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场所到文化意象：汉口民众乐园与城市记忆塑造研究

赵 煌

1919年，汉口官商刘友才等人模仿上海大世界集资修建了民众乐园。建成后的民众乐园因价格低廉、规模宏大、展品奇珍瑰丽迅速成为汉口最有影响力的娱乐场所。它不仅满足了民众猎奇心理和对现代都市生活的想象，还因其在城市的重要地位，而成为众多历史事件的爆发地和活动策源地。民众乐园通过不断延伸出的社会功能塑造起了民众对城市日常生活和历史常识的构建。观察民众乐园功能演进对了解建筑如何塑造城市记忆方面具有重要的启示作用。

一、民众乐园的修建和经营

明成化年间，因汉水改道利于通航，汉口商贸随之繁盛。清初汉口一跃成为天下四镇之一。繁盛的商业刺激着城市娱乐业的发展。嘉道年间，城郊后湖一带已是当时汉口市民主要的娱乐场所，“今按嘉、道中，汉口一镇，盖以后湖为最繁盛之地，又为最文雅之地”①林久贵：《湖北地方古文献研究》，武汉：崇文书局，2009年，第418页。。传统的喝茶、杂耍、货担、算命、打拳等游乐方式是当时市民们争相追逐的项目。正所谓“引得游人围着看，打拳人聚夕阳天”②徐明庭辑校：《武汉竹枝词》，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1999年，第66页。。随着城市开埠通商和外国租界的建立，西式的娱乐方式开始传入汉口。早期的西式娱乐场所最开始出现在专供外国人消费的波罗馆。这些波罗馆中，各种新式西方娱乐种类丰富。如英国的波罗馆内有“酒吧间、大餐房、弹子房、保龄球房、板球房、阅读室、图书室、陈列室和理发室、浴池”①罗福惠：《湖北通史·晚清卷》，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第282页。。1905年建成的著名六国洋商跑马场内也有舞厅、酒吧间、咖啡馆等设施②武汉市档案馆编：《老房子的述说：武汉近现代建筑精华集萃》，武汉：武汉出版社，2016年，第153页。。西式娱乐的出现是近代中国在欧风美雨影响下的产物。与传统娱乐方式相比，西方的娱乐方式在场所上更具空间固定性，内容上也更具有多样性和新奇性。虽然早期的西式娱乐场所只对外国人开放，但在客观上刺激着国人的感官和猎奇的心理。

西式游乐场的稀奇性和特殊性让商人们觉得有利可图，从而吸引着华商对投资修建新式游乐场跃跃欲试。1914年，胡明洲等人在汉口修建了一座新式游乐场——爱国花园。园内有西舞台、写真馆等设施，一时成为汉口的潮新之地。市民纷纷前往观看，轰动汉口一时。爱国花园的经营成功也吸引着其他人开始涉足娱乐业。1918年，汉口稽查处长刘友才联合湖北督军王占元等人募资40.4万元，计划模仿上海大世界修建一座大型游戏场，并暂名为汉口新市场。为确保获利稳定和建造顺利，他们还专门成立了两家公司。其中协利公司注册资本1 万元，主要经营新市场游戏场业务。协兴公司资本额7万元，专营房产业务。新市场整体由建筑师祝康成完成设计。1918年协利公司率先动工兴建，并于次年建成，“三层大楼，外加平台和七层塔式屋顶，并大厅及洋楼各1栋”。随后协兴公司又在附近新盖戏院两座（大舞台、新舞台），并“在统一街盖市房七栋，在贤乐巷盖市房十七栋”③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武汉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武汉文史资料选辑》第6辑，北京：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武汉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2年，第146页。，建成后所有房产统一出租给协利公司经营，由此构成了整个新市场全貌。新修建的新市场娱乐场采取职业经理人管理经营模式，经理由协利公司董事会负责聘请。

