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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性政治伦理的四重镜像与中西王霸之争

2020-12-01靳凤林

伦理学研究 2020年5期
关键词:现代性伦理政治

靳凤林

从一定意义上讲,一百多年来中西学术界关注的实质问题是现代性现象,学术界几乎动员了各种知识力量来辨识这一现象,其间积累了大量前所未有的人文社会科学理论成果。其中,对现代性政治伦理的研究就是近年来现代性“问题丛”中的热点之一,现代性政治伦理从它肇端的那天起,就注定了并不是一种单数的存在,而是由一簇价值观念构成的复合体。这种“道术为天下裂”的现象,究其根由是因为不同主权国家及其思想学派,在文化立场、知识结构、研究方法上存在天壤之别,致使其现代性的论证方式呈现出截然不同的结构性差异,这种差异反映到中西国家治理的理论层面,就是中国王道政治与西方霸道政治的重大伦理分野。笔者在本文中试图遵循从人类现代性“一般”到中西方现代性“个别”的逻辑进路,以中西方现代性的时间划分和价值评判为切入点,分别从中西方现代性政治伦理的本体论区别、中西方现代性政治主体的德性论比照、中西方现代性国家制度的伦理学对勘三个层面,对中西方政治伦理的王道与霸道特质进行深入细致的理论辨析,以期对中西方国家治理逻辑的伦理冲突做一深层扫描。

一、中西现代性的时间落差与价值评判

“现代”或“现代性”无法在自身语境中获得言说或叙述,必须将其置于“前现代”与“后现代”的上下文语境中才能彰显其价值与意义。特别是20世纪后半叶欧美国家进入“后工业社会”或“信息社会”之后,对文艺复兴、新教改革和启蒙运动以来所生成的现代文化展开了大范围的抨击、质疑和批判,开启了“后现代主义”的滥觞。那么,与“后现代主义”相比,“现代”与“现代性”的确切含义和本质特征是什么?西方学术界一般是在时间划分和价值评判双重意义上使用“现代”和“现代性”两个词语。从词源学的角度看,“现代”(modern)一词起源于拉丁文“modo”,产生于基督教末世论的语境之中,之后人们更多地强调它与欧洲历史世俗化的关系[1](P13)。而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和法国启蒙运动时期的“古代与现代之争”中的“现代”概念,则主要与“古代”相对应。就“现代性”(modernity)一词而言,在西方学术界更多地指涉现代人类在经济体系、政治制度、知识构成、个体与群体心性结构及其相应的文化价值方面发生的全方位秩序转型[2](P3)。从总体上看,西方学界对“现代性”的理解具有“解构”(deconstruction)和“重构”(reconstruction)的双重取向,就“解构”而言,它注重的是“当前”,对过去的传统持批判态度;就“重构”而言,它强调以新知识和新发现构筑更加美好的未来。

“现代”或“现代性”虽然源于西方,但今天的西方已不再是现代性的唯一家园,伴随众多国家踏上现代化征程,“现代”或“现代性”也呈现出一体多元或一元多线的复杂面相。与西方学界对“现代”与“现代性”的时间划分和价值评判相比,我国学术界所理解的“现代”和“现代性”有其自身的独特语境和个性内涵。首先,在对“现代”的时间认定上,学术界通常将1840 年爆发的第一次鸦片战争作为我国进入“近现代”社会的重要标志,与欧洲15 世纪意大利的文艺复兴相比晚了三个世纪,与16 世纪德国的宗教改革相比晚了两个世纪,与18 世纪法国的启蒙运动相比晚了一个世纪。正是这种巨大的时间落差,决定了中国的“现代性”带有外源型、挑战型、追赶型特点,它不仅涉及古代传统与现代取向的价值断裂,也涉及中国文化与西方文化的异质冲突,这就使得中国学术界的“古今之争”与“中西之辩”相互交织,而中西地位的起伏变动又影响着中国学界古今关系的叙事结构,进而对中华民族的自信心产生重大影响。人们很多时候自觉或不自觉地把古今之争等同于中西之辩,抑或把中西之辩转换为古今之争,从而产生了以今灭古、厚古薄今、以西解中、以中击西等形色各异的理论困局,历史上的“中体西用”“西体中用”等所谓“体用之争”就是这方面的典型例证。可见,中国“现代性”的论证方式有其独特的理论进路,有别于西方学界只是在前现代、现代、后现代的直线型时间语境中来理解“现代”和“现代性”。

中西方围绕“现代”和“现代性”问题,在时间划分和价值评判上出现的上述重大差别,决定了我们在建构中国特色政治伦理学话语体系时,必须对本民族的传统政治伦理抱有一种礼敬自豪的态度,决不能背离历史主义的基本要求。摆脱时空限制,对其妄加评论,用今天的观念和标准去衡量古人所做的一切,最终会走向历史虚无主义或历史相对主义;也不能一味地食古不化、厚古薄今,走向政治伦理复古主义和民粹主义的泥潭而无法自拔;更不能用西方近现代时髦的政治伦理学话语体系,来生硬地剪裁和评判中国的现实政治生活,或者用当代中国的政治伦理衡量和贬斥所有西方政治伦理。惟有正确处理“古今”“中西”政治伦理的相互关系,避免扬此抑彼、畸轻畸重极端现象的出现,才能在研究对象的确立、研究方法的选择、逻辑体系的架构、思想脉络的梳理、具体内容的表述、语言风格的形成等各个方面,真正建构起中国特色、中国风格、中国气派的政治伦理学话语体系,为当今人类政治伦理学的学科发展和思想繁荣做出中华民族应有的贡献[3]。

