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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4世纪党项西夏与吐蕃关系述论

2020-12-02魏淑霞

西夏研究 2020年3期
关键词:藏传佛教吐蕃西夏

□魏淑霞

党项与吐蕃关系密切,学界多有探讨①,从研究成果的内容看,学界就党项与吐蕃关系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一是吐蕃与党项西夏的战争,二是藏传佛教在西夏的传播,三是吐蕃文化对西夏的影响。这些研究成果为我们认识党项与吐蕃之间的关系奠定了基础,且都有较为深入和详细地梳理,但是还有可探讨的空间。如:已有研究成果多注重对两个民族间战争的叙述,而对这一阶段两个民族互动所产生的影响探讨不足;未从长时段探讨党项与吐蕃关系发展的脉络及体现出的阶段性特点。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试从民族交往引发民族格局变化、民族文化交融的视角对这一时期党项与吐蕃关系的脉络进行整体梳理,展现民族互动及其影响,归纳其阶段性特点,客观反映党项与吐蕃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形成中的作用。

党项与吐蕃有较深的渊源关系,史籍中关于党项、吐蕃的族源、早期居住地及风俗的记载反映了两个民族交融的历史。关于吐蕃的族源有诸多版本,其中就有来自西羌说,依据的是《新唐书》中记载“吐蕃本西羌属,盖百有五十种,散处河、湟、江、岷间”[1]6071。西夏文《文海》记有“羌藏”,解释为“此者戎羌也,番也,藏人之谓也”[2]463。党项是由我国西北地区的西羌各部发展而来。隋唐时期,党项居住的地域逐渐扩展到今青海河曲到四川松潘一带的草原山岭中,其界东、西、南、北分别与松州(今四川松潘)、叶护、春桑、迷桑诸羌、吐谷浑等相接,亘三千里[3]5290。藏文文献称西夏为Mi⁃nyag,即弥药氏,与藏族传说中的先民董氏有渊源关系。《宋史》也载,“大约党项吐蕃,风俗相类”[4]9129,西夏语同藏语之间也有极其密切的联系。虽然吐蕃本西羌属在学界存有争议,但从吐蕃与党项的居地、习俗、语言等看,吐蕃与党项之间的交融一定是存在的,部分吐蕃人曾与党项人共同居住于甘、青、四川交界地带。如今,这些地区依然是藏族、羌族混居的地带。7—14世纪,党项与吐蕃的关系尤为突显,在中国民族史及中国历史上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是与这一时段中国历史的大背景分不开的。唐、五代、宋、元初,是中国历史上又一次民族大迁徙、大融合的时代,党项与吐蕃之间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迁徙交错、战争、和亲、交融。

一、吐蕃的崛起、党项迁移及其影响

(一)吐蕃崛起,党项内迁

7 世纪,吐蕃王朝崛起于青藏高原。为了寻求更大的生存空间,吐蕃不断东下扩张,并与唐朝展开了争夺丝路及西域的斗争,处在吐蕃与唐之间的党项、吐谷浑等族成为双方争夺的对象。634年,吐蕃赞普松赞干布在向唐朝遣使进贡、请婚前后,曾先后用兵于唐朝与吐蕃之间的党项、吐谷浑、白兰诸部及松州一带。松赞干布去世后,噶氏家族专权,致力于军事扩张。都松芒布结在位时,“吐蕃尽据羊同、党项及诸羌之地,东接凉、松、茂、嶲等州,南邻天竺,西陷龟兹、疏勒等四镇,北抵突厥,地方万余里,诸胡之盛,莫与为比”[5]6392。8 世纪,唐朝与吐蕃在河西陇右青海一带的争夺更加激烈,吐蕃一度攻占唐都长安。吐蕃崛起对居于唐与吐蕃之间的党项、吐谷浑等民族的生存带来了极大的困扰。党项正是在唐与吐蕃争夺丝路、西域失败的大背景下被迫内迁的。当然,这也离不开唐朝政策上的招抚。党项的第一次内迁大致在咸亨元年(670)左右,党项不堪忍受吐蕃的侵扰,向唐王朝请求内徙。唐朝答应了党项族的请求,允许他们由原居地松州迁往庆州(今甘肃庆阳)一带。第二次内迁是唐广德二年(764),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国力日衰,吐蕃乘唐朝西北边防空虚之际攻占河西、陇右一带,党项诸部在吐蕃的诱逼下,常联合侵扰唐朝。唐朝大将郭子仪认为如此长久下去,会酿成更大的边患,便上书朝廷请求将静边州、夏州等地的六府党项迁往银州(今陕西米脂)以北、夏州(今陕西横山)以东的沙漠地带居住。

