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文化传统与当代企业创新

才国伟 谢佳松

一、引言

二、文献综述与理论假说

本文认为，作为中华民族最为重要的伦理基础和哲学思想，儒家文化对当代企业的创新活动也产生了深刻影响。第一，儒家思想的很多核心观念均体现了超前的科学性和创造力。儒家思想强调“格物致知”，提倡推究事物原理，认识事物的客观规律，这种科学性的价值观念必然会熏陶个体培养实验探索、激发实事求是的精神。《礼记·大学》强调“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从勤于省身和动态的角度来强调及时反省和创新改革的思想。尽管许多人曾批评儒家思想本质上是一种保守的伦理观，如以“中庸”之道求和谐相处、崇尚“文以载道”等尊德性的伦理道德规范，但也忽视了儒家承认私有产权正当性、保护契约关系、尊重个体经济理性的经济思想。第二，自汉代以来确立以儒家为官学的同时，还确立了以儒家道德标准来选拔各级政府官员的原则。这就导致了中国古代社会并没有西方中世纪那样严密的等级及滞固的社会结构。开放的社会结构通过较为公平的竞争环境鼓励个人努力，使得能力更强的人有更多的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实现自身抱负。充足的流动性必然会为社会的发展提供源源不竭的动力。第三，儒家文化在传播的过程中不但构建了人们需要遵守的社会伦理规则和道德行为，还起到了教化大众的作用，使得人们在知识积累过程中，进一步进行知识的更新与创造。此外，历史上中华民族长期处于世界领先地位也使得批评儒家思想的论断难以立足。

综上所述，本文提出下述理论假说：儒家文化传统可以促进当代企业创新。

三、实证模型、变量选择与数据来源

(一)实证模型设计

为度量儒家文化对于现代企业创新行为的影响，本文实证模型设定如下：

RDitcd=α+Culturec′β+Xit′γ+Zc′η+μd+νt+εitcd

(1)

其中，下标i、t、c、d分别表示表示企业个体、年份、企业所在地区及企业所属行业。被解释变量RDitcd代表了属于d行业的i企业在第t年的创新绩效指标，包含研发投入占营业收入比例、专利申请数量及发明申请数量等；核心解释变量Culturec为地区孔庙数量。地区的孔庙数量越多，代表了该地区受儒家文化的影响越强。在本文后续分析中，还选取了地区清朝进士数量、现存孔庙数量等指标进行稳健性分析及检验。Xit为一系列企业的财务指标，Zc为地区变量指标。μd、νt分别为行业固定效应及年份固定效应，εitcd为随机扰动项。

(二)变量选取与数据来源

参考现有文献，本文从企业的创新投入及专利申请数量两个维度度量企业的创新活动(27)周铭山、张倩倩、杨丹：《创业板上市公司创新投入与市场表现:基于公司内外部的视角》，《经济研究》2017年第11期。(28)沈国兵、袁征宇：《企业互联网化对中国企业创新及出口的影响》，《经济研究》2020年第1期。。其中，采用研发投入占期末总资产比值计算企业当年的研发投入比例；从专利数量维度考虑，相较之授予年份，申请年份能更准确地刻画创新产出(29)孔东民、徐茗丽、孔高文：《企业内部薪酬差距与创新》，《经济研究》2017年第10期。，因而本文采用企业每年专利申请数度量企业创新活动的产出绩效。此外还构造企业当年发明专利申请数量作为第三个被解释变量进行实证分析。

儒家文化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和重要组成部分。孔庙作为国家推崇儒家思想的象征，是历代承载以道德为核心价值观的建筑。孔庙不仅对古代教育发展和人力资本累积起到重要推动作用，还对文化的形成和传播产生了深远影响。唐贞观四年，太宗为推崇儒学思想，诏令天下州县皆立孔庙，即谓之“州县莫不有学，则凡学莫不有先圣之庙矣”。孔庙深刻地影响着当地个体的价值观念与文化习惯，进而对现代企业的行为产生影响。因此，尽管儒家文化因素难以量化，但仍可通过其外在的遗留特征进行判断。而作为儒家文化的经典符号，历史中孔庙数量的空间分布就可以为我们理解不同地区受儒家文化影响程度提供可以量化的具体指标，进而进行实证分析与检验。本文手工搜集整理自唐代以来地区历史孔庙数量及现存孔庙数量，用以度量地区儒家文化强度。此外，本文还构造了地区进士数量量化儒家文化因素佐以稳健性检验。