二、中西现代性政治伦理的本体论区别

政治伦理本体论以探究政治现象的伦理本原和基础特质为核心,现代性政治伦理本体论主要关涉四方面内容:(1)人类政治活动时空境遇的重大转换。任何政治活动都是在特定时空条件下展开的,在传统农业社会,各民族政治活动的开展都与特定空间区域的时间坐标密不可分,由之构成了不同民族日常生活和社会活动的时间计算方式,世界各地生成的种类繁多的传统历法就是明证,如:阴阳历、希伯来历、伊斯兰历等。进入现代社会以来,伴随基督教纪元方式的出现、国际时区划分的逐步推广、全球空间场域(经度、纬度、高度)的统一设定,使得各国政治活动的开展和政治信息的传播,呈现出超越传统局部时空观的全球化总体性时空图式,这种高度抽象化的新型时空图式把人类的各种政治活动纳入到一种全新的境况之中。(2)人类个体生存方式的深刻转变。在传统社会的时空境域中,人匍匐在上帝和各种神灵的脚下,必须接受其护佑才能避免忧心忡忡,获致心安理得的生存状态。文艺复兴、新教改革和启蒙运动以来,伴随人类主体性的确立,每一个体力图摆脱神圣教会或宗族群体的超验性束缚,开始大力强调个人在经验世界中肉身生命的解放,努力伸张个人权利与义务的优位性,并通过自主自律观念倡导一种自我负责的生存方式[4](P23)。它具体表现为现代人类身体、欲望、心灵共同构成的内在心性结构的重大转型,使得人类的生存状态指数和生存价值标尺发生根本性位移。(3)人类理性反思能力的迅速擢升。在传统社会人们生活在旧有的社会习惯和固定的社会关系之中,每个人将自己的生活嵌入反复实践和世代积累的经验基础之上,传统社会自然演化的合理性不证自明,自己只是祖祖辈辈生活链条上的普通一环。而到了现代社会,人们开始将自己置身于传统的必然性之外,逐步把现代观念与传统状态区别开来,不断反思性地运用已经掌握的现代知识来检审自己生活于其中的社会,通过与过去的撕扯或决裂,来重构依靠自己理性所预设和期冀的未来。(4)社会进步与风险防控的现代悖论。伴随人类主体性的张扬和理性反思能力的擢升,人类对自然、社会和自我身心的认知和改造能力获得空前进步,特别是建基于科学技术之上的现代工业社会和信息社会的到来,使人类的物质和精神财富得以极大丰富,人类社会正处在一个不断进步并实现远大目标的历史进程之中。与此同时,其所面临的各种风险犹如海啸掀起的滔天巨浪接踵而至,诸如:技术风险、环境风险、能源风险、疾病风险、安全风险、金融风险等,且各种风险呈现出局部与全球相互转化、传统与非传统彼此交织的局面,它超越了自然地域、民族国家、社会制度、意识形态的差异,迅速成为全人类必须面对的共同风险,2020 年新冠病毒的全球发作,已经成为人类认识现代风险特质的分水岭。而对巨大风险的全面反思、深刻批判和未来重构成为现代性与生俱来的另一重要面相,如:马克思对资本运行风险的揭橥、贝克对现代人类风险社会的深入考察等[5](P109)。

中西方在国家治理逻辑上之所以出现王道与霸道的伦理冲突,与双方在现代性政治伦理本体论转换过程中呈现出的一体多元特点密不可分。(1)西方直线型时间观和中国循环型时间观的历史积淀为中西方政治伦理的王霸冲突奠定了形而上的本体论根基。由希伯来和希腊文化塑型的西方文明,在早期时间观上凸现循环型特征,如在希腊《伊里亚特》和《奥德赛》经典文本中就强调“时间的复归”,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也反复提及时间的循环往复问题。但自从公元380 年,狄奥多西一世宣布基督教成为罗马帝国的惟一国教之后,基督教的时间观逐步演化为西方世界的主导性时间观,进入近现代以来,基督教时间观又借助欧美国家的经济、政治、文化、军事等强势力量,逐步成为主导人类的全球化时间观。这种以耶稣为开端的基督教时间观把两希文明中的循环型时间观,拉直为过去、现在、未来的直线型时间观,耶稣基督既是历史的起点,又是历史的终点,人类历史就是上帝之子——耶稣克服重重阻力征服一切之后,走向末日审判并再次复活,迎接新天新地新世界的历史,人类社会的时间计算、节日仪式、行为方式等均以上帝为核心得以展开,这为近代以来西方社会霸道政治的生成提供了形而上的哲学依据[6](P249)。与之相反,中国自古以来在农耕文明基础上生成的时间观,主张天地遵循着太阳与月亮的阴阳平衡法则以及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的规律,循环往复地运行于宇宙之间,人类必须按照大自然赋予自身的各种时节、时令来划分时日和规制生活,人类的劳作、饮食、衣着以及各种行为只有与大自然相符相类,才能获得整体生命的完满和全部人生的幸福。皇帝、大臣、官吏只有“使民以时”,才能实现所在王朝的兴旺发达,于是出现了纷繁复杂的中国传统历法、年号、节日等时间制度。辛亥革命后,根据孙中山1912 年颁布的《临时大总统历书令》,我国公共领域的一切政治活动开始按照西方基督教公元纪年法贯彻实施,但在民间百姓中仍然遵循着中国传统的历法规则来安排和调适自己的日常生活,经过一百多年的缓慢演化,最终形成了当代中国社会中西结合的时间制度模式。这种时间制度排列有序,功能各异,将我们的生活点缀得色彩斑斓、意趣盎然,充分反映出中华民族兼容并蓄、和谐共存的自然观、社会观和价值观,以至于近代以来的仁人志士都把“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视为自己的神圣使命,这里的“复兴”二字就是用古代撞击现代,赋历史以新意,它深刻蕴含着中国传统王道政治循环型时间观的核心价值取向。

