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三甲赋并序

侯耐根

文三甲者，余之就读所在班级是也。癸卯秋，吾侪学子五十有三，萃集于山西大学校园，结为一体，课受汉语言文学术业，编称中文系六三级甲班。而依本校俗成之谓，中文系一年级甲班简称文一甲，递升二年级，即称文二甲，逐年类推。岁在乙巳，至三年级，乃曰文三甲。越明年，“文革”溷扰，浩劫横生。宇内板荡，社稷丘墟。规制失序，招生见停。斯称定格，乃至毕业，而班人竟终身以为家焉。是为序。赋曰：

噫嘻！幸哉，甚矣！晋峦横，朝云腾。春树合，枝柯竞。高原竖子，黄土赐生;村舍田女，苍天赋命。袪衣攻学，去亲辞井;寒孺夺锦，书院集凝。是时也，家焉乐成！

家之初，雏鸟跃跃标立高矣！游目六合，精骛万仞，欲往鹏路而翱翔，凌厉云霄;仔驹昂昂志存远矣！骋怀八极，心开千里，思行原野以驰赴，追蹑风景。导清源，校长亲传道，诲人竭虑;振芳尘，文宗躬授业，解惑殚精      。晤言一室而进学，转益多师以修身;衡宇面壁而求索，丽泽镞砺       以问津。收视反听共恰恰，耽思傍讯与融融。五台宣讲，长子社教，拉练赴甘亭，习武暂从军       。熠熠然，初阳之焰相目染，溢目乎徽徽;清清然，雏凤之音与耳濡，盈耳乎泠泠。争奈造化无齐，禀赋有殊。各别也，你我他;参差也，伯姊仲。虽览物情异，持见纷争，然课业恪勤而乃一，克励奋进其为等。或动或静，出入相友;或行或止，进退相趋。守望相及相助，欲愿相率相成。文苑茂卉，载欣载艳;校园嘉木，且峥且嵘。文三甲者，盛誉孚名。是时也，家焉勃兴。

继之也，莽烟嚣，日失明。“文革”逆，世失宁。劫波汹汹涌动，戾气郁郁蒸腾。丙午国难，学府遭逢。书房空寥，讲堂闲清。天虽一片共戴，地则两处分庭。楼宇刳盘对峙，“山头”并踞各塍。于是时，文三甲人，各处派群。家虽圮倾，然则道义私德，持操秉性，未失度衡。

驯心再教育，驱入军垦营。萦苦辛，燥唇口，手足重茧而不惮;劳筋骨，疲肢腰，体肤叠厄以笑迎。断其发，泥其颅    ，挠秧于炘炘炀地;束其衣，赤其脚，育苗于凛凛冰田。实地实践结实果，善家善积成善德。同窗风雨同栉沐，共舟兄弟共鼓钲。

