合的道具，杂技一般也不容易用上戏剧道具。如果两者都在舞台上出现，又会显得杂乱无章，相互掣肘。对此，杂技演员应加强表演方面的综合训练；杂技道具更需要巧妙设计，将杂技和戏剧道具有机地统一、协调起来。

通过艺术学理论可以总结出上述杂技剧的艺术特征，在实践中尽量有意识地发扬长处，弱化矛盾，努力创造出更好的杂技剧作品。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尽管中国当代杂技剧还存在一些问题，但它正在逐渐成熟起来，在表演艺术领域已被认为是一个独立剧种，社会关注度也随之越来越大。杂技剧有可能改变我国杂技的艺术地位与社会地位，运用艺术学等多种相关理论进行研究，将有利于提升对杂技剧的认识，推进杂技及杂技剧不断进步，更有利于丰富杂技艺术的理论与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