(2)西方个人主义主体观与中国集体主义主体观的天壤之别是中西王道与霸道伦理冲突赖以产生的价值论根源。在西方个人主义主体观的各种源头中,基督教提供了最为充沛的思想资源和精神动力,它将人的生命尊严和精神价值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并通过人对上帝的信仰而使其摆脱了凡俗的负累和束缚,以超越主义的价值取向将人从有机的世俗性整体主义社会中剥离出来,赋予其独立性和个体性特征[7](P38)。文艺复兴之后,近代思想家在汲取基督教个人主义主体观合理因素基础上,形成了现代意义上的个人主义主体理论,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哲学命题从根本上确立了个人的认知主体地位;洛克对个人自由权、生命权、财产权的强调进一步凸现了个人的权利主体地位;而康德的“三大批判”和黑格尔的“绝对精神”理论则进一步彰显了个体的价值主体地位[8]。尽管当代西方思想界出现了哈贝马斯的“主体间性”、德里达的“多元他者”和罗尔斯的“重叠共识”等理论,试图走出和超越西方传统的主客二分型主体观,努力迈向多元性的他者世界,但正如泰勒在《自我的根源:现代认同的形成》中指出的那样,对个体性认知主体、权利主体、价值主体的高度重视,仍然是近现代西方最为重要的思想遗产。与西方现代性个人主义主体理论不同,中国的现代性主体理论更加强调集体主义主体观,因为这种主体观有着极其深厚的历史根基,在中国传统的“家国同构”社会中,任何个体在宗法家族中皆把“仁爱孝悌”作为最高德目,浓烈的家族亲情时时刻刻都在制约和融化着个人的自我意识,在国家公共生活中对“克己奉公”的提倡,要求个人必须克制私利来超越自我、服从整体,个人对家族、民族、国家的义务感和责任感,远超个体性的认知主体、权利主体、价值主体要求。到了中国共产党革命和建设时期,开始让每一个体先从无差别的笼统的族群认同和王朝认同中剥离出来,再以神圣的方式加入到群体契约式的现代性无产阶级政党组织中来,从前个人拥有的光宗耀祖和精忠报国的奋斗精神,转化成为无产阶级革命和建设事业英勇献身的集体主义奋斗精神。在全球化的今天,中国的现代性集体主义主体观更加强调,在开放自我与多元他者的互动中,在建立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奋斗实践中,丰富自我并挺立起主体的道德人格。

(3)西方工具理性和中国通情达理精神的本质区别是引发中西方王道与霸道伦理冲突的重要思想根源。近现代西方人在概念、判断、推理等形式逻辑和辩证逻辑基础上,形成了高度发达的理性精神,他们不再到超绝的上帝那里寻求人类进步的根本依据,而是通过理性精神来透视事物表面现象背后的内在本质,并试图在揭示其内部联系中把握事物的发展规律,正是这种现代理性精神极大地提升了西方人认知和探究世界的科学技术水平,由此引领人类社会逐步摆脱愚昧无知的束缚,快速走向现代文明社会。其中,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实践理性批判》《判断力批判》和黑格尔的《逻辑学》是西方理性思维达至近现代顶峰的重要标志。但自工业革命以来,由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构成的西方整全理性日渐偏狭化,以科学技术为代表的工具理性逐步占据主导地位,人们开始从工具的有效性层面来看待和评价一切事物,事物原本具有的价值理性走向衰微。特别是现代理性由原来仅是指称人的合理思考、科学判断和正确行事,逐步转变为通过理性化宏大叙事来证成人类进步、社会发展、人生目的等问题,致使其原本包含的具体内容变得面目全非,这种对理性的偏狭化理解和宏大性运用,成为后现代主义对现代性不断指摘的重要内容。与西方对现代理性的认知路径不同,中国传统文化更加强调“通情达理”精神,这种精神以情感为基础,以理性为指导,以合情合理为目标,在情与理的相互交融中化解感性与理性的对立冲突。由之,造就了中国人讲情理、懂人情、知世故的精神特质,在高度重视血缘亲情的中国古代宗法社会,只有从论情出发,才能达至诸情中节、诸事合宜、不偏不倚的所谓“中庸”境界,同时,也只有讲道理才能不固执于己,因为这里的“理”是有情有义的情理而非死理。这种通情达理、合情合理、人情高于公理、人情大于王法的政治伦理法则,对中国传统政治文化产生了巨大的双向(正反)调适作用。但中国进入近现代以来,伴随市场经济的发展、民主政治的进步、法治社会的到来、多元文化的激荡,特别是城市化的快速发展,使得公共领域不断扩张,私人领域日渐萎缩,在摆脱了血缘亲情的陌生人社会里,在发扬光大中国传统社会通情达理精神的同时,更要高扬价值理性和工具理性辩证统一的现代理性精神,这已成为当代中国政治伦理研究者的普遍共识。而在中西理性混溶发展基础上创生的新时代理性精神,正在极大地影响着当代中国国家治理中王道精神的确立,从而与西方在纯粹理性或工具理性基础上生成的霸道精神区别开来。

