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无声(外一篇)
2020-12-06计虹
◆计虹
1
小脚,一条腿跛着,终日忙碌着矮小的身影。说话嗓门有些大,不时地在吆鸡喝狗喊孩子。她是无数家庭妇女中最普通的一个,识不多的几个字,却可以瞬间算出要买的物品价值多少。
家里人口很多,四个孩子,孩子又各有两个孩子,拉起手来是一大串。从我记事起,就只看见她的双手一直在做活,双脚一直在迈着碎步忙活。其他人让她歇歇,她总说,不累不累,就听说病死的没见干活累死的。那人还想和她辩论一下,怎么就没有干活累死的时,她已经一跛一跛地走远了。
偶尔有点闲工夫,她的身边围着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听她讲忠义杨家将、讲穆桂英挂帅、讲水浒里的好汉替天行道,这些故事或许已经翻来覆去讲了一百零八遍,可每一次听都会让小家伙们不是叫好就是沉默不语,每一个故事都告诉小家伙们什么是忠诚,什么是义气,什么是爱国爱家,你又怎么可以成为一个像这些英雄好汉一样对国家有用的人。她喜欢听戏,常常带着我们听各种的戏,戏里面每一个发音都在讲礼义廉耻孝悌忠信,听戏看戏是她给我们人生上的最生动的一课。
2
门口来了一个乞丐,一个脏乎乎的女人,站在大门口,不说话,就那么站着。她看见了,笑着把她领进了家。给她打水洗干净了脸和手,找来一身她穿的衣服,让脏女人换下那身破衣服,端来热腾腾的馒头、稀饭和咸菜。脏女人洗干净后,其实还有些好看,眼泪拌着稀饭进了肚子。在拉家常中,才知道脏女人是逃婚出来的,头一个男人死了,婆家把她卖给了一个年龄很大的光棍,在抵抗无用后,她找机会逃了出来,一路乞讨着回娘家去。她陪着脏女人流了很多泪,晚上,她们躺在一个炕上,她从未想过这是个乞丐一般的女子。第二天,她给脏女人一些路费和干粮,在脏女人扑通一声地下跪中,她说,使不得使不得啊,谁还没个遭难的时候……
3
秀英嫂又来我家了,依旧是青一块紫一块,看来又被上二哥打了。她赶紧给她上药、揉搓,陪着又掉了许多泪。每一次的原因都差不多,上二哥赌输了,喝了酒,心情不好对她撒酒疯。秀英嫂是个好看的女人,像电视里的女人,长长的辫子,大眼睛,睫毛是那么的长。身材是高挑的,是凹凸有致的,就连我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都欢喜看她,怎么就那么好看呢?这么好看的女人说话也是那么的好听,柔柔的,温温的,不像我们的母亲,说话总是高八度,一说一打鸣。上二哥看起来也还算英俊,就是个头矮小了些,可他有一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被他忽悠的姑娘那可数不清啊,秀英嫂就是被这一张嘴从遥远的山西哄到了我们这个边区小县城。
新婚的日子里,上二哥对秀英嫂是甜蜜的温柔的,可随着日子的一天天过去,秀英嫂的肚子大了一次又一次,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子后,上二哥也因为生意上的不顺,遂染上了赌博、喝酒的恶习,从此秀英嫂也开始了地狱般的日子。在这里,秀英嫂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唯独和她成了忘年交。平常的日子里,秀英嫂基本就长在我家了,帮她缝被子、洗衣服,做各种活计,秀英嫂的公婆对她不是特别欢喜,总觉得她这个远嫁的漂亮的女子一定是有过什么不能为人所道的经历才会选择他们如此平庸的儿子,公婆看她的眼神总是带有猜忌、质疑和瞧不起。只有在她这里,秀英嫂才享受到了如母亲般的温暖。她给秀英嫂讲女人一辈子怎么过,讲怎么伺候男人,讲怎么带孩子,她用各种故事与话语宽慰这个苦命的女子,在她眼里秀英嫂就是她失散很久的女儿一般。