四、基本实证结果与稳健性检验

(一)基准结果

表1为式(1)的基准回归结果。其中，第(1)至(3)列未控制年份和行业固定效应，第(4)至第(6)列控制了两种固定效应。被解释变量依次为企业的研发投入比例、当年申请专利数量及当年申请的发明专利数量。由表1可知，无论采取哪种指标度量企业的创新绩效，地区孔庙数量均显著提高了该地区企业的创新水平。表明儒家文化至少能够在5%的置信水平上显著促进企业创新活动和绩效，与预期相符，证实了前文假说结论。

表1 基准回归

(二)稳健性检验

本文进行了如下稳健性检验：(1)换用地区现存孔庙数量及清朝进士数量等指标重新度量地区儒家文化传统；(2)为了使样本更准确，通过手工查找上市公司年报，进一步剔除其主营业务包含金融、房地产的企业；(3)为了剔除企业进入和退出对本文结论的影响，调整样本为平衡面板；(4)考虑本文被解释变量研发投入比例含有大量0值，进一步考虑采取Tobit模型进行极大似然估计；(5)考虑并控制了年份和行业固定效应的交乘项，以控制行业内部系统结构、外部生存环境可能发生的潜在变化。上述稳健性检验的结论仍高度稳健。

五、内生性分析

本文在基准回归中采用了Pooled-OLS方法进行估计。虽然控制了企业层面控制变量及城市经济发展水平与产业结构,但囿于孔庙数据和地区固定效应存在共线性，因此在实际回归中无法控制地区固定效应。这可能会出现内生性问题而导致估计偏误，遗漏重要变量也是本文分析的主要内生性来源。为进一步验证本文之前估计结果的稳健性和可信性,本文将对可能出现的内生性问题进行如下处理和检验：

(一)拓展地区控制变量

首先，利用地区年末户籍人口与行政区域土地面积刻画人口密度(30)控制历史人口密度后结论仍然稳健，限于篇幅，未报告相关结果。；第二，控制地区普通高等学校数量、普通高等学校专任教师数量及普通高等学校在校学生数三个变量捕捉地区文化教育或人力资本对本文核心结论产生的潜在偏移；第三，控制地区的公共服务因素，包括年末城市道路面积以及公交汽车数量。上述变量除人口密度外均进行了对数化处理，数据来源为历年《城市统计年鉴》。

1.3 设备匹配 由于等离子电切手术需要在导电溶液中进行组织切割，漏电可能威胁患者及术者安全[1]；高温及强电流可能导致电切环熔断及刀头脱落。因此，等离子发生器及电切环应选用合格的设备。

进一步地，本文还控制了不同地区不随时变的地理特征因素，以排除地理特征对结果的潜在干扰。古代交通不便, 信息、文化及观念的横向传播受山川, 河流等要素的影响是巨大的。永嘉之乱、安史之乱等历史事件引发的人口由北向南大规模迁移, 多与纬度距离相关; 而历史自东向西渗透式的移民则多与经度差异相关。中国不仅经纬跨度大, 地形差异同样巨大, 从高原至盆地均有体现。此外，相较之内陆地区，沿海地区也多易受到外来文化、信仰及观念的冲击。综上, 本文进一步控制地区的经度、维度、平均海拔以及到海岸线的距离来捕捉上述因素。拓展地区控制变量的结果由表2所示。可以看出，前文基本结论仍然成立。