(4)西方宰制性思维方式与中国和合文化观念的本质差别是导致中西王道与霸道政治伦理冲突的文化根源。伴随西方近现代以来对个人主体性的高度重视和对理性能力的充分肯定,主体的理性能力逐步呈现出一种强大的宰制性力量。首先是对自然界的宰制。现代科技的发展是主体理性能力的最高体现,但现代科技自产生之日起就是一把双刃剑,在极大地提高人类生活质量的同时,又给人类带来众多灾难。以科技对自然的破坏为例,在传统社会人们总是把自然界看作养育众生的母亲,但建基于主体理性之上的现代人类中心主义占据主导地位之后,人类借助科技化、机械化的巨大力量,逐步把大自然视作人类征服和改造的对象,由之,资源枯竭、环境污染、气候变暖等一系列全球性生态危机成为人类不可承受之重。其次是对不同人类族群的宰制。近代欧洲主要大国借助科技发展和工业进步生成的强大综合国力,开始了对落后国家的经济剥削、政治压迫和文化侵略,葡萄牙、西班牙、荷兰、英国、法国、德国在世界范围内建立起来的庞大殖民地体系,就是现代西方宰制性思维方式在族际与国际关系上的具体表征。与之相反,中国文化自古就把和合观念当作处理人身与人心、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核心价值追求,这里的“和”主要指和谐、和平、祥和,“合”则指结合、融合、合作。和合文化强调在承认万物之间存在矛盾、差异的前提下,把彼此不同的事物统一到一个相互依存的和合体中,由此推动事物的不断发展与进步[9](P26)。这种文化观念反映在人身与人心的关系上就是“中道圆融”,强调人在追求物质财富不断丰裕的同时,更要懂得由逐物外驰返归自性圆满,高度重视内心世界的精神幸福,努力追求生命品位的高尚脱俗。反映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就是“天人合一”,即人的行为要与自然协调一致,道德理性和自然理性要彼此统一,人要在顺从自然规律的条件下利用自然和调整自然,不能超越自然界的承受力去无度地改造和征服自然。反映在国与国的关系上就是“协和万邦”,即在处理不同民族国家之间的关系时,要以广阔博大的胸襟,海纳百川的气魄,去促进民族国家间的多元交流,只有通过沟通、合作与融合,才能达至不同国家间共生共在、和谐相处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状态。正是现代西方宰制性思维逻辑和当代中国和合文化观念的迥然有别,构成了中西方国家治理逻辑王道与霸道伦理冲突的重要根由。

三、中西现代性政治主体的德性论比照

中西现代性政治伦理的上述本体论区别,又是如何通过中西政治主体显现出来呢?这就涉及中西现代性政治主体的德性论之比照,因为现代性政治伦理的本体论只有内化为现代性政治主体的德性结构,才能对现代政治生活发挥实际作用。而现代性政治主体是由各种社会阶层构成的多元性综合体,其中,资本、劳动、权力三大社会阶层的德性结构对现代性政治活动的影响至深至远。(1)资本阶层功利与公正的德性再造是现代性政治伦理生成的前提条件。商人在传统社会自古有之,但现代意义上的工商业资本阶层直到16 世纪后才在欧洲出现,这一阶层的崛起是人类社会由传统步入现代的奠基石,他们不仅是引领现代民族国家走向繁荣富强的主体性力量,也是接引现代性政治伦理的催生婆。这一阶层打破了传统社会“君子不言利”的道德诫命,将最大限度地追求利润并扩大再生产视为人生的全部价值之所在,他们在勇敢承担市场风险的过程中,不断冲破旧有世界的各种束缚,在开发新产品、开辟新市场、建立新组织、创设新制度中,成就了自己英雄主义的企业家风范。当然,因市场经济中行为主体的天赋秉性、原始财富、社会资本等存在天壤之别,必然导致市场交易中财富分配的巨大差异,在追求功利最大化过程中,如何更好地照顾弱者利益,并承担起更多的社会责任,从而实现社会财富的公平分配,就成为资本阶层德性重构的重要内容。(2)劳动阶层自由与责任道德理念的牢固确立是现代政治运作的根本支点。与现代资本阶层相伴而生的是现代劳工阶层的迅速壮大,一方面,市场经济要求进入市场的各类主体必须独立自主地进行自由决策,并为之承担经济风险,如果一个劳动者不能与其他市场主体进行自由交易,他就丧失了进入市场的基本资质。另一方面,劳动者在市场交易过程中,只有保持人格平等,相互尊重对方的权利和意愿,才能在互通有无中实现自己的交易目的,从而有效避免传统社会中封建领主式的强取豪夺。可见,这里的自由既不是自己拥有界定世界价值与意义的绝对权利,更不是自我边界的无限拓宽,而是劳动者为自己立法,是劳动主体的自我规范和自我服从,而在市场经济中生成的这一道德原则,也为现代性政治活动中正确处理公民的权利与义务、个体与集体关系等一系列政治伦理难题,提供了内在的价值依据。(3)权力阶层对民主与法治原则的坚定遵守是现代政治得以顺利开展的基本保障。正是资本阶层和劳动阶层的迅猛崛起,打破了传统社会君王贵族和士人僧侣对国家政治的垄断权,迫使现代政治沿着民主与法治的轨道高速行驶开来。所谓民主就是让人民当家作主,将传统政治的官本位转变为现代政治的民本位,它主要通过现代性政党制度、权力制衡制度、代议制民主制度得以实现。所谓法治就是要求行政、立法、司法机关以及各类机构团体,在从事各种社会活动时,必须在形式和实质上遵循通过民主程序制定的各项法律,并符合国家宪法规定的基本精神,任何个人和机构的违法行为都可以通过司法调查、司法审判等途径得以合理纠正。