新修建的新市场造型独特，整体采用罗马古典主义建筑风格。建筑规模宏大，主楼七层，两边侧楼各四层，左右连通。院内中庭有西式园林一处。除了设计独特外，最为新奇的是园内有众多新式游乐设施，内部设“舞台剧场有3个、系列演刷厅数十个、书场2个、电影厅1个、中西餐厅数间以及弹子房、游艺室（牌室）、雍和厅（杂技厅）”④武汉市档案馆编：《老房子的述说：武汉近现代建筑精华集萃》，武汉：武汉出版社，2016年，第147页。。游乐场戏曲表演基本涵盖了各种曲艺杂技等娱乐项目。其中大舞台设座2，011 个。汉口乐园于1919年5月29日正式开业。开业当天，热闹异常，“车水马龙，门庭若市，创汉口空绝之奇观，备吾人娱乐之妙境，武阳夏（武昌汉阳汉口）三镇士女，联袂而来，诚盛极也”⑤皮明庥：《武汉通史·中华民国卷下》，武汉：武汉出版社，2008年，第271页。。据统计，当天“入场者约计二万余人，售钱六千余串之多（门票二百四十文）”。以至于开业后的民众乐园营业至深夜才关门。

新市场重要的商业影响力也使得自身与城市历史密不可分。随着时局动荡，管理者几易其主，新市场也几度易名。1919年，娱乐场成立之初定名为新市场。1926年，随着北伐胜利进军武汉，新市场被没收，并改名为“中央人民俱乐部”。1927年，国民党中央党部迁往南京后，“中央人民俱乐部”又改为“民乐园”。1931年，因原股东请愿，改回“兴记新市场”。武汉沦陷后，在日伪的控制下，又改为“明记新市场”。抗战胜利后，新市场被收回，并重新改名为“民众乐园”，并延续至今。可以说，民众乐园自建成之日起，便一直贯穿于近代汉口城市历史变迁当中，成为反映城市历史记忆的重要承载之物。

二、从娱乐场所到文化意象：民众乐园社会功能的演变

民众乐园自建成之日起，就一直以新式娱乐著称于汉口，是汉口的休闲圣地。因此，对民众乐园来说，其社会功能首先就是商业娱乐功能。因其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超高的人气，民众乐园具有重要的集聚效应，这也往往成为众多历史事件爆发地。历史事件的层加累砌，推动着民众乐园的社会功能不断丰富，并延伸出了政治功能，社会生活、文化功能。民众乐园多重社会功能的出现既说明了民众乐园对汉口城市的重要性，同时也从它的身上印证出了这座城市历史变迁痕迹。

（一）作为娱乐场所的民众乐园

民众乐园首先体现在娱乐功能方面。作为汉口修建的一所大型游戏场，自建成便成了汉口最热门的潮流地。引得人们纷纷踏至而来，一睹时鲜，“绿女红男人似海，大家买票解腰囊”①《游汉口新市场竹枝词》，《新民报》1920年第7卷第8期，第29页。。

民众乐园之所以受欢迎，在于它很好地满足了民众的消费需求。园内娱乐是以看戏和猎奇为噱头来招揽顾客，正所谓“上下七层，百货咸集，诸戏齐归，蔚为大观”②涂文学：《武汉通史·中华民国卷上》，武汉：武汉出版社，2006年，第76页。。民众乐园内戏曲种类丰富，内有三个剧场，两个书场。在这众多的演出舞台中京戏、汉剧、话剧、越剧、滩簧、木偶戏、说书等各类剧种轮番演出，目不暇接，真是“京戏汉戏花鼓戏，一场又一场”③彭翔华：《武汉民间童谣辑注》，武汉：武汉大学出版，2015年，第289页。。为了便于观众看戏，园内甚至还出版自己的报纸《汉口新市场日报》介绍戏曲演出情况，“报纸在场门口的售票处按日零售”④政协武汉市委员会文史学习委员会：《武汉文史资料文库》第4辑·教育文化，武汉：武汉出版社，1999年，第468页。。这种布置方式能够最大程度的满足不同层次顾客按需看戏的愿望。更为重要的是，民众乐园的票价低廉且只需门票一张，不必再付。“门票只售小洋二角”⑤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武汉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武汉文史资料选辑》第6辑，北京：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湖北省武汉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1982年，第147页。。这极大地刺激了普通民众的看戏热情。到新市场看戏成了妇女们一种新的日常生活方式。“每当附近民众乐园有越剧表演，巷子里的女人们就用下江话喊“韩家妈”、“韩家妈，约她一块儿看戏”⑥董玉梅：《百姓里分》，武汉：武汉出版社，2014年，第153页。。火爆的演绎市场，客观上提升了民众乐园戏曲行业的国内知名度。1931年，民众乐园就曾邀请到了梅兰芳等名角儿来此出演《四郎探母》等剧目达6天之久。这无疑进一步促进了民众乐园的社会影响力。

