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福
2020-12-07蒋晚艳
作者简介:蒋晚艳,湖南武冈人,现居广州,广东省作协会员,黄埔区作协理事,著有长篇 《一诺端阳》 《如此活着》,中篇 《谁勒了她的咽喉》 《疯婶》,散文集 《母亲的老屋》 等。
每个人都是一本书,他,记福,如酒。——题记
前 言
2020年9月,我以作者的身份,随海南海口市文联《椰城》杂志中国行,走进贵州茅台。
在密不透风的行程里,周边除了酒味,全是嘈杂声。他,活动承办方、贵州邹旺酒业股份有限公司总裁邹记福,尤其活跃。
坦白说,我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印象定了格,心情也就上了锁。
心门开闸,是离开茅台的前一晚。餐桌上,大家朗诵诗歌,我不会写诗,也无诗可读,我便以诗的神韵,念了几行写母亲的文。念诗,想母亲,周边很安静,我的心情如爬满蚂蚁的树。忽然,他的声音炸雷一样响起:“别念了别念了,再念,这酒没法喝了!”
我如此忧伤,他那般嚣张。我愤恨地抬头,固执地看向他。只见他微醺的脸部肌肉不停地颤抖,好像他那畅快淋漓的皮肉下正在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斗争。还有他那整天没离开酒窖、酒坛、酒柜、酒品、酒香、酒醇的小小的眼睛,还噙着闪闪的泪花。
原来,这个看似浮躁、霸道的酒厂老总,也深藏心事,也饱含思念。
难道,他也有不为人知的遗憾和情感?
1
重庆云阳,风景美丽,空气清新,被如今众多都市人称为“世外桃源”。然而,曾经的巴山蜀水是凄凉之地,看山只有山,望水只是水,这里交通闭塞、物质贫乏,老百姓的生活举步为艰。
1972年,邹记福就出生在大巴山中一个六口之家。
“记福,打猪草!”
“记福,放牛!”
“记福,搬柴烧火!”
……
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四姊妹中,记福排行老二。但是自从有记忆开始,父亲总吩咐记福做这做那。小学二年级的一天放学回来,父亲又叫记福烧火煮猪食。当天家庭作业多,又要背书,在班上当班委的记福嘟着嘴:“我把灶台塞满柴,一次烧久一点。”小记福的小脑瓜打着小算盘,任由柴火烧,坐在灶边看起书来。
“你这个龟儿子!”正看得聚精会神,忽然,头部被父亲一敲。原来,记福看书忘了添柴,灶里的火熄了,母亲要喂猪,猪食还没熟。
“为什么只让我烧?”记福很委屈,一边添柴一边嘟囔。
“姐姐是姐姐,弟弟是弟弟!”
小记福并没弄懂父亲这句没前没后的解释,直至他12岁。
成绩优秀的记福被责令“辍学”“出门打工”“补贴家用”,记福不同意,就哭。父亲对着泪流满面的记福说:“姐姐是女的,弟弟比你小。”
那天,记福才读懂父亲,也才弄清自己。记福是大儿、是长兄,他大了,男孩长大是男人,男人要有男人的担当,男人要做家里的顶梁柱。
1984年春天,同龄人背着书包进学校,记福跟着村里的大老乡走向湖北工地,开始搬水泥、砌泥砖、扎钢筋的工地生活。
做建筑工,担惊受怕是常事,蚊叮虫咬是小事。工地的白天只有汗水,工地的晚上更是煎熬。稚嫩的记福和一群大人睡在集体宿舍,每听到工友谈论自己孩子的学习,记福就躲在被窝偷偷哭。記福觉得自己不能一辈子当建筑工,他要改变自己、改变命运,他要学知识、要做有技术含量又体面的活。
自此,热爱读书、成绩优秀的记福开始了自己漫长的工地学习之路。他请求长辈级工友把各自孩子读过的书本借给他。白天,他在太阳下大汗淋漓地干活,晚上,趴在床上一年级一年级地分阶段看书、做题、写文章、给自己布置作业,他还按照学校期中期末的模式,缠着工友给他出题目、当监考老师……
这样,用了四年时间,记福自学完成了小学和初中的全部课程。
父亲做乡村手艺,母亲干农活、做家务,记福打工,姐姐学手艺,弟弟妹妹读书……平时忙碌,春节团聚。记福家和中国大多农村家庭一样,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子女听话、全家安康,是所有父母的安慰。
光阴平和、岁月静好,是全部家庭的美好。
然而,1991年初夏,记福父母好几天吃不下、睡不着,母亲以泪洗面,父亲旱烟不离手,一团一团烟雾中,记福父亲向母亲忏悔:“是我错了,我不应该那么早让孩子出门打工。”
原来,有人传信“云阳县食用菌研究所让记福回家”,记福父母心想:“这孩子肯定在外面惹事了。”
待记福跨进家门,父亲拿着扫把追着他打:“你个龟儿子,龟儿子!”
“我去研究所上班,当所长,为啥子打我嘛?”记福边跑边叫。
母亲笑了,父亲放下扫把,也呵呵地笑了。
父母怎么也没想到,七年前小学都没毕业的儿子记福,怎么就当上了所长?