任何社会阶层的德性结构,只有在与其他社会阶层的交往互动中才能得以彰显,中西国家治理逻辑之所以出现王道与霸道的伦理冲突,与双方三大社会阶层互动方式的重大差别密不可分。(1)西方三大社会阶层彼此互动的根本特征:资本绑架权力榨取劳动者利益。欧洲现代性的重要标志是资本逻辑推开一切,成为人类的最高理性,由之,资本阶层获得了无上的社会荣耀,但资本阶层从其产生伊始,就和权力阶层紧密结合,犹如缠绕在拉奥孔身上的多头毒蛇一样,成为两股难解难分的重要力量。以英国为例,重商主义在英国一开始就是商人实践与国家政策相结合的产物,商人为了保证国内市场畅通无阻,支持国王建立强有力的中央集权,而国王为了维持军队和宫廷的庞大开支,与拥有巨大财富的商业资产阶级结成联盟,关键时刻不惜发动战争来扩展英国商人的海外利益。到了17 世纪,经历“光荣革命”之后,英国资本阶层中的大批工商巨头直接涌入政府管理机构,如1631 年,伦敦市长的财产资格规定为1 万英镑,1640 年伦敦参议员的财产资格规定也是1 万英镑,其他市政官职的财产资格规定也在1000-4000 英镑,正是上述财产资格的限制,使得伦敦的市长、市政司法长官、市政议会完全掌握在商人寡头手中[10](P182)。不仅如此,英国工商资本阶层还通过各种非正常途径对各级议员施加影响,诸如:赠送礼金、设宴款待、迎来送往等,行贿方式可谓五花八门。直到今天,资本与权力的利益交换仍然是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常态,只是交换数额更加巨大,为了规避法律雷区,双方的交易方式愈加曲折和隐蔽。与之相对应,近代资本主义社会的劳动阶层则承受着马克思《资本论》所描述的“艰苦劳作、任人奴役和贫困无知”的折磨,直到20 世纪中后期,伴随社会总体财富迅猛增长,资本与权力阶层扔一些面包屑就足以养活劳动阶层,绝对贫困得以极大缓解,但相对贫困仍在不断加剧。法国经济学家皮凯蒂在其《21 世纪资本论》中,通过对过去三百多年来欧美国家财富收入的丰富数据进行详细剖析证明,长期以来资本的回报率远高于经济增长率,资本和劳动收入差距的不断增大及其引发的两极分化,已然是当代和未来资本主义的基本常态。资本、劳动、权力的上述关系类型,使得三大阶层的德性特质被不断异化,资本阶层对功利的追求远胜对公正的向往,劳动阶层只剩下自由出卖劳动力的无限责任,权力阶层打着民主的幌子并绕过法律的约束,直接投奔资本的怀抱。

(2)中国三大社会阶层彼此互动的基本特点:权力驾驭资本服务于劳动者利益。在中国传统社会的士、农、工、商四大阶层中,商人阶层自始至终都是“重农抑商”政策的受害者,处在社会各阶层的最末位。1840 年鸦片战争之后,西方资本大举进入中国市场,促发了中国官僚资本和民营资本的崛起,但从晚清时期到北洋军阀再到中华民国,中国社会的资本阶层一直依靠权力阶层的扶持和外国资本的协助才得以不断发展,它从来都不是中国政治的主导力量。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后,基本采纳了苏联中央计划经济的管理模式,民营资本几近绝迹,1978 年改革开放之后,民营资本再次迅猛崛起,资本与劳动的收入差距不断扩大,特别是在一定范围内出现了权力资本化和资本权力化日渐加剧的趋势,但从总体上看,在中国要想从腰缠万贯的私营企业家变为支配国家公共事务的政治家(如特朗普之类)几无可能。质言之,在实行社会主义制度的当代中国,资本力量远不足以支配国家公共权力。今天的中国共产党深知,一方面,伴随现代社会有机体的日益复杂化,社会分工的高度精细化,一个社会只有形成一定规模的权力阶层、资本阶层和劳动阶层,才能实现国家的整体繁荣与进步。另一方面,如果权力与资本这两个强势社会阶层在既得利益上结成同盟,将权力的公共价值套现为小集团的利益,必然导致对劳动阶层利益的肆意侵占,一旦这种状况不被遏制而任其发展,其所造成的后果只能是严重的社会不公,直至爆发巨大的社会动荡[11]。基于此种认知,当代中国正在大力推进权力、资本、劳动结构秩序的全面改革,包括通过不断强化民主政治制度伦理来有效制衡公共权力的运作;通过逐步完善市场经济制度伦理来合理规范资本的运营管理;通过持续加大民生和社会制度建设来大力保障劳动阶层的合法权益。特别是在公平正义伦理原则指导下,以维护劳动阶层的根本利益为出发点,在保持社会差别合理性前提下,通过扬弃异化经济和克服资本逻辑弊端,激发起社会各阶层的改革积极性,让国家、市场、社会在动态平衡中走向良性循环,力争做到在三大阶层共同富裕基础上,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正是中国社会处理三大阶层利益关系的上述举措,使得中国国家治理凸现出鲜明的王道政治特色,与西方国家资本逻辑至上的霸道政治彻底区别开来[12](P422)。