不仅如此，火爆的演戏市场还延伸出了戏曲培训行业。1929年11月，楚剧的第一期训练班就是在民众乐园举行开学典礼的，“受训人员达130多名”⑦胡怀存：《楚剧图文志》，武汉：湖北美术出版社，2014年，第167页。。

民众乐园不仅可以看戏，它还是猎奇的好处去。正所谓“果然汉口最繁华，岂止南城百事奢。新筑市场轩敞甚，搜奇应已遍天涯”⑧陈荣华：《武汉竹枝词史话》，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6年，第80页。。民众乐园不但是城市繁华的象征，而且还是汉口奇珍异宝的集中地。园内专门建有表演杂技的雍和厅。在雍和厅右侧还建有哈哈亭一座，亭内装有供人取乐的哈哈镜。除布景外，园内还有其他众多新奇展出。这些新奇展出主要分为展品、休闲和表演三大类。展品方面，园内可以参观X 光、骷髅头、陈列馆、展览馆等内容。除了展览，西式娱乐项目也是园内热点。中西餐厅、弹子房、溜冰场等场所满足了民众体验西式生活的需求和向往。更新奇的是园内还有新式表演。万能脚、蜘蛛人、放烟火等表演刺激着民众的感官，令他们大呼过瘾。“台前尺地竞飞车，鬼没神惊众口夸。恰是穿帘春燕子，直如清水跳龙虾”①《诗十八首》，《一师》1936年第51期，第5页。。去民众乐园里见世面成了市民竞相追逐的娱乐方式。

除此之外，园内便利的生活设施还为民众游玩解决了后顾之忧。园内拥有的小型商场、阅报室、理发室、照相馆等满足了民众游玩期间其他日常生活需要。园内为了迎合民众的需求，还在不断改造升级。1940年夏季，乐园还在大楼平台处开设售茶纳凉之所，一时市民趋之若鹜。1946年，在抗战胜利后不久新增露天剧场，设座位4，500座，成为汉口一大奇景。

正是民众乐园的巨大吸引力和热闹繁华，使得它成了招待外地人最为体面的地方。沈家庙一带的山货行总是选择民众乐园招待外地卖主，“客商到汉落栈后，老板总要请他们吃吃馆子看看戏，或者游游新市场（即民众乐园）”②全国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中华文史资料文库》第13卷，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1996年，第400页。。这也说明了民众乐园繁华程度和在人们心目中的社会地位。

（二）作为的政治中心的民众乐园

其次，民众乐园还有政治功能。民众乐园的超高人气和聚集效果促使众多政治事件在此发生。随着北伐的节节胜利，大革命中心由广州推进到了武汉。作为地标性建筑，民众乐园自然也成了宣传革命思想、传播革命文化的绝佳场所。伴随着革命运动的高涨，民众乐园成为众多革命活动的爆发地，是城市反帝反封建历史的重要记忆之所。1927年1月，英国水兵残杀汉口市民，制造了著名的“一三”惨案。为推动政府采取适当措施保护民众，武汉市各界代表700余人于1月4日在新市场召开联席会。会上提出了向英领事严重抗议等八项主张，并派代表向政府请愿。当晚，徐谦等人代表政府赶到新市场宣布完全接受会议八条，并“即请政府径行收界废约”③《武汉各界在新市场开联席会》，《申报》1927年1月6日，第5版。。

1927年4月3日，日本帝国主义又无辜残杀市民，制造骇人听闻的“四三”惨案。事件爆发后，全国总工会迅速召集工会代表，在血花世界召开紧急会议，通过了“拥护国民政府的外交政策，信赖国民政府办理‘四三’惨案的一切交涉”等三条决议④刘明逵，唐玉良主编：《中国近代工人阶级和工人运动》第6册，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2000年，第205页。。

为了应对南京政府背叛革命和挽救大革命，1927年6月19日至23日，第四次全国劳动大会在中央人民俱乐部召开。420名工人代表参加了会议。大会通过了《关于中华全国总工会会务报告的决议案》等13个决议案，并指出当前形势下，“对于工人的武装问题，应特别注意”⑤张静如，梁志祥：《中国共产党通志》第3卷，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1年，第268页。。这次会议对指明工人运动，反对敌人进攻产生了重要作用。民众乐园见证了大革命时期民众反帝反封建运动的蓬勃发展。

