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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

2020-12-07杨淑贞

壹读 2020年8期
关键词:列车员金花牛羊

◆杨淑贞

那年去河西走廊,从嘉峪关到敦煌,坐的是绿皮火车,听列车员说,那是最后一趟从嘉峪关开往敦煌的绿皮火车,之后它将被快车所替代。算了下时间,全长约376公里的路程将要花6个小时才能到达,好在是白天,好在我们所在的车厢里人不多,一颗窥探“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心便蠢蠢欲动起来。

因为好久没坐过绿皮火车加硬座了,我初上车就被一种古朴所吸引。看起来年龄已经不小了的列车员穿着我小时候在火车上看到过的那种列车员服装,她们脸上洋溢着微笑穿梭在车厢里,跟一些提着篮子和大包小包的、看似要去沿途道班上班的铁路职工们打着招呼,并详细询问这次上班时间有多久;发现堆放在卡座旁边的行李,她们帮行李主人把行李放到架子上;看到老人小孩,她们会问上一句有啥需要请说的话。一种温馨祥和的气氛弥漫在整个车厢里,如果她们手里提上一把茶壶,我真会怀疑这次列车穿越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

火车慢悠悠地走着,所有大漠景观尽收眼底,极目远眺,苍莽浑厚的黄沙,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慵懒空寂;偶尔出现一线驼队,在黄沙中缓慢移动,似乎要走向亘古;沙漠的上空,平铺天际的云层缓缓移动,在茫茫无际的沙漠上投下巨大的暗影,两个平行的时空在时光的流淌中似乎要融为一体。

突然一阵惊叫和忙乱的脚步声让我拉回了视线,我看见车厢里笼罩着浓浓的尘雾,列车员忙着关上窗户,忙着解释。没有想象中的谩骂奚落,只是听到稀稀落落的嬉笑和慌乱之后的如释重负声,桌子和座位上落了一层薄薄的沙尘,很多人帮着列车员擦着桌椅。一切恢复到平静,列车依旧缓慢前行,带着一车心中充满爱的人,驶向大漠深处。

之后投入到快节奏的生活中,工作任务要快速完成;吃个饭也恨不得每顿都吃快餐;就算外出旅游,乘坐的不外乎是越来越迅捷的交通工具……可每每闲暇独处时,那列从嘉峪关开往敦煌的绿皮列车,会时不时驶向我的精神世界,它让我极度放松身心,内心深处萌生出“生活本该那样”的想法。

原想着那样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没成想县作协的“金银滩之夏”采风活动让我再一次品尝到了慢生活的美味,对我来说,那真是一场饕餮盛宴。

说起来,我是第二次到洪乎力夏季牧场的。几年前的夏天,我带着县作协的部分作者,到洪乎力牧场拜访德州村青年作家董军。那年董军和他的妻子赶着他们的牛羊,在夏季牧场坐场。我们到达洪乎力他坐场的地方时,他已经杀好羊,装好羊肠等待我们的到来。我们坐在绿莹莹的草地上,看着云卷云舒,吃着美味的羊肉羊肠和醇香的牦牛酸奶,喝着青稞美酒,所有人都被深深的陶醉在其中。

今年的采风活动,我之所以依然选择了洪乎力夏季牧场,除了想让会员们深入牧区,感受和体验牧民们的放牧生活外,还有我的私心作怪:我想再一次亲近那片橘红色的土地(蒙语洪乎力的译意),再看一眼那丰饶的草场,以及移动在草场上的肥壮的牛羊。

因为是盛夏,一大早阳光就炽热无比。当车子行驶到离洪乎力不远的草原时,目力所及处,远处的山峰被薄雾所覆盖,隐隐约约似水墨画一般,如果没有草原的陪衬,把它当做烟雨蒙蒙的江南水乡是任何人都不容置疑的。见到此等美景,所有人都嚷嚷着要下车看看,这个要求是我无法拒绝的。