表2 拓展地区控制变量

(二)考虑企业管理人员籍贯地

由于文化的特殊性，在基准分析中潜在的自然假设即为企业管理人员更易受当地文化的影响。但本质上，企业的决策不但离不开当地的文化环境影响，还无法排除包括企业管理者的文化观念影响，而这一因素更多的来自实际管理人员籍贯地或出生地。因此，本文通过匹配企业管理人员籍贯地的孔庙数量代理其受到的儒家文化观念强度。同时，还可以在回归中纳入地区固定效应来允许企业在一个地区内进行比较，达到削弱内生性问题的目的。企业家高管籍贯数据来源为CSMAR以及中国研究数据服务平台(CNRDS)。在最严格的控制下，总经理籍贯地的孔庙数量仍显著提高了企业的研发投入占比，表明个体文化观念也受到了其籍贯地的影响，同时以孔庙为代表的儒家文化传统仍稳健且显著地提高了企业的创新投入(31)限于篇幅，未报告结果，详情备索。。

(三)考虑其他文化因素

第一，除儒家文化传统外，由于中国人历来注重对于血脉亲情的维护，构成了特有且内涵丰富的宗族文化。而由于其植根于儒家文化并维系了严格的父系家族文化特征(32)张川川、马光荣：《宗族文化、男孩偏好与女性发展》，《世界经济》2017年第3期。，也因此与儒家思想密切相关，故需要排除这一因素的干扰。参考现有文献(33)潘越、翁若宇、纪翔阁、戴亦一：《宗族文化与家族企业治理的血缘情结》，《管理世界》2019年第7期。，本文使用地区家族谱牒的密度度量当地的宗族文化强度。原始数据数据来源为《中国家谱总目》。

第二，明中叶以来，商帮文化在中国逐渐兴起。这些地区差异性极大的商会组织深受当地儒家文化熏陶，如徽商推崇“儒风独茂”，晋商推崇“学而优则商”等(34)蔡洪滨、周黎安、吴意云：《宗族制度、商人信仰与商帮治理:关于明清时期徽商与晋商的比较研究》，《管理世界》2008年第8期。，无不透露出儒家文化深刻内涵。因此，商帮文化浓厚的地区更有可能修缮孔庙祠堂，可能影响本文核心结果推断。本文参考吴琦等研究的做法(35)吴琦、周黎安、刘蓝予：《地方宗族与明清商帮的兴起》，《中国经济史研究》2019年第5期。，使用地区商业会馆数量度量地方商会组织力量加以控制，会馆资料主要来源于《中国工商行会史料集》。

表3 进一步内生性分析(37) 本文还选用了地区贞洁牌坊密度作为工具变量进行2SLS估计，结论仍然稳健。

续表3

六、进一步讨论：影响机制分析

前文实证分析基本已经给出了儒家文化对当代企业创新行为和绩效的影响证据。这一部分将进一步探究传统儒家文化对当代企业行为的影响路径，给出更丰富的经验证据。

(一)企业内部机制一：金融资产配置行为

实证结果如表4所示：由列(1)(3)可知，地区儒家文化传统显著提高了当地企业配置流动性金融资产的规模，且显著抑制了对长期非流动性金融资产的投资。可能的原因，一是儒家文化影响了个体对长期利益和短期利益的权衡，二是影响了个体对不同金融品偏好。进一步检验两种金融资产的作用，由列(2)(4)所示，持有一般流动性金融资产的规模显著提高了企业的研发投入，体现了流动性金融工具的“蓄水池”效应，反观之非流动金融资产持有比例在1%的统计水平显著抑制了企业的研发投入比例，体现了其“挤出”效应。由此可得，儒家文化传统使得个体更偏好于配置流动性金融资产且更少的配置投资性房地产的非流动性金融资产，而流动性金融资产的“蓄水池”效应和非流动性金融品的“挤出”效应共同决定了受儒家文化熏陶的企业有着更好的创新投入。