她的生命里原本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那一天,家门口来了个和尚,她兴冲冲地给师父送去了布施,师父却送了她一句话,让她痛苦了一辈子。师父说,你命中有二子二女。说完,飘然而去。当时她听了并不以为意,以为这个师父的道行不过如此。就在两个月后,噩耗传来,在乡下插队的大儿子,才刚满十八岁的大儿子,在回家路上,被一辆大挂车的后挂给挂到了车轱辘下,司机毫不知情地开走了。等到路人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失血过多没有了气。她见到儿子的那一刻一滴眼泪都没有,从头至尾都是一个木头人一样。直到听人说,孩子没结婚还没成人,不能埋,就这么处理了吧。她才哀嚎出一声:“不可以啊……”在她的坚持下,儿子葬在了坟地,却没有竖碑。回了家的日子,她依旧忙忙碌碌,只是脸上没了笑容,别人也不敢过分打扰她。想着忙着也好,过些日子就好了。
大女儿回来了,和丈夫吵了架回来的。自己的心情很不好,更不会去在意她的心情。她从地里刨土豆回来,感觉要虚脱了,就和衣躺在了炕上。大女儿进来了,看着满身土的她躺在她刚换了单子的炕上,立马爆发了,冲她大吼大叫,歇斯底里。她没说话,默默地起来出了门。从街上下来的秀英嫂喊她,她没听见,继续走着,一跛一跛。秀英嫂怕出事,跟在她身后,她一直走了很久,走到了离家很远的一处荒滩,她扑倒在荒滩上,嚎啕大哭。秀英嫂后来说,那是她这辈子听过的最凄惨的哭声。不知道哭了多久,眼泪也哭干了,她又一个人爬起身来,拍净身上的尘土,往回走。秀英嫂依旧跟在后面,没敢上前,或许这个世界上只有秀英嫂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那些从她肚子里滚落出来的女儿却似陌生人般冷漠。
此后的每个大年三十,她都会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里,直到家里开始准备年夜饭了,她才从屋里出来。后来的后来,我们才知道,她是用这样的方式治疗她内心的创伤,她没有一刻忘记她最为乖顺的大儿子。多年后,我找到了一个词来形容她——隐忍。
秀英嫂跑了,跟个山西来的货车司机跑了。上二哥为了面子说是秀英嫂回山西娘家了。可大家都知道,秀英嫂被他打跑了。至于秀英嫂怎么和那个山西的货车司机好上的,所有人都无从知晓。上二哥又喝醉了,喝得脸红脖子粗的他闯入了我们家。她赶紧给上二哥端来了热茶,上二哥一把打翻了,质问她秀英嫂怎么和山西佬勾搭上的,是不是她牵的线?她捡起茶缸,对上二哥的质问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平日里怎么对人家女子的你不知道吗?再待在你身边,她只有死路一条。上二哥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醒,听完了这话,便摇晃着身子走出了我家门,从此再没有来闹过。但此后我们家又时不时的多了两张嘴,就是秀英嫂的两个儿子,他们常常没有人给饭吃,她就每日里都差我们去把他们喊来,说,多两张嘴就加一勺水,稠了稀了总能混饱肚皮。
4
小丽又哀嚎着来我家求救了。
“奶啊奶啊,快去救我妈啊,我爸要打死她了……”