穿过十来米的草地,我们在铁丝网边朝东站立,刺目的阳光下,草原深处的山峰越加朦胧,浑圆的山体时隐时现,有人兴奋地大喊:大家看像不像蓬莱仙境?在众人纷纷附和中,我想,其实它像什么都无所谓,只要我们心中有山,心中有仙。

离开那片草原时,我们看到一种红头黑身子的虫子,在草地上奋力蠕动着,有好多爬到公路上,被来往的车辆轧得稀烂,粘在柏油上,不忍目睹。听熟识这种虫子的老师讲,这种虫子对草原的破坏力度不亚于鼹鼠,它们所到之处会造成草资源大量的枯竭,而且别看它们只是慢慢蠕动,其实不到个把月功夫,它们会爬到洪乎力牧场的。看来,大自然中跟牛羊争食的物种何其多,消灭害虫,保护草场不仅是牧民的义务,也是我们所有人的责任。

伴着花香,我们到了洪乎力夏季牧场。经精挑细选,宿营地安扎在一片相对平坦的草地上。扎好几顶小帐篷,我才细细环顾四周——东面有一条看起来水流不是太湍急的河,听董军说这条河叫洪乎力曲河,凡牧场的牲畜的饮水都依赖此河;洪乎力曲河左岸不远处有一座突兀的小山,从我们所在的地方望去,坡度相对平缓,登上此山貌似花不了多大的气力,听说那座小山叫鸽子洞,按字面意思,那山的石崖上应该有为数不少的野鸽子做巢;鸽子洞的北边,零星散落着几顶白白的帐篷,那是德州村牧民的畜牧点,一群羊悠闲自得的在开满野花的草原上徜徉,不得不说,这里真是个美不胜收的地方。

此时时间已接近中午,大家商议着先烧点奶茶解解渴,几位男士忙着从河边搬来石头,支起三锅岔,结果发现忘记拿燃料,于是我便和董军几位走向牧民的帐篷。因为这里放牧的都是德州村的蒙古族牧民,董军跟他们熟识,还说不定沾亲带故,这样也好深入了解下他们放牧的情况,顺便要些干牛粪。

身子骨壮实的南木措领着她的两个小胖孙子,站在帐房门口。她跟董军用蒙语打了声招呼,之后热情地邀请我们到她家的帐篷里坐坐。我们谢绝了她的邀请,站在草地上聊起了家常,她说今年到夏窝子的时间不长,每天早上,她的丈夫久美会把她家的一群羊和挤完奶的几十头牛赶到西边的山上,让牛羊自由吃草,他回到帐篷做些杂事,而南木措则收拾完家后开始捡牛粪、打酥油、做曲拉。因为今年雨水旺,草长得非常好,不管是牛羊还是几匹马的皮毛都显得油光滑亮、膘肥体圆,这让他们感到特别欣慰。

告别了聊完家常的南木措,背着跟她要的半袋子牛粪,我们走向离她家不算太远的牧民金花家的帐篷。金花是三个女孩的母亲,她的大女儿在县城中学上学,她放了暑假就到夏窝子来帮金花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两个小女儿是对四岁的双胞胎,我们走进帐篷时,俩小可爱正抱着奶瓶喝奶,由于夏季光照强,两个小孩子的脸被晒得黑红,这让金花感到疼惜,但是为了生活,对他们来说对无关紧要的一些东西还是报以了舍弃的态度,毕竟生活至上。