四、中西现代性国家制度的伦理学对勘

现代性政治伦理的本体论不仅要内化到中西方现代性政治主体的德性结构之中,还要外化到中西方现代性政治制度伦理层面。现代性政治制度伦理的一个核心问题是,如何对国家的正当性做出科学的理论辩护,其中,国家正当性理论依据和论证方式的全面位移,构成了古代与现代政治制度伦理的本质区别。古代王朝或帝国正当性的理论依据是由主张天人合一、神人贯通、君权神授的高级宗教或哲学伦理学来完成的,现代国家正当性的理论依据摆脱了超感性的神圣理念的控制,强调由自给自足、自行负责的世俗理性来建构,通过完善和提高对内对外最高主权的统治技术和治理能力来实现。现代国家正当性理论依据的世俗化位移,摆脱了教会神圣性、普世性国家的精神枷锁和教规桎梏,为民族国家的建立提供了历史契机,使得传统社会的“朝代国家(dynastic states)”被现代社会的“民族国家(national states)”所取代,在一个民族国家内部,“人民”和“民族”具有同等的地位和价值,捍卫民族主权原则就是捍卫各族人民的主权独立。当然,古代王朝或帝国也强调以人为本、公平正义等政治伦理原则,但其决定权取决于君王大臣和僧侣文士等知识阶层,现代国家则由以人为本、公平正义的直接涉身者,即社会中的每一生命个体或所属阶层来决定,由人民通过自己的当家做主行为来决定。人民当家做主的制度设计就是所谓“民主制度”,现代国家的民主制度主要由两种形式构成:人民民主国家制度和自由民主国家制度,前者以“全体”形式出现,深受卢梭人民主权论思想的影响,后者以“个体”形式出现,深受洛克、孟德斯鸠分权制衡理论的陶铸。但“人民”从来都不是一个和谐平等的整体,人民内部自始至终都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利益冲突,于是人民内部不同社会阶层的利益诉求就不再由古代帝国中的士大夫来担当,改由新兴知识分子结伙构成的各种现代性政党来贯彻,每个政党都要依据其政党理念的道义性来确立国家政权的合法性,进而建构起政党化的国家科层制管理体制[2](P95)。可见,正是通过世俗国家→民族国家→政党国家的逻辑递进,最终完成了现代性政治制度伦理正当性理论依据和论证方式的全面重塑。

搞清了人类现代性国家制度伦理演化的一般特质,就为我们分析中西现代性国家制度伦理的独特个性提供了理论依据,也为我们进一步洞悉中西王道政治与霸道政治的伦理分野打开了一扇新的门户。(1)中西方对待世俗国家的伦理态度各不相同。在西方古希腊城邦时代,人们将城邦国家看作人类社会自我演化的必然结果,认为只有在城邦国家中人的德性才能够得以完善,由之,柏拉图把国家视作人的本质和目的的最终实现,亚里士多德更是强调“人是社会政治的动物”[13](P159)。但伴随基督教在罗马帝国的广泛流行,特别是基督教在西罗马帝国灭亡后,又经历了中世纪一千多年的漫长积淀,致使西方人的国家观发生重大转变。人们在基督教灵肉二分的身心观基础上,创制出神圣教权与世俗王权根本对立的新型国家观,开始在内心深处向往和追求神圣教会许诺的来世天国,不再存有城邦时代对国家的那份血缘亲情,不再把世俗国家视作人生目的和价值实现的归宿,由对世俗国家的内心认同转化为忍耐顺从,甚而把世俗国家当作上帝以恶制恶、化恶为善的工具和手段,并开始排斥、鄙视、反抗世俗国家,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就深刻反映出基督徒对世俗国家的悲观、疏离和厌恶情绪。以霍布斯、洛克、卢梭为代表的近代自由主义国家观,继承了基督教工具主义国家观的理论形式,以“人性本恶”和“官员无赖”为前提假设,用个人权力取代上帝权力,将神圣教会对世俗国家的监督转换为公民社会对国家权力的监督,以及国家权力的自我分割、彼此制约和相互均衡,国家由上帝与人订立契约的产物,转变为人与人订立契约并让渡部分权利的结果,国家变成了守夜人角色乃至成为随时都会腐败的魔鬼[7](P190)。与之相反,由于在中国人的内心世界没有灵魂与肉体、天国与人间、宗教与世俗的二元张力结构,因此,从夏商周时代开始,君王就是宗教在人间的代表,士大夫就是人间教士,圣王就成了圣俗两界共同崇拜的图腾。自汉代儒家学派成为官方意识形态之后,以董仲舒为代表的历代儒士更是从宇宙和社会整体主义视域中看待世俗国家的本质和功能,世俗国家成为宇宙整体的中枢神经系统,它涵盖、渗透、支配一切,人世间一切活动都要围绕世俗国家这个中轴旋转,政治权威具有支配一切、规范一切、统摄一切的功能。道教、佛教以及各种民间宗教,都要蜷曲在强大的皇权之下才能获得生存空间,没有任何合法组织能够分割和制约皇权,皇帝既是最高的世俗权威,也是最高的精神领袖。而君王政治权力的至高无上性决定了其所负社会责任的无比重要性,包括:牢固确立“法天而王”的超越性理想追求;不断贯彻“民之所往”的现实性政策措施;逐步提高“修齐治平”的个体性修养境界。惟其如此,才能巩固好以道得民、以德服人、保民而王的政治秩序合法性基础[14](P210)。这种源远流长的历史传统深刻陶铸着近现代中国王道政治的品格范型,只是将其赋予了全新的时代内涵,诸如:中国共产党所大力提倡的共产主义远大理想、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不断提高党性修养水平等。这些主张在价值指向、立场情怀方面,同中国传统王道政治高度一致,一脉相承,同时,为了适应现代性政治伦理的必然要求,又在思维模式、策略选择等方面,对传统王道政治进行了全方位拓展,实现了中国传统王道政治的全面革新升级。