(二)民族互动产生的影响

吐蕃的崛起扩张、党项的内迁给党项本身的发展带来新契机,改变了当时中国西北的民族格局和民族关系,对当时中国西北政局产生了影响,对东西交通的大动脉——丝绸之路产生了巨大影响。

1.党项获得发展的新契机

内迁使党项生存的地理、政治、人文生态环境发生改变,新环境蕴含着新契机。内迁前,党项居住的地域逐渐扩展到今青海河曲到四川松潘一带的草原山岭的高寒地带,“气候多风寒,五月草始生,八月霜雪降”,气候恶劣、干燥。党项逐水草迁徙,无文字,无方职,过着不懂农耕、不种庄稼的原始游牧生活。内迁后,党项到气候温和的农牧交错地带,虽然内迁后的居地多有荒隙、沙碛,但也有绿洲相间,盐、夏、银、麟州同为鄂尔多斯沙漠边缘地区的绿洲。《宋史》载,银、夏、绥、宥、盐所在的横山一带“延袤千里,多马宜稼,人物劲悍善战,且有盐铁之利,夏人恃以为生;其城垒皆控险,足以守御”[4]10747。盐州境内有四池:乌池、白池、细项池、瓦窑池,盐业成为党项赖以生存之资。盐州也是这一带的交通要地,其与灵州、夏州、银州、环州、庆州都有交通往来。宥州则以产青盐为主。夏州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之一。汉代开边,多徙关中贫民、犯法者到这一带。宋初,夏州是北宋连接西域、北方的国际性贸易城市。党项占领夏州后,虽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夏州与北宋的联系,但对党项而言,却以夏州为基点,形成了新的国际交通道路。银州的真乡县、开光县与夏州的宁朔县一样,都是分布在鄂尔多斯沙漠与陕北盆地农耕区接壤地带上的绿洲。[6]87宋人称西夏人将银州的葭芦、米脂一带称为“歇头仓”、“真珠山”、“七宝山”,当地盛产禾粟,而“国中所资多出于此也”[7]8264-8265。唐玄宗时,政府为了加强对党项的统治,巩固边防,“于银夏境内授以闲田”,鼓励党项族人民定居,从事农牧业生产。在唐朝政府的扶持和帮助下,党项人逐渐开始学习农耕技术,有部分党项人已逐渐开始从事定居的农业生产活动。宁夏境内的灵、兴一带更是水草丰茂,宜于耕作,为党项的发展提供了经济支持。党项能迁徙到一个较为安定的环境下致力于农耕、畜牧,这对于党项族而言,是一个较大的跨越式发展。尤其是党项内徙后,向西拓展到达的河套一带是农业发达、水草肥美、易于畜牧的地区。汉族人民曾经长期在这里生产、生活并创造了先进的封建文明。党项人民在这里定居下来,对于促进他们吸收封建文明,发展生产都是极为有利的。

内迁后党项的社会组织也发生了转化,同一个地区、不同族姓的部落有了联合的趋势,形成以地域为名的部落集团,具有影响力的有东山部、平夏部、六府部。在新的环境下,党项所处地区的人文、政治环境也有别于以前的高原地带。党项所占据的灵州北控河朔,南引庆凉,据诸路上游,扼守西陲要害,这里华风甚浓,尚礼好学。凉州是河西陇右一带首屈一指的好地方,是丝绸之路的必经之道,也是历史上各族人民生养蕃息的宝地,历史文化积淀深厚。内迁后,党项在政治上和唐朝保持紧密关系,对唐朝基本上做到了“有征必至,无役不从”,唯朝廷马首是瞻,受唐朝羁縻庇护、封赐、政治文化的浸润,熟悉中原政治文化、统治模式。夏州割据政权时就已“曲延儒士,潜设官邸,全异羌风……”“大辇方舆,卤簿仪卫,一如中国帝制”。到李元昊时,他在糅合本民族旧俗与中原政治文明的基础上,开创了真正意义上的西夏职官制。这是夏州割据政权成长的需求,也是中原政治文明影响的结果。党项内迁后,相对优渥的地理、政治、文化生态环境更有利于党项的发展壮大,体现了“在文化史中延续变迁的并非是一个民族的文化,而是一个在核心与边缘族群关系下的文化展演、夸耀与模仿的过程”[8]8。