手里的擀面杖都没有来得及放下,她就跛着那双裹脚飞奔出门。小丽的爸爸总是打她的妈妈,不是撒酒疯,是因为她妈生不出儿子。小丽已经是她爸冒着被开除的危险生下的第三胎,可还是个丫头片子。那第二胎更惨,一生下看是个丫头直接就扔在别人家门口,报了死亡。小丽的妈就为了自己这不争气的肚子天天挨打受气。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到了小丽家。小丽的爸正用脚踢小丽的妈,小丽妈嘴里骂骂咧咧的:“打,你往死打,自己没用生不出儿子,就会打人!是男人你今天就打死我……”在佩服小丽妈的勇气的同时,我也着实被小丽爸的狠吓着了。“你给我住手,你个愣头青!”她大喝一声,小丽爸立马停了手,我们站在一边有点想笑,因为想起了小丽爸的外号“愣子”,还真是名副其实。
她拉起了小丽妈,边拉边说,你这嘴不能告个饶吗,非和个愣头青对着干,你得了啥好了?小丽妈这时才放声痛哭起来,姨啊,让他打死我吧,我死了他好再娶一个给他家生儿子传宗接代啊……随着小丽妈的一声一声的痛诉,你仿佛听到的是千百年来女子的痛诉,在我们县城和乡下有多少这样的好女子因为生不出儿子而饱受折磨,精神的肉体的。
就像家后面的曾爷爷家,他家的院子很大,人口又不多,就把一部分房屋租给了一个跑大车的。跑大车的王哥,个头不高,身子微显单薄,一见人就笑眯眯的,很温和的样子。他家里有四个孩子,三个女孩一个男孩,就是被超生罚的不行了才从老家出来跑车。他家的女儿,依次叫招弟、盼弟和来弟,多么直接而明确的表白。在一次闲聊中,才知道王哥的媳妇也是被“千锤百炼”过的,别看王哥平时温和老实,犯起倔来六亲不认,操起啥砸啥,三个女儿都是在父母亲的一次次的战斗中慢慢长大。直到第四个孩子终于是个带把的,王哥才一下子没了往日的气焰,恐是这些年王嫂遭受了太多,现在的她是泼辣的,一副雄赳赳的模样,王哥则总是一副笑模样,一直地陪着笑脸,尤其是见到了小儿子,那更是像个老哈巴,三个女儿已经抽开了身条,对父亲也是颐指气使的样子,但是这个时候的王哥似乎什么都很满意了,任你怎么对他,他永远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什么时候小丽妈也能生个儿子呢?
5
二舅的婚事恐怕要告吹了。
在我们得知消息的时候,是媒人打来了电话,二舅在银行处了个女子,要和已经订了婚的舅妈吹。爷爷回来转告了电话内容后,小脚的她二话没说,启程去了二舅工作的地方。
二舅生性是绵软的,像爷爷,面对怒气冲冲的母亲的到来,他原本打算为了爱情顽抗到底的心立刻蔫了。这个时刻,这个个头还没有一米五的小脚女人,顶起了舅妈家的一片天,在她的威严下,二舅立刻偃旗息鼓,断了念想,乖乖的定日子准备结婚。
对于后来二舅的生活,在外人眼里或许是美满幸福的,但是性格刚烈性情阴郁的舅妈也让当初做决定的她吃到了千古难题婆媳问题的苦头。她的刚烈和舅妈的阴毒,在一派平和下却酝酿着巨大的风浪。这个风浪,她在的时候并没有爆发,她走后,就如爷爷的话,你走了,这个家就散了……
6
写到这里,这个“她”渐渐浮现在我的眼前,她不是别人,她是我母亲的母亲,南方人叫外婆,北方人叫姥姥,而我因为自五十六天起就由她拉扯成人,就像家孙一样,我喊她奶奶。
奶奶走了。
她走的时候,其实是痛苦的,我一直想不通这样一个好人为什么要离开得如此难?吃一口吐一口,吃什么吐什么,嘴边因为擦啊吐啊,都淹得又红又烂,身体几乎瘦成了一团烂棉絮。就是这样,我从单位回去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她睁开眼的第一句话是,让你妈给你弄点饭。我该怎么忍住我的眼泪和难过?天天盼我长大,我长大了,你老了,我有能力了,你却走了……
一直想给你写点什么,一直在心里默默地想。你的一生不过是劳苦大众中最普通的人的一生,没有多大的事,但在我们心里比什么都大。对你的想念,没有文字能表达完整,写下的这些不过是为了安慰我自己。