民众乐园不仅是反帝活动的见证之地，还是反帝新剧的集中演出场所。民众乐园以一直以戏曲演出而闻名，因此如何利用好该地来宣传反帝思想，影响民众观念成为当局不得不考虑的问题。1926年12月，民众乐园被作为逆产充公，改编为“中央人民俱乐部”，并由李之龙任主任。李之龙抵达武汉后，立即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各种新剧轮番上演，有力地推动了民众反帝反封建的热潮。

首先是新剧团的纷纷出现，并排演了大量新剧。例如新组建的“总政治部新剧团”，在新市场大舞台出演了《工厂主》《弃妇》《夜未央》等多个革命题材的剧本①程芸，胡非玄：《荆楚戏剧》，武汉：武汉出版社，2014年，第188页。。1927年3月，“火焰剧社”则演出了《咖啡店之夜》《父之回家》等剧目。

其次是当局主动参演，推动革命新剧演出。时任中央人民俱乐部主任的李之龙就在新市场亲自参演了《国魂兮归来》《此恨何时灭》等剧目，引发社会关注。

再次是与时政紧密配合的新剧大量出现。为配合支援政府收回英租界行动，李之龙亲自编演《孙中山先生伦敦蒙难记》等剧目。为援助上海工人政治总罢工，湖北各界援助上海罢工委员会于1927年3月19日至22日连续4天共组织了武昌宣传所新剧、汉口商民协会新剧等8场新剧演出活动②朱伟明：《汉剧研究资料汇编1822—1949》，武汉：武汉出版社，2012年，第40页。。为慰劳北伐军前线伤员，中央人民俱乐部于6月14日至16日，举办慰劳伤军演剧大会，“所有售票收入，完全捐出作为北伐军公务员医药费用”③《湖北剧学总会、中央人民俱乐部为慰劳北伐军伤员发起演剧助捐》，汉口《民国日报》1927年6月11日，第1版。。这些新剧的演出，确实起到了扩大社会影响，激励民众的效果。1927年2月中央人民俱乐部内举办汉口全市人民同乐大会上，“到会团体千余，群众二十余万”，现场“表演新剧，以助余兴”。新剧在如此众多的观众前演出无疑是一次广泛的社会宣传。湖北人民慰劳兵士委员会举办游艺会，现场表演了一女作家刺杀军阀的新剧——《警世钟》，观众们感受强烈，“备极痛快淋漓”④湖北省志《文艺志》编辑室：《文艺志·资料选辑》3，沔阳：湖北省沔阳县印刷厂，1984年，第205页。。

（三）作为城市历史记忆的民众乐园

民众乐园具有历史记忆功能，是武汉抗战的记忆之场。南京陷落后，武汉很快成了全国的抗战中心。作为城市中有着重要影响力的民众乐园此时也成了抗战活动的焦点和主要场所，成为塑造民众抗战记忆的重要参照物。

民众乐园是政府举办抗战宣传活动的重要场地。为动员广大民众积极支援抗战，1938年4月7日至13日，军政部第三厅武汉举行了抗战扩大宣传周。其中“9日在汉口新市场及大舞台举行平剧抗敌联合公演”⑤武汉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编：《武汉抗战史料》，武汉：武汉出版社，2007年，第508页。。12日的电影宣传日中，新市场又作为主要放映点，播放《火中的上海》《保卫我们的土地》等影片。影片播出后，“广大市民倍受感动，抗日热情日益高涨”⑥《武汉文史资料》编辑部编辑：《武汉文史资料》1990年第3、4 辑，武汉：武汉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1990年，第318页。。

除了作为定期的宣传活动场地外，大量抗战新剧此时也在新市场纷纷上演。1937年8月27日，汉口市抗敌宣传工作团组织国立剧校毕业生和武汉著名剧人联合公演国防剧《保卫卢沟桥》，在新市场大舞台（今江夏剧场）连演三天。剧业战时服务团积极开展劳军募捐公演活动，在新市场举行了第一次劳军公演，当天现场热烈异常“各剧种联合演出，名角荟萃，精彩纷呈”①北京市艺术研究所，上海艺术研究所编：《中国京剧史》（中），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第272页。。上演的抗战新剧中不仅有专业团队的排演，还有社会力量组织的表演团队。汉口洪益巷私立培心、培英小学组织学生成立了文艺宣传队，通过唱演歌曲戏剧形式宣传抗战。1937年、1938年，宣传队还联合上海影剧人协会在新市场共同演出《一九三八年的武汉》②湖北省志《文艺志》编辑室编：《文艺志·资料选辑》3，沔阳：湖北省沔阳县印刷厂，1984年，第297页。。