2.改变了西北民族分布格局

吐蕃扩张、党项内迁,出现了更大范围的民族杂居融合,使西北地区民族分布格局改变。内迁的党项与吐蕃、汉人杂居,六盘山山麓、泾河流域有诸多的吐蕃。宋初,横山西部一带,吐蕃和党项变得种族不甚分明,呈混杂状态。[6]18

《太平寰宇记》“绥州”条载:“自唐末蕃寇侵扰,所管五县并废。或陷在蕃界,亦无乡里。其民皆蕃族。”[9]799

《新五代史》载“(党项)散处邠宁、鄜延、灵武、河西,东至麟、府之间”[10]912。学者们经过研究,认为在西夏境内及宋夏边境地区分布着大量的党项部族[11][6]。

《宋史》卷四九二《吐蕃传》载:“自仪、渭、泾、原、环、庆及镇戎、秦州暨于灵、夏皆有之,各有首领,内属者谓之熟户,余谓之生户。”[4]14151

《太平寰宇记》卷三七《关西道十三》“夏州”条记夏州住户,“唐开元户九千二百,皇朝管汉户二千九十六,蕃户一万九千二百九十”[9]。夏州,汉武帝时开边置郡,徙关中贫民或犯法者到此地,以充其中。

党项和吐蕃、汉杂居的状态历经唐末五代到宋初,已呈现交融态势。另外,随着内迁党项的发展壮大,河西走廊一带也呈现出汉、回鹘、吐蕃、党项、契丹等民族交错分布状态,内迁的党项还与吐谷浑、室韦等族有密切的往来。由于党项、吐谷浑、室韦等都处于杂居状态,三者的社会发展情况相近,互相影响较深。河套地区还杂居一些原突厥等族人口,他们同党项之间的互相影响也不可忽视。总之,党项无论从风俗或是语言文化方面都受到北方民族的影响。这也成为后来内徙党项所建立的西夏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无不带有北方民族特点的原因所在。吴天墀先生认为由于所处地理位置的原因,西夏长期汲取汉、藏及西域文明来滋养自己[12]227;邓如萍也认为党项人受到了周边地区文化的深刻影响,尤其是印度—吐蕃、汉、突厥—蒙古三种文化[13]175。党项在与他族的不断交往中,逐渐发展、强盛起来的。另外,杂居有利于民族间的交往与融合,对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具有重要意义。

3.改变了西北政治格局

内迁对党项自身的发展产生了重要的影响,内迁后党项居地的地理生态、政治生态、人文环境发生了巨大改变,使党项寻求到了新的发展契机,逐渐发展壮大,最终改变了当时中国西北的政治格局。