回忆总是温情
前段时间,因为工作上的原因,回了一趟我的母校——宁夏大学。说来,从单位到学校开车不过半个小时车程,就是这样,我也很多年没有去过。2018 年母校的六十大庆,几个要好的同窗本来商议要回去重温一下大学时光,后来也因为各自的工作生活而搁浅。一天天的不知道忙什么了。
同行的人开车进入校园的时候,天色微暗,沿着一条宽阔的道路渐渐深入到校园的中心地带。沿途有一个大操场,华丽得有些不像话,干净的草坪,泛着红光的塑胶跑道,各种健身器材五颜六色地静立在操场的周边。操场前有一个小广场,立了一个雕像,一个女子,车过得有些快,没来得及看清楚是哪个真神。车行至一处热闹的地方,我说这个地方似曾相识,朋友笑了,老大,这就是当年上课的主楼啊,这是当年的男生楼4 号楼,前面是女生楼1 号楼,朋友也是我的学弟,比我小几届。他倒是经常来这里会朋友,很是熟稔的样子。
哦,哦,哦……我一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憨态,看着当年最为高耸的主楼,现在也已经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的架势,威风早已不再。男女生宿舍楼几经修缮,外墙的斑驳,遮不住内里的繁花遍及。朋友说,1 号楼改成研究生楼了,里面“豪装”了一下,有了独立的洗漱间。听到“独立”二字的时候,我的心剧烈地抖了一下,多好啊。想起当年刚住校,宿舍经过一个假期的搁置,窗户又是最普通的,西北的风沙大,推开宿舍门,灰尘积了几寸,到处一片狼藉,我和一起来报名的母亲看着这个环境和条件心寒了半截,我的脸色尤其不好看,后来才知道,我住的这个文科楼是宁夏大学建校时的第一栋楼,可以说是见证了学校成长的古董级建筑了。宿舍的灰尘铺天以及它的脏乱,在我和母亲的奋战下,基本窗明几净,其间,有同屋的也来报到,看见我们在尘土飞扬的宿舍干得满头的汗和灰混成了泥,估计是吓着了,客气地寒暄了几句就说先去报到,一会儿回来帮忙,然后就再无踪影。直到今天的舍友聚会,我还是会“耿耿于怀”地挖苦现在贵为学校副处长的某女子几句,二十年的时光就这么弹指而去,现在怎么嬉笑怒骂,都显着一点亲爱在里面,不这样反而觉得生疏得有些冷。
停下车,往前走,当年最大的食堂还在。我们那时候叫它汉民食堂,宁夏是回族自治区,回族较为集中的聚集地,回族的饮食习惯和汉族有区别,在这里的饭馆部分会标注清真食品,回族同胞就可以放心地食用。饮食的差别并不能代表回族与汉族的差异,只是生活习惯而已,在这里回汉人民互相尊重,互相理解,和谐共处。虽说是回族较为集中的地区,但大部分还是汉族,学校也是一样,那时候最大的食堂是汉民食堂,在它的周边有规模不大的清真食堂,我们汉族学生总喜欢把这些小一些的食堂叫做二食堂,食堂小,相对就好管理,也可以有一些灵活政策,比如可以炒小炒。小炒在我们上学的时候还是比较奢侈的,那时的学生大多还是拿着不多的生活费,尤其是从山区考来的学生,更加省吃俭用,很多人就靠着每个月国家给的一百多的生活补助就够饭钱了,家里给的钱除了买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牙膏、卫生纸等,其余的都买了书。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班里的来自隆德的巧红,她的床下从大一开始,就在不停地存放书籍,各种各样的,一箱又一箱,而她就是靠每个月的微薄的补贴过日子的学生之一,有一次和她聊天,我说你买那么多书看得完吗?