(2)中西方民族国家制度伦理的创设路径殊为不同。由于中西方对世俗国家本质与功能的认知存在前述重大差别,进一步导致双方建构现代民族国家制度伦理的路径截然不同。在欧洲中世纪晚期,罗马教皇借助统一的教会网络享有至高无上的宗教和政治权威,而神圣罗马帝国尽管囊括了今天欧洲的绝大部分土地,但它完全不同于古罗马帝国,实际上只是一个由大大小小的诸侯封地构成的拼合体,使欧洲处在一种有民族无国家的松散状态。16 世纪之后,伴随各民族工商业竞争日渐激烈,基督教各派斗争犬牙交错,特别是各民族逐步放弃自古罗马帝国以来官方和教会共同使用的神圣拉丁语,越来越喜欢使用本民族的世俗语言,如英语、法语、德语等,使用本民族语言翻译的《圣经》进行礼拜活动日渐盛行,这就导致由使用同一语言的同一个民族构成的国家——“民族国家”逐步生成。其中,由民族向国家过渡的直接动力源自著名的“三十年战争”,它由哈布斯堡王朝和波旁王朝的争斗起步,在神圣罗马帝国的广阔土地上,从1618 年一直打到1648 年,最终交战各方签订了《威斯特伐利亚和约》,该和约一方面结束了中世纪以来“一个教皇、一个皇帝”的局面,另一方面划分了欧洲大陆各国的疆界,标志着欧洲“民族国家”正式诞生。自民族国家生成至今,欧洲各国的政治状况呈现出两大突出特点:一是欧洲内部民族国家之间的战争绵延不绝。诸如:1652 年的英荷战争;1689年的英荷反法联盟战争;1756—1763 年的英法战争;1778—1779 年的巴伐利亚王位继承战争;1783年美国摆脱英国殖民统治的独立战争;1792 年之后持续多年的拿破仑战争;19 世纪中叶德意志民族国家统一中的各种战争;直至20 世纪先后爆发两次世界大战[15](P93)。二是欧洲各国与所属殖民地的战争持续不断。从17 世纪开始,伴随欧洲各国综合国力的增强,西班牙、葡萄牙、荷兰、英国、法国、德国、俄国纷纷开启了征服世界的进程,如:英国与印度、中国的多次战争;法国同非洲各殖民地的战争等,通过与殖民地半殖民地国家的无数次战争,占世界人口18%的少数欧洲强国,占有了全球37%的土地[16](P19)。欧洲各国在内外战争中逐步形成了一整套闻名世界的帝国霸权理论,如:马基雅维利《君主论》中的“不择手段”保卫国家主权理论;霍布斯《利维坦》中的“丛林法则”理论;黑格尔《历史哲学》中的“民族精神”理论等,正是上述国内外战争实践及其对战争的理论探究,逐步塑造出近现代西方国家的霸道政治伦理。与之相反,从根本意义上讲,中国从来就不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民族国家”,因为在欧洲民族国家诞生之前,中国就是一个具有独自特质的古老政治体,就民族构成而言,“汉人”是一个由众多民族不断融合逐步建构出来的集合体,在秦朝统一后的两千多年里,伴随中国疆域的逐步扩大,它经历了一个由民族冲突、战争、敌对到征服、迁徙、同化、和谐的复杂过程。特别是在中国庞大疆域内,虽然特色方言众多,但汉语自始至终都是官方和各民族的通用语言文字,而且现代脑科学研究发现,汉字与西方的各种拼音文字相比,在形、音、义方面具有集具象、想象、意象为一体的天然特质,它具备综合集中发挥大脑两半球潜能的独特优势[17](P348)。在汉语语言文字基础上生成的中华文化,借助儒家大一统的政治理念和君主专权的国家体制,不断地融化着进入到这个文化共同体的各个民族,处在共同体中心的汉族和周边其他民族,都以汉化程度的高低来界定彼此的文明与野蛮,因此,中国人心目中的“国家”不是西方意义上的“民族国家”,而是一个多民族共生共在的“天下体系”或“文明共同体”。但是进入近现代以来,西方主要民族国家开始以极端强势傲慢的姿态入侵这一文明共同体,逐步打碎了其所构筑的“天下体系”幻象,使其被迫走上了一条不同于西方的现代化道路。纵观一百多年来中华民族的现代化心路历程,可以用民间流行语“羡慕嫉妒恨”五字加以概括。首先,对西方人的羡慕心理转化成了中华民族一百多年来不断向西方学习的强大动力。晚清的洋务运动、戊戌变法以学习失败告终,代表大地主和官僚资本阶层利益的中国国民党对欧美国家的学习也是昙花一现,只有真正代表广大劳动阶层利益的中国共产党,通过前期学习苏联治国理政经验和后期学习欧美市场经济经验,在综合创新的基础上走出了一条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成功之路。其次,对西方人的嫉妒心理塑造了中华民族奋起直追的“赶超型”现代化道路。从孙中山到毛泽东再到邓小平,都是以只争朝夕的精神状态来引领中华民族赶超欧美,这种由外力刺激造就的赶超型现代化,必然以社会集体主义和国家威权主义面貌出现,抗战前后中国国民党倡导的“新生活运动”就大力提倡“整齐、清洁、简单、素朴”的军事化生活方式,中国共产党建国前后也大力倡导“艰苦朴素”“大公无私”的集体主义生活作风,因为无论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都深知,在一盘散沙的社会状态下无法抗衡其所面对的强大敌人。最后,对西方人的痛恨心理转化为中华民族扬弃欧美霸道政治和发展中国王道政治的坚定信心。由于中华民族一百多年来,深受欧美国家割地赔款的巨大伤害和日本入侵的残酷蹂躏,对弱小国家的处境感同身受,形成了天然性同情与悲悯心理,孙中山的“三民主义”思想就特别强调中国强大之后决不再走欺负弱小民族的西方老路,中华人民共和国甫一建立,毛泽东、周恩来等就立即将“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作为中国外交的纲领性政策并被贯彻至今,我们对亚非拉弱小国家的长期援助就是历史明证。