内迁后的党项接受中原王朝的羁縻统治,在中原王朝的庇护下逐渐强大,历经唐末五代,到宋初,其实力不可小觑,形成了夏州割据势力。北宋初定,试图移除周边的割据势力,包括党项夏州割据势力,却以失败告终。党项拓跋部李继迁走上了抗宋的道路,用了十五年的时间重建了夏州割据势力范围。他看到了宋、辽、吐蕃、回鹘政权间的狭长地带可作为党项未来发展之空间,制定了占领灵州、攻取凉州据宁夏平原、河西走廊一带的战略宏图,对党项未来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指导作用。宋咸平五年(1002),李继迁占据灵州,改灵州为西平府,夏州李氏由唐末名义上属内地王朝的藩镇割据势力,正式向自立的地方割据政权转变。宋咸平六年(1003),李继迁因箭伤不治而亡。李继迁死后,其继承者李德明、李元昊继续完成李继迁的西进计划,将党项力量不断向河西一带拓展。宋景德元年(1004)六月,六谷潘罗支死,其弟厮铎督为新首领,人心未定,李德明乘机复取凉州,并以西凉为政治砝码与宋和解,获得了北宋厚赐。李德明与宋、辽保持友好关系,促进了党项经济的发展,出现了“自与通好,略无猜情,门市不讥,商贩如织”的景象,逾三十年,有耕无战,有利于党项向河西扩张。党项有灵州则绥、宥之势张,可西取秦界之群蕃,北掠回鹘之健马,长驱南牧。得西凉则灵州之根固,形成以绥、宥两州为首,灵州为腹,西凉为尾的优势,这对于党项统一整个西北,与宋、辽抗衡有着重要的意义。宋天圣六年(1028),德明使子李元昊攻甘州回鹘,取甘州。甘州,东据黄河,西阻弱水,南跨青海,北控居延,绵亘数千里,通西域、扼羌瞿,水草肥美,畜牧孳息。德明得之,则制驭西蕃,灵、夏之右臂成矣。夏显道元年(1032)九月,德明命元昊从回鹘手中夺回凉州(1016 年,回鹘占据了凉州)。自此,凉州成为党项西进的重要基地,后成为西夏辅郡,在切断北宋与河湟吐蕃之间的联系及防御河湟吐蕃等方面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凉州六谷吐蕃归附党项李氏后,河湟唃厮啰就成为党项李氏争取与斗争的主要对象。1036 年,元昊取瓜、沙、肃三州,尽有河西之地,自此用兵中原,再无后顾之忧。党项李氏占据了宁夏大部、掌控了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河西走廊。1038年,元昊初立国基,建立西夏割据政权,改变了当时中国西北政治格局。以前北宋与辽对峙,周边的党项夏州割据政权、河西一带的甘州回鹘、凉州六谷吐蕃等分立,现在以北宋、辽、西夏对立为主,形成了更大范围的局部统一。此后,西北地区成为北宋、西夏、辽、吐蕃角逐的场所。西夏成为北宋的西顾之忧,也成为北宋与辽之间互相制衡的砝码,在与辽、北宋的夹缝中寻求自我生存空间和利益。而河陇一带的吐蕃又成为北宋与西夏之间斗争中争取的对象。

4.对丝绸之路产生重要影响

丝绸之路是贯通东西的大动脉,吐蕃的兴起、党项的内迁及向西扩展都对传统的陆上丝绸之路产生了重大影响。由于吐蕃的兴起和向东扩张,占领河陇地区,致使唐中期以前的丝绸之路东段长安至凉州道完全受阻。在这种背景下,丝路灵州道得以开发。自唐末五代至宋初,灵州道一直发挥着连接东西经贸、文化交流的作用。但相对以前的丝路,灵州道的路途较远且沿途有沙碛、荒漠相伴,这无疑为丝路上的东西交往增加了难度。

党项内迁后,夏州逐渐成为内迁后党项的活动中心,吐蕃占据河陇一带,丝路被阻,西域各国除了通过灵州道与中原联系外,也常从夏州南下进入长安。宋咸平五年(1002),党项拓跋部李继迁攻占丝路重镇灵州,使中原至灵州的丝路受阻。随着党项李氏相继占据河西走廊,又促使丝路青唐道兴起(开封—长安—秦州—临夏—湟水—新疆南部)。北宋通过青唐道与西域取得联系,而青唐道的是否畅通与河湟吐蕃关系密切,也由此使此后河湟吐蕃唃厮啰成为宋夏之间博弈的重要砝码,此时的民族关系也突显为北宋—西夏—河湟吐蕃之间的角逐。11—12世纪,西夏相继占据河西陇右河湟一带,青唐道置于西夏的控制之下,此时,丝绸之路居延道的作用开始逐渐显现。

