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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鼓上的紫罗兰

2020-12-04申赋渔

意林原创版 2020年11期
关键词:紫罗兰画展咖啡馆

申赋渔

晚上七点一过,我立即下楼。刚刚下过小雨,空气清新而凉爽。夕阳钻出云层,照在大街两旁的奥斯曼建筑上,巴黎显得忧郁又寂寞。

我去看望瘦哥哥凡·高。我知道他会在克里希林荫大道的铃鼓咖啡馆。他正给他爱着的人送一束花,他画在画布上的花。

凡·高爱上的这位女子叫塞加托丽,她是铃鼓咖啡馆的女主人。凡·高爱得很疯狂,不断地给她送花。

塞加托丽怜悯这个潦倒而疯狂的荷兰人。她让他把画挂在咖啡馆的墙壁上,希望能帮他卖掉一两幅。可是所有高谈阔论的来客,没有人看一眼。能打动他们的,只有正流行的印象派——亮丽的色彩,柔和的光线,带着些许伤感的美好。

凡·高求爱的礼物是一束鲜花。在铃鼓形状的咖啡桌上,放着一篮子的紫罗兰。凡·高似乎把他颜料盒里所有的颜色都用上了。“我爱你”这三个字,他不是呢喃的耳语,而是在对着整个世界呼喊。

对于凡·高郑重其事的求爱,塞加托丽只说了一个字:“滚”。此时的塞加托丽的确有一个情人,正在她的旁边,他是铃鼓咖啡馆的经理。年轻的经理咒骂着凡·高,往外驱赶他。凡·高望着塞加托丽,怎么也不肯离去。他认为她是爱他的。她只是担心他会受到恶人的伤害,才不理他。经理抄起一只啤酒瓶,狠狠地砸在凡·高的头上,鲜血顺着凡·高的脸往下流。伙计们在经理的招呼下,把凡·高推到了门外。

凡·高羞愤痛苦地回到蒙马特高地上的住处。他伤心地清洗着脸上的伤口,心中满是绝望。

凡·高其实知道,塞加托丽不爱他。他只是不想怨恨她。对于这个冰冷的世界,他已经习惯了。他再也没有去过铃鼓咖啡馆。时隔不久,铃鼓咖啡馆就倒闭了。债主们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拿去拍卖,包括凡·高留在那里的许多幅画。

拍卖会上,没有人愿意为凡·高的画出一个子儿,他的画都流标了。有认识凡·高的人嘲笑他说,这是文森特·凡·高先生的第一次画展。

事实上,凡·高后来在巴黎的确办过一次展览。地方离这里不远,是一个叫杜沙莱的饭店。凡·高几乎把家里所有的画都拿来挂在墙上,一幅也没有卖掉。在极少的参观者当中,有一个人叫高更。他与高更交换了画作,彼此引为知己。这大概是凡·高此次画展上唯一的收获。

三个月后,1888年的那个寒冷的春天,凡·高离开了巴黎。他离开巴黎,不是愤怒,不是失望,而是悲哀。谁也没想到,仅仅两年之后,他就离开了人世。他去了普罗旺斯的阿尔勒,去了圣雷米的精神病院,去了终将埋葬他的奥维尔小镇。

铃鼓咖啡馆在“红磨坊”前面不远。咖啡馆早就不在了,现在是一个名叫“秘密”的商店,大门紧锁着,黑乎乎的橱窗里立着几个身着奇装异服的模特。

兜了一大圈,回到我居住的小街巷时,恰好8点钟。這是向医护人员致敬的时间。许多人打开窗户探出身来鼓掌。有人吹起了小号,有人吹响喇叭。在靠近我家门的一家,大门敞开着,一位男士弹着吉他,一位女士靠着他在深情地歌唱。几乎所有的邻居都站到了窗口,我们的门房和她的丈夫也站到大门外,大家随着歌声的节奏鼓掌,掌声像波浪一样往远方传递过去。在这一刻,沉睡的巴黎好像忽然惊醒过来。

我又想起瘦瘦的,喝着苦艾酒的凡·高。那个他醒着的时候,我们睡着的人。那个他睡着了,我们才觉得心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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