悠悠事，是耶非耶，聊复当年困惑尔;绪绪情，得耶失耶，庶几至今无解哉！往事反躬犹愧悔，前尘回首常悸怔。

六载同砚席，忽焉星散。一室共书案，倏而楼空。虽则辞枝散叶，毕竟共干同根。萦恺悌，泯嫌怨;惜戏谑，伤别离;河梁携手，阳关倾情。

无非弃儿，此去加冕臭老九;良是骈指，尔来入列蓬蒿人。

是时也，家焉离析，簸弄扁舟，寻觅世程！

孤蓬期自振，春草待再生。蓄操守，标卓行。幽蛰炼基层，雌伏陶性灵。有志脱颖当有日，无怨养晦非无年。磨砻砥砺          ，自獻自靖      ;应时趋逐，乃信乃诚。各任怀抱，咸呈力能。异工异作，同向同行。契阔         夙夜，乾惕             朝夕。浮沉守道，进退有格。鼓翅鼓舞，唯劳唯勤。兢兢迁思，业业回虑。耽怀耽玩           ，潜心潜兴。争流而不掀澜，弄潮而不失体。从教者，淫苦心于孤诣，幼人之幼而重道，强志达智，长善救失，乃其清也;艺文者，倾本真于笔端，词理纵横而放言，道德文章，为民鼓呼，乃其正也;为政者，体民生于肝脑，无愧衾影而理事，水月松风，嘉洁声名，乃其廉也;行医者，慨济世于悬壶，中外蹊径而独辟，存芝存兰，博慈博爱，乃其惠也;他务者，抱柱石于士心，置身素位而慎独，谦谦自牧，累累德充，乃其明也。蔽之曰：居庙堂，则尽忠智于家国，殷殷事功;处江湖，则蕴礼义于修为，拳拳研精。竿头日上，亦句亦逗佳境渐至;百尺更始，可圈可点堂构            概成。

翠柏本固，醴泉源清。家之仁雨雨人，仁雨激而方圆达仁;家之情风风人，情风衍而周遭通情。古道心心，热肠耿耿。会神之地，逍遥之津。举班团圆，五聚犹未已;归人省亲，屡盍          且更仍。剪烛西窗，絮语芳辰。或禊于汜，或宴于林。频频重频频，行行复行行。清平乐以唱吟，菩萨蛮而和咏。诗赋词曲，气韵天成。舒时相问相闻，游心内踅           ，兴遣意致;簇日奋笔奋书，柔翰             中濡，竖勒横鳞        。乐乎哉？斯乐至极！吾之家焉，人羡尔雅元亨。

而今也，少年侠气常忆，老境禅心谨崇。步履渐缓，眷情日臻。隔空闲聊，网络视频。晨升群旌，昏慰安宁。一己过寿，旅与     共庆。云冈拜佛，鹳鹊登层。记诵楹联，研读碑碣。“携二三子”，觅迹中土先哲;履七八国，赏阅异域韶境。是时也，家焉昭昭，瑶台烨烨，涵煦形胜，灿若霓虹，闪烁河汉，阆苑明星。

呜呼！两间逆旅，过客终去，酒酽花浓，欢宴果竟。而家文三甲者，其正气融于天地，英风纳于元精，浩然卓荦，恒常弥亘      ，将不灭于生生。

【注释】

（1）导清源，振芳尘：导清源，因势利导。振芳尘，芳尘指美好的风气、声誉，振芳尘指光大好的学风校誉。句中“校长”，指刘梅校长，“文宗”指中文系主任贺凯先生及山西诗界泰斗马作楫先生等。

（2）丽泽镞砺：《周易·兑》曰“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后因以指朋友间研习切磋;镞砺，即磨砺箭头，亦指朋友间的研习琢磨。

（3）五台宣讲（及以下四句）：1963年冬，受中共山西省委派遣，山西大学部分师生赴五台等县搞面上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即宣讲中央社教文件（双十条），为时三个月。之后又赴长子县搞点上的社教运动，也即四清运动。1965年，文三甲班到驻地太原北营的21军学军、习武锻炼。其间，也曾搞行军拉练，徒步近百里赴甘亭（今属临汾市）修军用水库。

（4）断其发，泥其颅：剪掉头发，将泥淖抹在头顶，以防日晒，头泥干后，洗掉再抹。

（5）磨砻砥砺：唐人颜师古注：“砻，亦磨也;砥，柔石也;砺，皂石也，皆可以磨者。”形容奋发自励，精亦求精。

（6）自献自靖：自靖，各自图谋其志。指自谋献身于国事。

（7）契阔：劳苦，勤苦。

（8）乾惕：乾，乾乾，自强不息。惕，小心谨慎。

（9）耽怀耽玩：潜心研究，玩味。

（10） 堂构：殿堂，房舍。

（11）盍：聚合。宋王十朋《蓬莱阁赋》“簪盍良朋，把酒论文”。

（12）游心内踅：留心，专心，开动脑筋。

（13）柔翰：毛笔。

（14）竖勒横鳞：书法九势之二势。

（15）旅与：旅，众;旅与，众人，引申为共同。

（16）弥亘：连绵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