丝绸之路居延道早已存在,主要是指从阴山山脉南北两麓向西,穿过戈壁、沙漠,到达天山南北麓。但河西走廊畅通时,由于居延道远离政治经济中心,且沿途自然地理环境恶劣及此前西北政治局势的关系,没有得到很好地运用。10—12世纪,中国的西北民族格局、政治格局、经济状况变化,党项占领夏州、灵州、河西走廊一带,北宋、辽、西夏对立,西夏对过路商旅使臣进行限制。在这样的政治背景下,丝路居延道的作用开始凸显,回鹘、北宋与辽都开始起用居延道。高昌出使北宋及北宋王延德西使高昌、辽军远征、辽与西域往来走的都是居延道[14]。应该说,党项的向西扩张及建立割据政权使丝路居延道才逐渐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而西夏于1026—1027 年就占据了丝绸之路居延古道上的黑水城,并设了黑水镇燕监军司[15]。到元代,居延道的重镇黑水城还发挥着重要的丝路枢纽作用,这一点从黑水城出土大量文物文献可以得到佐证。西夏占据丝路要线后,十分注重对丝路的经营,形成了以西夏为中心向宋、辽、金、回鹘等辐射的丝路驿道:从居延西北行,沿马鬃山西行,可至蒲类海(今巴里坤湖),再南下伊州,西至高昌,与丝路中段中道相接;从居延向东行,可达西受降城,由此南下抵达灵州或夏州,再由夏州沿无定河到石州—银州—绥州—开封府;从西受降城沿黄河继续东行,可抵辽境[16]33。另外,西夏与辽、宋之间分别有宋夏国信驿道和夏辽直道相通,这样就形成了新的商贸交通网络,也丰富了丝路驿道。

历史的发展,一定是多个民族互动关系的延续。7 世纪,吐蕃崛起对党项的发展轨迹产生了重要的影响,迫使党项内迁。内迁后的党项在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组织等各方面迎来了新的契机,在此后的几百年里改变了中国西北边疆政治格局和民族关系。以党项为主体民族的西夏成为西北民族及政治关系中的重要一极,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吐蕃、党项西夏对丝路的占据及经营都对东西贸易及民族间的交往产生了影响,使丝路不断改道,形成新的丝路贸易圈,这也是宋代开拓海上丝绸之路的原因之一。这都反映了我国历史上不同民族的崛起、成长,对于周边其他民族、区域政治格局、彼此间的政治经济文化交往道路、方式等产生一系列的连锁影响。在这一时段的多民族互动中,党项与吐蕃频繁接触,主要是以迁徙、战争、杂居的形式进行,尤以战争为主。党项西夏先后与凉州六谷吐蕃、河湟吐蕃构兵。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相继与凉州六谷吐蕃征战,以谋取凉州。西夏建立割据政权后,河湟吐蕃唃厮啰始终是西夏进入关中的后患和向西扩展的阻碍。自西夏毅宗谅祚到崇宗乾顺时期,西夏与河湟吐蕃之间战事不断,由于有北宋与辽的介入,使得这一时期的民族关系、各民族政权之间的关系更加复杂。1098年,宋夏平夏城之战,夏败,宋夏战局扭转,从此,西夏处于守势,北宋蚕食西夏。元符二年(1099),北宋拉开了对河湟吐蕃战役的序幕。至崇宁三年(1104),河湟吐蕃政权基本瓦解,应该说宋夏对河湟吐蕃的争夺战有效地制约了西夏对北宋在泾、渭一带的战争,对于阻止西夏南进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1127 年,北宋灭亡,河湟吐蕃失去了北宋的支持,西夏开始联合河湟一带吐蕃部族抗金。此后,几乎不见记载西夏与吐蕃之间的战争。关于这一时期西夏与吐蕃之间的战事细节,杜建录、李华瑞等都有详细叙述,此处不再赘述。

二、党项西夏是汉藏文化交融的中介桥梁,推动了藏传佛教向内地的传播

1125年,辽灭亡。1127年,北宋灭亡,南宋偏安一隅,金占据辽、北宋旧地,吐蕃力量分化瓦解,西夏占据河湟一带,西北的政治格局再次发生大变化。西夏割据政权经过一百多年的发展,到乾顺、仁孝时期进入稳定期,统治者开始注重内政建设与发展。崇宗乾顺对内推崇汉学,开始了大刀阔斧地改革,使西夏国内社会安定、经济文化得以发展。在此政治背景下,12—14 世纪,党项与吐蕃的关系主要体现在政治和宗教文化交流领域。党项西夏是汉藏文化交融的中介桥梁,推动了藏传佛教向内地传播。

(一)吐蕃人参与西夏政治

西夏政权中应该是有众多的吐蕃人(僧俗)参政,出土于黑水城的西夏法典《天盛改旧新定律令》成书于西夏天盛年间(1149—1169),其中有许多关于西夏行政管理及职官的记载,屡次提及吐蕃人。如:在朝位坐次方面,《天盛改旧新定律令》卷十《司序行文门》规定:

任职人番、汉、西番、回鹘等共职时,位高低名事不同者,当依各自所定高低而坐。此外,名事同,位相当者,不论官高低,当以番人为大……节亲主、番人等职相当、名事同者,于司坐次、列朝班等中,当以节亲主为大。二番人共职者列坐次及为手记时,当由官高大人为之……又番汉、降汉、西番、回鹘共职者,官高低依番汉共职法实行。[17]378-379

此处的“西番”即指吐蕃人,可见在西夏,参政的吐蕃人不少,西夏才会在律令中以法律的形式保障参政吐蕃人的权益。从西夏佛经文献中可知,有众多的吐蕃僧人参与了西夏的宗教事务,其中也不乏在宗教机构——功德司中任职者。西夏仁宗时期的贤觉帝师就是吐蕃人,他曾担任西夏功德司正、偏袒都大提点一职。他在西夏时期影响较大,他的名号在诸多文献中出现。他负责详勘的经文有《一切如来百字要论》、《圣观自在大悲心依烧施法事》、《圣观自在大悲心依净瓶摄受顺》、《默有自心自劝要论》、《禁绝顺要论》、《疾病中护顺要论》、《默有者随胜住令顺要论》、《奉敕修行者现在及转身利缘佛顶尊胜佛母依千种供养奉顺中共依略忏悔文》、《忏罪千种供养奉顺中已集当许文》、《等持集品》等。大乘玄密帝师也是吐蕃人,1189 年,西夏封其为国师,后又封为帝师[18]。日巴帝师和慧宣帝师都是吐蕃人。其他如法师、禅师、大师在出土西夏文献中也有多处记载。史金波先生考证,目前辑录到的西夏国师有28 位,30 种封号[19]585,其中吐蕃僧充任西夏国师者居多[20]。反映了吐蕃人在西夏政治生活中的作用及西夏中晚期与吐蕃之间在政治、宗教文化领域内的密切交往。另外,吐蕃官制对西夏产生了影响,西夏官制中的“城主”与吐蕃官制中“节儿”的品级及职掌范围一致,应是受吐蕃官制影响的结果[21]。

(二)党项西夏推动藏传佛教向内地传播

关于党项西夏推动藏传佛教向内地传播,主要体现在两方面:首先是藏传佛教在西夏的传播;其次是西夏灭亡后,西夏遗僧在元代成为藏传佛教南传的先锋。

12 世纪,西夏与吐蕃关系较为缓和,这有利于藏传佛教在西夏的传播。从文献记载、出土的佛经,遗留的石窟、壁画、塔寺等遗迹来看,藏传佛教传入西夏后,对西夏中后期的佛教产生了明显的影响。史金波先生曾撰文《西夏的藏传佛教》对藏传佛教在西夏传播的基础、发展过程、传播的地域,西夏藏传佛教的僧人和封号,西夏藏传佛教的经典,西夏藏传佛教绘画和雕塑,西夏藏传佛教的建筑,西夏与藏传佛教的东传进行了梳理叙述[22]。本文不再赘述,只概说之,从整体上勾勒党项与吐蕃关系之阶段性特点,体现党项西夏在汉藏文化交流中的中介作用。

12世纪,西夏与吐蕃之间的宗教交流是双向的。藏传佛教的噶举派、萨迦派都有僧人应邀前往西夏传法,他们在西夏被尊为上师、国师、帝师,有些吐蕃僧人还参与到西夏的佛教管理之中。同时,西夏也有僧人前往西藏地区求法学经。据《木雅五贤者传》,热德玛桑格等五位党项佛学大师,早期都无一例外地到过吐蕃地区,在桑普寺求经学法,并游学夏鲁、萨迦、纳塘等著名佛教寺院。[23]114-131