表4 文化传统与金融资产配置

(二)企业内部机制二：企业股权集中度

传统儒家思想的五个最基本的道德范畴中，“仁”位居首位。仁是中国古代儒家最基本的道德思想和道德规范。“仁”在心理学中是处理人论和社会关系的核心，由于传统社会资源分配的不均，因此儒学倡导人人平等，在平等的基础上协调各方关系。《论语·季氏》中指出，“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儒家也谴责 “富者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状况。在这种文化思想内涵下，体现了儒家反复强调的 “忠恕”之道，即根本上强调了 “我”与 “人”的对等关系(44)高瑞泉：《论平等观念的儒家思想资源》，《社会科学》2009年第4期。。那么在这种道德黄金律的约束下，是否对当代上市企业股权的分配产生了重要影响？本文认为，更强的儒家文化传统会引致更低的股权集中度，而在股权较为分散的情况下，企业会更注重长期利益，因而会增加研发投入，进而增加企业的创新绩效。

为了检验这一潜在机制，本文采用三个指标衡量企业的股权集中度，分别为第一大股东持股比例、前三大股东持股比例及第一股东和第二股东持股比例比值。实证结果如表5所示。由表5前三列可知，地区孔庙数量显著降低了当地企业的股权集中度。而列(4)至列(6)的结果可知，股权集中度同样显著降低了企业的研发投入比重。因此，如经验预期：地区儒家传统文化影响越强，当地企业的股权集中度越低，对研发投入的比例也会越高。概而言之，企业的股权集中度的确是儒家文化影响企业创新策略的重要机制路径。

表5 文化传统与股权集中度

(三)外部环境：教育的代际流动性

前文的机制分析均来自企业内部的经验证据，进一步考虑企业外部环境。自汉代确立以儒家为官学的同时，还确立了选拔各级政府官员的原则，进而历代王朝也着重以孔孟之道实施民众教化，自上而下推行普及式教育(45)冯晨、陈舒、白彩全：《长期人力资本积累的历史根源:制度差异、儒家文化传播与国家能力塑造》，《经济研究》2019年第5期。。这就导致了中国古代社会并没有西方中世纪那样严密的等级及滞固的社会结构，所谓“君子之泽, 五世而斩”, 甚至出现“朝为田舍郎，暮登君子堂”的情形。陈胜“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也从侧面反映了这种高流动性的社会现象(46)高瑞泉：《论平等观念的儒家思想资源》，《社会科学》2009年第4期。。隋唐之后，为科举而兴学重教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学堂规模大幅提高，教育制度不断创新。这使得读书人即使非出身于世族或大家族外，也有更多的机会通过科举考试获得功名，成为儒家精英。他们进一步通过自身的影响力及社会地位兴办教育、传播儒家文化，大大提高了当地的社会流动性。

表6 文化传统与代际流动性

七、结论

本文采用孔庙数量作为儒家文化的代理变量，量化考察了传统儒家文化对于当代企业创新行为的影响。文章发现，受儒家文化熏陶更强的企业无论是创新投入还是创新绩效均高于受儒家文化影响较弱的企业。概而言之，儒家文化传统促进了现代企业创新。这一结论在经过一系列检验之后仍然存在。其中，儒家文化传统通过影响企业内部金融资产配置和股权分布促进了企业的创新活动；通过改变企业外部社会机会结构进一步影响企业创新行为。本文验证了儒家文化与技术创新之间的关系，并提出了相应的机制路径，一定程度上为文化这一非正式制度对当代经济发展的影响提供了经验证据。

创新是引领经济发展的第一动力。一直以来学者致力于讨论正式制度对于创新的影响，而忽视了文化这种隐性因素的力量。本文由中国的经验证据给出了“文化自信”的重要性。中华文化源远流长，文化深刻地影响了当代社会和经济的发展，是不容忽视的重要力量。坚定文化自信，是事关国运兴衰的大问题。在当下错综复杂的世界形势和下行的经济压力面前，我们更要依托弘扬传承千年的儒家传统文化，加强思想教育和文化教育，在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的同时，建设创新型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