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雪垠先生一二事
2020-12-02陈喜儒
文/陈喜儒
1980年5月15日晚,中国作协宴请旅日华裔作家陈舜臣一行,冯牧主持,姚雪垠、季羡林、卞立强作陪。席间姚雪垠说:“我的《长夜》即将再版。这是一部自传性质的小说,书中的陶菊生,就是我的化身,也是五四新文学运动中绝无仅有的描写绿林人物和绿林生活的长篇小说。我在这部作品中,不仅揭示了许多农民在破产和饥饿中沦为盗匪的社会根源,同时也表现了他们身上蕴藏的反抗邪恶势力的巨大潜力。我十四岁时,做过土匪的义子,干了三个月。那时候,土匪绑票,要人来赎,但他们没文化,不识字,就叫我为他们写信。没有这段生活经历,我写不了土匪,写不了绿林生活。在《李自成》中,有个人物叫双喜,他的一些经历,就有我个人的影子。
当时,陈舜臣的中国近代史三部曲之一的《太平天国》正在日本的《小说现代》上连载,他听说姚雪垠对太平天国也感兴趣,问道:“《太平天国》,您还写吗?”姚雪垠说:“本来打算写两卷《李自成》后就写《太平天国》,但看来很难。年纪大了,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如果生命允许,还是想写。太平天国太曲折、太复杂、太壮丽、太诱人了,人物众多,波澜壮阔,起伏跌宕,扣人心弦,引人入胜,非常想写。”
1983年6月,日本作家松本清张到北京访问,6月13日在北京饭店与姚雪垠、刘心武就历史小说创作问题进行座谈。姚雪垠认为,历史小说“要深入历史,也要超越历史。深入历史是前提,是基础。超越历史是为了完成小说艺术。”
松本清张不同意姚老的观点,他说:“历史小说不能虚构,要根据史实来写。如果完全根据自己对历史的解释而虚构,超越了历史,就会失去真实性、艺术性,背离现实主义,就不能叫历史小说,读者也不会买账。”
姚雪垠说:“《李自成》虚构占90%以上。但虚构是有原则的,不是随意想象。虚构的情节必须符合当时的历史条件,把那些情节放到当时的历史环境中,要经得起反复推敲才行。我企图通过这部长篇小说的艺术描写,反映中国历史上农民战争的基本规律和一些重要的历史经验。”他根据自己的切身体会,提出历史小说家必须具备三个条件:“一、本身必须是学问家,有比较广泛深厚的文化修养,尤其是比较丰富的历史知识,比如当时的官制礼节,民间风俗,地理山川,兵器武艺,战略战术,都要有深入的研究,了熟于心,才能运用自如;二、应该是个语言艺术家,有优秀的文学修养,有高超的表现能力,懂得长篇小说的艺术;三、他还应该是个思想家,能够洞察历史的本质,历史的发展规律,历史的经验教训。”
松本清张说:“小说最重要的品格是要有趣,好看,吸引人。如果没有趣味,充满了枯燥的说教,读者就不读,只有把高尚的理念寓于有趣的故事中,才易被读者接受吸收。如果丧失了文学作品的艺术品格,就不是文学作品,就会被读者抛弃。
那次对谈,涉及历史小说创作的许多重要问题,很有意义,于是我根据谈话录音整理成《历史小说创作漫谈》,寄姚老、刘心武校正,拟找一家理论刊物发表。姚老用朱笔对录音记录稿进行了仔细修改。
这份记录,发表于《当代文艺思潮》1984年第三期,题目改为《姚雪垠、松本清张漫谈历史小说创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