黑水城出土大量西夏佛经文献,在这些佛经文献中就有丰富的藏传佛教文献,涉及藏传佛经、法事仪规、要论等方面,如《文殊菩萨修行仪轨》、《无生上师出现感应功德颂》、《大手印伽支要门》、《大手印静虑八法》、《大密咒受持经》、《大寒林经》等几十种。这些佛经文献中有些是西夏译藏传汉文佛教文献,如《圣妙吉祥真实名经》、《圣者文殊师利一百八名赞》、《圣者文殊师利赞》……有些是西夏译汉文佛教文献,如《圣大乘胜意菩萨经》、《圣胜慧到彼岸功德宝集偈》、《圣观自在大悲心总持功能依经录》,等等。其中后两部经都是据藏文文献翻译而成。也有将梵本佛经翻译成藏文佛经,再由藏文佛经翻译成汉文、西夏文佛经,如《圣观自在大悲心总持功能依经录》、《胜相顶尊总持功能依经录》等。[24]黑水城还出土藏文注音的手写本西夏文佛经和“汉文而用西藏文注释”的残页,便于吐蕃人、党项人和汉人学习、诵读,反映了藏传佛教在西夏的传播及西夏在汉藏及印度佛教文化传播中的中介作用。

西夏崇信佛教,留下了诸多佛教塔寺石窟遗迹,其中宁夏境内的贺兰山拜寺口双塔、贺兰山拜寺沟西夏方塔、贺兰县的宏佛塔、青铜峡一百零八塔,以及甘肃境内的酒泉附近的文殊山万佛洞石窟、莫高窟、榆林窟、东千佛洞、五个庙石窟等都体现了不同程度的藏传佛教文化元素。在敦煌北区新近发现活字本《诸密咒要论》等,应是藏传佛教的经典。此外,甘肃境内的永靖炳灵寺、裕固马蹄寺、武威天梯山也有藏传佛教的遗迹。[22]

黑水城出土几百幅西夏唐卡,其中多有受藏传绘画风格影响者。谢继胜《西夏藏传绘画——黑水城出土西夏唐卡研究》对出土于黑水城的西夏唐卡中藏传绘画风格进行了比较研究,认为10—13世纪,藏传绘画在西夏的传播是西藏艺术真正意义上的东传,而西夏人很好地将藏传佛教艺术与中原汉传佛教艺术融合,是藏传佛教艺术进入中原的桥梁,对此后的元代藏传佛教艺术的传播产生了重要影响[25]417,419。

西夏灭亡后,在元代,西夏遗僧继续充当藏传佛教向内地传播的先锋力量。西夏遗民参与元朝管理全国佛教事务的机构,推动了藏传佛教艺术在内地的大规模传播。元代宣政院“掌天下释教僧徒及吐蕃之境而隶治之”,先后任用了数位西夏人担任要职,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西夏遗僧杨琏真加。元代在杭州设立江淮释教总统所管理宗教事务,杨琏真加任江淮释教都总统。《元史》中记载,至元十四年(1277),忽必烈设江南诸路释教都总摄所,任命亢吉祥、怜真加(杨琏真加)、加瓦并为江南总摄,掌释教。[26]187,188到至元二十八年(1291),杨琏真加失势,他的职位由总摄到总统。他曾经在元代藏传佛教南下的过程中扮演了急先

锋的角色。因此,他也成为历史上颇有争议的一位僧人。主要是他为了推进藏传佛教的南下,采取了一些过激的手段,比如,“以宋宫室为塔一,为五寺”[26]309,即建造具有藏传佛教风格的尊胜佛塔,修建了报国、兴元、般若、仙林、尊胜五座寺院;还毁坏南宋皇陵,在南宋皇陵及郊外大量建造佛塔、佛院;在杭州飞来峰上开凿石窟和梵式造像,杭州飞来峰上现存造像67龛,其中有46龛为藏传佛教风格造像[27]。同时,他支持白云宗刊印《普宁藏》。在杨琏真加任职期间,至元十六年(1279),浙西一带的僧人提议以白云宗道安为主雕印《藏经》,得到了当时的江南释教都总摄所的同意。《普宁藏》部分经卷的题记中也多次出现“江淮诸路释教都总摄永福大师”、“宣授江淮诸路释教都总统永福大师琏真加都观缘”,永福大师就是杨琏真加。题记中也记述了白云宗刊印《普宁藏》是得到了总摄所的同意的,有“准给文凭”。[28]317,318,334白云宗是流行于两浙一带的汉传佛教宗派之一。当时,藏传佛教僧人膽八是元朝仅次于帝师的佛教界领袖人物,正是由于江淮诸路释教都总摄所的推荐,白云宗的道安才得到了膽八上师的重视。膽八与白云宗之间建立了亲密的关系,他又将白云宗道安引荐给忽必烈,白云宗才得到了护持诏书和同意由白云宗刊印《普宁藏》的“准给文凭”。这应是元代江南佛教首次获得护持诏书,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经法国伯希和、中国陈高华等学者研究,都认为杨琏真加在白云宗与元代上层宗教人员之间架起了联系的桥梁,使白云宗得以刊印《普宁藏》,并使白云宗发扬光大。杨琏真加还支持刊印西夏文《大藏经》,施于宁夏、永昌等路的寺院,对元代《碛砂藏》的刊印也是作出努力的。这些都证明了西夏遗僧杨琏真加在元代的汉藏佛教文化交流中发挥的中介桥梁作用。

