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于石
2020-12-08邓丽娜
文 邓丽娜
最近由于文思枯竭,转身去河边捡石头。看着时间如流水般逝去,内心一片迷茫。几块光滑的卵石,瞬间在让我的头顶泛起些许微光。
我尝试着在石头上作画,让浮躁的心如泥沙经过河底,逐渐沉淀,成为磐石。我用丙烯颜料就着石块的形状,随心所欲地画,河底游鱼、山间小屋、松涛红日……画到脊椎骨发疼,画到夜色更浓,月光更柔软。这一过程,我看到,石头与流水的抗衡,人与时间的赛跑,坚硬始终比柔软更彻底、决绝,但柔软永远比坚硬更具有力量。
小时候,那条河很宽大,如今河水枯竭,河床收缩,真正意义上的河流在慢慢消失,水退去之后,裸呈的卵石承载着时光的重量,也浸透着村庄的苦辣酸甜。那时,村里没有自来水,早晨和傍晚的河岸十分热闹,浣衣洗菜,村野妇孺怡然自乐。脏的臭的、残的旧的,卵石在河底静静地吸附,抵挡一切腐朽,把生长的特性都留给人间草木和生灵。城市的孩子,可能不会想到,一些看似其丑无比的石头,却是村庄孩子眼里的宝贝玩具。那些柔软稚嫩的手指,激活了它们,使它们在无形成为了审美的对象。在城里人看来,乡下人是粗俗的,但他们却懂得这些无用的石头,他们将石安置在生活的每一处角落里,让它们发挥着不同的作用,腌菜石、磨刀石、石磨、石碾……生活中几乎所有的用途,乡下人总能用石头塑造出对应物,并赋予其烟火的温度。
那温度来回摩挲着乡下人的脸,使他们从稚嫩、健壮,继而变得柔软而带有石质坚定的表情,笑容深陷在皱褶里,如酸甜苦辣渗透着他们年轻时的生活。夜里他们仍亮着眼,指点着孩子仰望天上的星星。他们讲着妖鬼的故事,讲到安睡入定,如一块风干的石头,带着信仰的力量。
阳光洒在水面上,放牛的娃抬头仰望着天空,心里想昨夜老人的故事。人死后会变成星星,星星又变成了石头。石头最后又会变成什么呢?蹦出一只猴子,孙行者,七十二变。村庄孩子听着妖鬼的故事长大,关于生死,几乎成了他们的全部想象力。
多年后,回头看看那河,已然不在,世间柔软之物,似乎都不能够永恒,唯有石头,经过冲刷、摩擦和风化,把时光里所有能够吸附的东西,都吸附进了自己的生命。那些关于人死后变成石头的美丽传说,我到现在还记得,我不知道这个传说经过了几代老人的口口相传,但我可以肯定,自然创作原本无心,只是过程和结果让讲故事的亲历了。于是,那些坚硬而冰冷的石头,因人间的传说而有了人性的温度。老人说过,没有一块石头是相同的。是的,人也一样,在生活的打磨中渐渐变成孤品。残酷的生活,碾压不死一颗曾从石头里蹦跳出来的顽劣魔心。
在文思困顿之际,我突然感受到这颗顽劣魔心的跳动。我思考着,该如何用文学及美的眼光去唤醒它们,正如我企图去唤醒已被俗务积压只剩下疲惫的生活。
我重新拾起笔来,一如当年稚嫩的手指,将河底的沉石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