这里,请随我回到工地,回到记福的那些年。
课本知识学得差不多了,记福又钻研出路,他得物色新工作,得学习与新工作对口的知识和技能。经过几番比较,记福看上县城食用菌研究所,了解了去研究所工作的资质要求。有了目标,记福又开始新一轮的自学。晚上工友睡了,记福在被窝打着手电筒学;早上工友还没醒,记福在工地路灯下学;暴雨天或发放工资的休息日,工友聚餐、喝酒、打牌,记福躲在安静的角落学。食用菌常识、食用菌栽培技术等理论知识学得差不多了,记福向工地请假,用平时节省下来的钱自费到武汉大学生物系食用菌培训班学习,学习期间还积极大胆地给国家食用菌专业期刊投稿、发表论文……终于,记福的专业才能和钻研精神被云阳县食用菌研究所看中,邀请记福到研究所工作。
12岁为了生计,背着书包奔去远方当建筑工。
19岁作为人才,拿着邀请函回到家乡当所长。
——7年自学,蜕变成碟,这不是小说,是邹记福真实的过往。
经商学习,记福来到了深圳。
“在清华大学深圳研究生院,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努力,我跟自己较劲,给自己定学习时间、学习目标和学习方向,最终,我成功获得清华大学EMBA学位。”
2009年,拿着首次文化创业赚的钱,记福走进了服装行业。
第二次创业,记福雄心勃勃,迅猛地在全国各地大面积、大手笔扩展自己的服装版图。到2011年,记福服装已在国内达98家专柜、有23个区域经销商,每个专柜、店面装修费3~10万不等。短短两年时间,记福成了服装同行的精英和传奇。
“走到哪都是吹捧,醒着睡着都是赞扬。”
“一年四季没有冬天,围着我的只有春风。”
“一门心思扩充业务、扩大规模, 流动资金缺口越来越大,我的战略方向严重错误了。”记福满面通红,“一百多家专柜和店面,得有足够的衣服来撑台,开始的代工模式完全跟不上铺货要求。为了供应店面铺货,在朋友的引荐下,我忐忑不安地收购了一家服装工厂。”
“自己工厂,生产灵活,拿货不被动。”
“产销自如,要铺多少货就有多少货,需要什么款式就产什么款式。”
“我要大干一场!”
“我想破斧沉舟!”
……
“想过若干种可能,没想到,我收购的服装厂是一个欠债两千多万的大黑洞。”
“我掉进自己挖的坑里,久久起不来。”
……
无奈之下,记福不得不清掉全部服装,盘出所有店面,还了一部份不能、也不好意思再拖欠的款项,凭着自己多年经商的人品和口碑,债权人同意与记福拟定分期还款协议。
“那阵子,我恨不得把自己卖了,我的心每分每秒都在流血。”
悲观失望中,记福回到老家大巴山,关起门几天几夜。“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才走出来,我不想让村里人看到。”“我像只受伤的小狗,在夜空下舔自己的伤口。”
“当然,我还不至于到放弃自己的地步,并不是给自己戴高帽,做生意起起伏伏是正常的。过山车不仅是游乐场的玩具,更是绝大部份生意人的心路。”采访中,记福手中一直拽着酒杯,“我想,我一定要站起来,我一定能站起来!事实上,我最终也站起来了。”
“但是……”记福忽然放下杯子,双手捂脸。
好久好久,眼泪像蛇一样在这个亿万老板的脸上移荡。
——记福的母亲,在记福最低沉的时候,毫无征兆地走了。
后 記
采访结尾,记福夜一般沉默。
耳边又响起那首歌,“人生的路本来就荒芜,别被岁月的年轮禁锢,风雨过后还要追逐幸福,伤心的男人请你不要哭……”好想给记福一个拥抱,但是,在辽阔的悲伤面前,我知道,一切安慰都是徒劳。想起一本书中写过,“确定一个男人的好坏,就看他对母亲的态度和他妻子脸上的笑容”,于是,我走向那个几天来一直在前前后后忙碌、始终面带微笑、美丽高挑的女人,记福相濡以沫的妻子——慧玲。
朴实端庄的慧玲宛然一笑:“记福走进酒业,初始是偶然,过程也跌宕起伏。”
2015年春节,好友邀记福来贵州放松心情,刚落茅台,呼的吸的看的闻的想的念的喝的吐的,都是酒味。以酒浇愁,近一年的记福豁然开朗,“我不能这样下去,我还有老婆孩子,还有债主恩人!”
面对茅台的青山绿水,记福说:“我得捡回我自己!”
于茅台清醒,凭浆酒站起。于是,注册商标、成立公司、承租厂房、研发酒品……
2015年,记福又开始新一轮的拼搏,用酿酒的精神,品邹旺的香醇。
2020年9月,海南《椰城》杂志中国行走进贵州茅台邹旺酒业,我受命采访记福。“诗人、作家、企业家、慈善家……”如今的记福,商业涵盖衣食住行,生意遍布全国各地,闪亮的头衔像高铁一样长。记福,记住美好与祝福,此文,我就冒昧地以“记福”的名义书写。
——过往不往,未来很长。
祝福记福,祝福像记福一样的所有记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