她说,看不完,我不是买给自己的,毕业了我就回去教书,我要在我教书的学校建一间图书室,让孩子们再也不要像我一样没书看,连像样的高考辅导教材都没有,一考就是好几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出来了……对于她的想法,在当时的我听来是颇为震惊的,我从来没有那个意识还有人没书看,参加高考连个辅导资料都没有,那还考哪门子试啊,在我的高中时代,堆积如山的就是各种各样的复习材料,很多资料考完了都还是空白的,没有时间去做去看。巧红的话让我相信了世界上有一种人生而卑微,但是他们有着崇高的灵魂。现在的她早就有了自己的图书室,二十年教育一线的辛苦,她现在是隆德的名师,路过隆德的同学在路边的通告栏里看见了她的照片,那是她荣获隆德名师称号的喜报。对于名师我并不觉得多么激动,但我相信一个从大一就心怀学生的人一定是个好老师。
汉民食堂的饭我大学四年没吃几次,通常我喜欢去二食堂,人少,饭菜也略微可口些。和巧红他们去的几次,让我耿耿于怀至今。第一次是刚开学没多久,大家下了课一起去食堂,那时候我还只知道有个汉民食堂,去了餐厅,第一次面对乌央乌央的吃饭的人群,我有点蒙圈,找了个人最少的去排队,看了看队伍前面的菜,辣子炒鸡,心下窃喜,我的最爱啊。一个长方形一米见方的不锈钢大盘子,青绿的辣椒片铺在下面,上面密密麻麻满满当当的鸡肉,热气把肉的香味一点点带进我的味蕾,能想象到我脸上的幸福感爆棚。终于到我了,师傅问,一份还是半份?当然是一份了,半份哪够吃。一份四元,是食堂里最贵的菜了。我眼看着师傅的勺子舀起了辣子鸡,神奇的一刻出现了,师傅的手腕不知怎么抖动了一下,咦,勺子里就剩了几块鸡肉,其他的都是辣椒。刚入校门还很腼腆的我,不好意思也不敢和师傅犟,垂头丧气的打了二两米饭去找同学吃饭。后来和学姐们聊天我才知道,这是食堂师傅的拿手绝活,辣子鸡只盛辣子,西红柿炒鸡蛋只盛西红柿,土豆烧牛肉只盛土豆……再后来,我发现了二食堂后就很少去了。
现在食堂二楼周三还办交谊舞会吗?我问朋友。办什么办,现在的学生哪还有跳那老古董的。刚进校门的时候,我们按照惯例,要扫舞盲,就是要教会大家跳交谊舞。我很反感,对于逼迫的强制的事我都是一个愤青的模样,绝不配合。班里的班委是系里定的,班长是一个从吴忠师范保送来的姓马的男生。据说在吴忠师范的时候他就是学生会主席,他的那种唯系领导是从的做派很是让人反感,尤其是我,不知什么原因,从见他的第一眼起就没有给我留下一点好印象,大学四年也是别别扭扭地走了过来。要说他有什么大毛病,好像也没有,就是无来由地烦他,烦他那一说话咋咋呼呼的劲。系里要求扫舞盲的时候,他非常活跃,在师范的时候,他已经算是半个舞林高手,唯一的缺陷就是个头不高,没办法自如地带个高些的女生翩翩起舞。全班扫舞盲,唯一没有扫了的就是我。从他通知大家到班里学跳舞、到大食堂参加舞会,我无一例外地缺席了。他让宿舍的女生传话回来,说我再不去就上报给系里,算旷课。在舍友的劝说下,我和她们一起去了班里,但我就抱着一本书坐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看书,班里的男生那时候还并不熟,都没有人敢过来邀请我和他们一起。还是这个招人烦的班长颇为不识趣地跑来要教我跳舞,我冷冷地说,脚崴了,动不了。他好像也有点受了打击,低着头去找其他同学。后来工作了,视野开阔了,也见识了一些人,就觉得那时候年轻的自己真的是有些文青的二劲,心下里也觉得有些对他不住。不过,直到今天,我这个欢喜一个人靠眼缘的习惯还是固执地保持着,我想这大概就是人常说的本性难移吧。