(3)中西方建构政党伦理的方式方法迥然有别。前已备述,现代性政治伦理与政党制度的出现密不可分,而建构政党制度伦理方式方法的重大差别,对中西方现代性政治伦理的王霸之分影响深远。所谓政党制度伦理主要指用以调节政党制度建设的价值指向和规约政党组织和个人行为模式的道德秩序。从总体上看,近现代西方政党制度伦理具有以下五个突出特点:一是无论是从议会内部派别斗争中产生的“内生政党”,还是议会外自行建立的“外生政党”,其所代表的社会阶层利益都呈现出典型的狭隘性特点,在小党林立的多党制国家尤其如此。二是西方许多政党的建党目标主要局限于特定历史阶段的具体任务,为了能够上台执政或争得较多议会席位,它们总是为尽快满足特定阶层一时一地的短期利益而制定发展目标,具有浓重的“过客”心理,缺乏宏大的长远理想。三是西方政党主要是在议会或政府选举时期活动频繁,在议会党团的投票或决策过程中具有较为严格的纪律要求,在对广大基层党员的日常管理中相对松散,普遍缺乏明确的党内约束。四是西方很多政党由于内部构成极端复杂和利益纠葛十分严重,很多时候为了一时的共同利益迅速组建新型党派,一旦利益结合点消失就立即解散,凸现出“其生也速其亡也快”的政治特点。五是西方政党同政府部门首长的关系主要是“分肥制”,国家总统、政府首相和各部部长伴随政党选举的成功与失败共同进退,他们一直处于在野党和执政党的徘徊之中,其所推行的政策纲领伴随几年一度的选举失败,可能随时被中断或推翻,缺乏以一贯之的政策连续性。与欧美国家的现代性政党伦理截然不同,中国共产党的政党伦理有着自己的独特面相:一是从建党之初直至今日,它都明确强调自己是为了争取广大工农劳动群众利益而斗争的党,代表了中国社会最大多数人的利益,与中国近代历史上出现的只代表特定阶层少数人利益的政党完全不同。二是中国共产党不仅拥有自己所代表的阶级利益,更有超越阶级利益的更为远大的崇高使命,即为了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和全人类的共产主义远大理想而不懈奋斗,而且明确宣称伴随这些目标的实现它会自行消亡。三是它是在列宁创建的共产国际指导下建立起来的政党,把列宁制定的民主集中制作为自己的组织原则,并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不断将这一原则细密化,充分保证了全党纪律执行中的高度严格性,使其发挥出巨大的组织制度效能。四是中国共产党是一个具有强大自我革命性的政党,在近百年的发展史上,一直保持着极高的淘汰率,包括对各类违反党纪党规的投敌叛变分子、蜕化变质分子、贪污腐败分子给予严厉处分,充分保证了政党整体的高度纯洁性。五是中国共产党依靠其先进性长期保持着自己的执政地位,它充分发挥人大和政协的作用,在广泛听取民主党派和社会各阶层不同意见基础上,随着国内和国际形势变化,不断调整着自身制定的近期和长远发展规划,成为维系国家改革、发展、稳定的核心力量。正是中西方政党伦理建构路径与方法的天壤之别,决定了中西方政治伦理王道与霸道的根本分野。

综上所述,“现代性”是后现代主义对“现代”特性加以批判反思的结果,但现代化却是人类无法摆脱的历史宿命,长期以来整个人类一直笼罩在欧美现代化的光环之下,逐步形成了以欧洲为基点的“中心—边缘”型现代性理论。然而,到20 世纪后半叶,伴随东亚、南亚、拉美等第三世界国家的不断崛起,特别是世纪之交中国现代化的高速发展,使得西方现代化一体独尊的局面被彻底打破,世界大国各争所长的现代化格局已成为人类无可避免的历史大势。尽管中国现代化的王道政治之路极端崎岖,却已渐露光明,只要我们能够克服西方近现代霸道政治的各种弊端,在群峰竞秀中相互牵连并彼此提携,最终一定能够达至共同丰盈的现代性理想状态,届时中华民族就一定能够在重峦叠嶂的国际群峰中傲然独立,并放射出万丈光芒,是为笔者所祝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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