帐篷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大床,它占去帐篷面积的二分之一还多,其余剩余的地方放了几个小纸箱,还有一个做饭用的火炉。我们在床沿上坐定,金花的大女儿把几块牛粪投进炉子,忙着给我们烧起奶茶,而金花则蹲在炉子边,抱着其中一个孩子,说她跟丈夫刚把牛羊赶到山上回来。由于天气炎热,山上蚊虫肆虐,有时候他们刚把牛羊赶到放牧地,人还没到住地,而牛羊早他们一步跑下山了,这让他们无奈,只好再一次赶他们上山。好在现在他们家把很有野性的牦牛,换成了原产于瑞士阿尔卑斯山区的西门塔尔,西门塔尔牛产奶量高,产肉性能也并不比专门化肉牛品种差,役用性能也好,且性情较为温顺,自两三年前引进德州后,得到牧民们的喜爱。

我们谢绝了金花的挽留,提起她给我们的小半桶西门塔尔牛奶,向我们的营地进发。在烟熏火燎中,一壶奶茶烧好了,那浓郁的奶香和着花香弥漫在四周,让人禁不住食欲大振。大家或坐或躺,陶醉在大自然的博大秀奇中,生活中的各种纷繁杂事被统统抛在九霄云外,此刻只想融入到其中。

简单地吃了些东西,我们朝鸽子洞出发。要到鸽子洞,必须得淌过洪乎力曲河,别看洪乎力曲河河水平缓,没太大的波澜起伏,可下到河里并不是那样的。我们脱掉鞋袜,一挨近河水便感觉水有些刺骨,尽管天气的确好的不能再好了,可山里由山泉汇集成的河不会因天气的变化而发生很大的变化。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要淌过这条河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河水温度是一个方面,更大的困难来自于河里的石头。石头牙子锋利倒也罢了,想着只要耐着性子挑圆润些的石块踩上,就算慢也会在男老师们的搀扶下顺利渡过。但是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样,脚一经踩上圆润的石头,依附在石头上的像淤泥一样的东西滑得根本让人无法站立,还有到了河中间,河水不像之前看到的那么温顺,那湍急的流水已经到了大腿部位了,有好几次差点把搀扶我的人拉倒在河里。此时的状况是我想退回去跟渡过去是一样的艰难,再说好不容易才到河中间,再退回去的话感觉也过于懦弱,于是在众人的加油声中最终渡过了洪乎力曲河。

经过略微修整,我们朝鸽子洞爬去。我之所以用“爬”字,是因为走了不到一百米,山势根本不像我刚才看到的样子而就变得陡峭起来。爬了不到三分之一,几个文弱的女士和年老的男士便喊着爬不动了,就停下来欣赏周围的景色,甄别各色野花的属性。最后剩下三个男士再加上我共四个人朝山顶爬去。

一直以来,我对登山情有独钟。记得十年前我们登离此不远的海拔4385米的夏格日山,登山人员跟这次的没有太多的变化,那次我是第一个登顶的,看来今天我要延续十年前的“辉煌”了。

看到董军连蹦带跳地超过我,朝绮丽的山崖奔去,我便狠狠地喘了口气,想当年我爬起山来也是挺厉害的,哪有现在这般的气喘吁吁,真是时光催人老!走一阵喘几口气,喘一阵又爬一段坡,我终于爬完开满各色鲜花的草地,来到生长着灌木的地带。擦擦汗躺在野花丛中,浓郁的花香强烈地袭向我,我闭上眼睛平复了下气息,然后平视天际——天蓝得让人心尖发颤;一大朵一大朵的白云懒洋洋地在我的头顶飘浮着,偶尔挡住阳光,在草地上投下一大片阴影;一只兀鹫伸展着硕大的翅膀,把蓝天白云做为布景,舒缓地滑翔着,之后落在山崖上,几乎跟山崖融为了一体。时间似乎凝固住了,那些花草似乎停止了生长、兀鹫变成了岩石、白云稳住了身形、牛羊放缓了脚步,只有天还是那样的蓝,草还是那样的绿。

离开洪乎力的时间很快到了,当车子拐过一道弯驶向柏油路时,我们离洪乎力已经很远了,这预示着我们又要投入到滚滚红尘之中。回忆这天度过的时光,心再一次柔软了起来,希望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让一切陪伴能够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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