当然,除了杨琏真加之外,还有其他的众多西夏遗僧或后裔也在元代藏传佛教南传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杨琏真加之子杨暗普继之而起,成为元代宗教界有影响的人物之一。他出任元朝宣政院使一职,长达二十年以上。沙罗巴,西夏人,藏传佛教僧人,元代著名译师,1295—1297 年间任江南释教总统,大德元年(1297),改任福建等处释教总统。加瓦巴,西夏人或藏人,藏传佛教僧人,任元朝江南释教都总摄,参与《普宁藏》的刊造。[29]李慧月,西夏遗僧,曾在元朝出任过福建、嘉兴的低级僧职及终南山万寿禅寺住持,施印的佛经中有相当一部分为《普宁藏》[30]。另外,据史金波先生梳理,元代河西人算智尔威之子、乞台普济之弟日尔塞,乞台普济之子尔禄、高智耀之孙纳麟、西夏嵬名氏之后韩嘉纳和哈兰多尔只、河西人星吉、西夏人杨亦执里不花等都在宣政院任职,这些西夏人在职期间为推动元代藏传佛教的传播作出了努力[31]。

三、结 语

吐蕃与党项有较深的渊源关系,在7—14 世纪长达600 年的时间跨度里,两个民族的互动前期以战争、迁徙、杂居交融为主,也因此改变了西北地区民族分布格局和政治格局;后期以政治与宗教文化交融为主,推动了汉藏文明的交融,体现出了阶段性特点,这与不同时期西北的政治格局有着密切的关系。两民族间的互动也反映了不管是战与和,民族间的交流从未停止过。我国西北地区不同民族在交流与交融中共同发展,为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的形成及中华文化的繁荣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注释:

①杜建录《西夏与周边民族关系史》(甘肃文化出版社,1995年)第四章《西夏与吐蕃、回鹘关系》、保宏彪《试论唐初唐蕃战争对党项羌的影响》(《宁夏社会科学》2011 年,第3 期)、魏玉贵《唃厮啰王朝与西夏关系考述》(陕西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14年)都对这一时期党项与吐蕃的战争进行了详细考察;张云《论吐蕃文化对西夏的影响》(《中国藏学》1989年第2期)探讨了吐蕃宗教文化、语言文学、文化习俗对西夏产生的影响;K.B.克平著、彭向前译《西夏版画中的吐蕃和印度法师肖像》(《西夏研究》2011年第3期)对西夏译本《现在贤劫千佛名经》卷首版画《夏译佛经竣工图》中的僧人作了考察,认为其中有来自吐蕃的僧人;熊文彬《从版画看西夏佛教艺术对元代内地藏传佛教艺术的影响》(《中国藏学》2003年第1期)从文化层面探讨了吐蕃文化对西夏及元代内地藏传佛教艺术的影响;谢继胜《吐蕃西夏历史文化渊源与西夏藏传绘画》(《西藏研究》2001年第3期)探讨了藏传佛教对西夏宗教信仰及佛教绘画艺术的影响;史金波《西夏的藏传佛教》(《中国藏学》2002年第1期)对藏传佛教在西夏的传播情况进行了梳理;陈庆英、白丽娜《宋代西北吐蕃与甘州回鹘、辽朝、西夏的关系》(《西藏研究》2013年第5期)对宋代西北吐蕃与回鹘、辽、西夏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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