别尽想着食堂了,去看看图书馆吧。朋友提议道。图书馆,大学四年于我而言除了借书,我是很少踏足的,我的自习时间基本上是在宿舍完成,我喜欢宿舍的自由自在,一会儿吃点东西,一会儿喝点水,看累了,床上一横,趴着看躺着看都行。但是我的同学都很喜欢教室和图书馆的自习室,说是有浓郁的学习氛围,而我落得个自在,宿舍基本是我一个人的天下,偶尔有个生病的或者犯懒的正好陪我说说话。图书馆于我们不只是饱读诗书,提升自我的地方,新入学的我们在那里经历了第一次的桃色事件。图书馆的管理员当时有好几位,有一个年龄似乎四十上下,长得也还好看,扎了一个大辫子的女子,她笑起来有点小姑娘的娇羞,可是她的大辫子又是灰白的,让她显得有些苍老。她对人很好,温和有耐心,对我们这些新生照顾有加。班里的一个张同学,男生,个头一米八以上,体型粗壮,他去借书的时候,大辫子管理员总是对他笑眯眯地问东问西,每次都不嫌麻烦地满足他的各种借书地求。有一次,他借了一本书忘了归还,临到放假才发现,他急匆匆地跑去,大辫子管理员还是笑眯眯地给他还了书,当他怯怯地问罚款时,没想到人家说没事,不用了。在宿舍的时候,他已经算过了,怎么也得十好几块啊,都够买一本了。张同学的开心可以想象,他提出下班后请管理员吃个雪糕。其实,单纯的他就想着感谢一下这个好心的管理员,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引发了一颗地雷。
从那以后,大辫子管理员就总是等在他的宿舍门口,要陪他一起去自习。刚开始他还有些木讷,随着次数的频繁起来,他开始害怕紧张了。他央求舍友给他盯个稍,只要大辫子管理员在门口,他就不去教室了。当年的宿舍管理还是严格的,男女生宿舍楼除非亲友来访,异性是不允许到处乱窜的。大辫子管理员除了等在门口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连BP 机都没普及的年代更何谈手机呢。这个笑话很快在同学中传开,女生中有一个是宁大子弟的,揭开了谜底。大辫子管理员有个雅号就是“花痴”,每一届新来的男生里她总会追逐这么一两个。大辫子管理员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学习好,考到了外地重点大学,在学校的时候处了一个男朋友,男朋友出国就和她分手了,她回家以后钻了牛角尖,怎么也想不通出国比感情重要,将自己困在一个牢笼里,自己把自己逼成了精神分裂症。经过一段时间治疗,她的病大夫说可以出院了。学校考虑到她的父母都是学校的老教授,她也是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就把她安置在图书馆工作,这个工作对于她可能是最好的归宿吧,除了每年新生入学的时候,她会犯一下“花痴”,其他时候,她都是一个学识渊博、对人友好的优秀的图书管理员。这么多年过去,不知她有了自己的归宿没有,身病有药,心病难医恐就是这个道理。
面前的图书馆,除了图书馆三个字我还觉得见过,其他的都是面目全非得可怕。就像那句说爱情的遗憾的诗一样,“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看着眼前的这个富丽堂皇的建筑,我只能感叹“君生我已老,我生还无君”。朋友说进去看看吧,我恨恨地扭头就走,就像谁欠了我的钱一样,只这外表就已经让我受了这么大的伤害,进去看了,我怕我的心脏会爆血管。瞅你那小心眼样,朋友在后面发出一阵浪笑。笑吧笑吧,总有一天,你也会体会到我此刻将老未老的心情。
从校门出来,上学时的街景踪影全无,只有学校的小南门还是那么小那么破。而我们的美食天堂——怀远市场,也在环保治理中消失。时光在走,一刻不曾停歇,倏忽间,二十年过去,当年的愤青现在成了一个温和的胖子。从车窗上,回望母校,什么时候能重回你的怀抱,再让我犯一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