不仅如此，作为个体的新市场还主动行动起来，积极支援抗战事业。1938年7月6日、8日，为全面抗战爆发一周年，新市场内影戏院又播放了《保卫我们的土地》进行献金公映，市民积极响应，“均极踊跃，收入票资甚丰”。随后，新市场将“两日所有收入不除开支，全部捐作慰问伤兵及抗战将士家属之用”③武汉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编：《武汉抗战史料》，武汉：武汉出版社，2007年，第412页。。

（四）作为对城市形象对外宣传的民众乐园

民众乐园作为汉口城市的娱乐标志性建筑，不仅在国内具有一定影响力，在国外也产生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因而成为接待外宾，扩大对外交流，宣传城市形象的重要场所。这使得民众乐园从一个单纯的娱乐场所演变为一处重要的国际场所。仅1984年，民众乐园就接待了“西德、日本、美国等10个国家的外宾4千人次”④武汉年鉴编纂委员会编辑：《武汉经济年鉴1985》，武汉：武汉年鉴编纂委员会，1985年，第211页。。1985年，接待外宾超过了6，000人次。伴随着城市的开放，民众乐园在国际上的知名度也得以日益提升。

民众乐园除了接待外宾众多外，同时也是国际性会议的举办地，发挥着主场外交的作用。1927年5月20日，太平洋劳动大会就在当时的民众乐园（时名血花世界）内举行。苏联、美国、日本、朝鲜、法国、英国、中国等多个国家代表出席大会，参会人员达2，500 余人。大会通过“统一世界职工运动”等决议，并成立了太平洋工会秘书厅，负责协调太平洋各国工人运动。太平洋劳动大会的召开为团结太平洋各国工人阶级，协调各国工人运动指明了方向。

除了政治会议外，民众乐园也是对外交流的文化中心。一大批国外表演艺术在民众乐园上演，满足了观众对外国文艺的想象，同时也传播了民众乐园的国际影响力。

1927年1月，莫斯科邓肯舞蹈团就在血花世界连演六天。对于芭蕾舞这样的新式表演，观众们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和好奇，“楼上楼下，座位悉满，站立者亦踵趾相接，几无隙地”⑤中国楚商编委会：《中国楚商》（第1卷），北京：中国财富出版社，2013年，第176页。。6天观看人数多达1 万5 千多人。1999年，民众乐园又成了中国国际民族歌舞年武汉分会场演出的承办场地。现场表演了爪哇、苏门答腊的歌舞。其中的武士舞“使观众在欣赏中产生了一种亲切感”⑥武汉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武汉年鉴2000》，武汉：武汉年鉴出版社，2000年，第312页。。2006年10月，由国家文化部中外文化交流中心主办的武汉俄罗斯电影展开幕式在民众乐园电影城隆重举行。电影展期间共在武汉上映俄罗斯影片6 部，观影人数达2，000 人次⑦武汉地方志编纂委员会办公室：《武汉年鉴·实用手册》，武汉：武汉出版社，2007年，第365页。。舞蹈、电影等多种艺术的国际交流活动，既丰富了民众乐园的对外交往功能，又推动了民众乐园的国际性。

（五）作为日常城市生活体验的民众乐园

民众乐园还具有日常生活的功能。民众乐园与市民城市生活息息相关，并参与到了民众日常生活体验当中。这种体验主要体现在国货运动、禁毒和赈灾等方面。其一民众乐园是提倡国货运动的重要场地。九一八事变爆发后，抵制日货，提倡国货成为社会一大潮流。1934年，汉口新市场就举办了国货产销会，通过散发传单，吸引了超过10 万民众积极购买。除了商家自发行动，政府还积极倡导国货运动。1935年，汉口市吴国桢市长专门发布法令，提倡购买国货，并亲自赴上海邀请沪商来汉展销。7月15日，沪商和武汉本地商人将新市场改为国货商场进行了45大类的国货展销，轰动武汉三镇，共吸引市民140余万人，销售额创空前新高①周志华主编，易涛副主编：《武汉文史资料》1999年第9期·总第83期，武汉：《武汉文史资料》编辑部，1999年，第42页。。

新市场不仅是引进来的国货展览地，还是跨区域联展的展示中心。1936年在汉口市国货运动委员会支持下，武汉商会组织特产介绍团赴广州参加粤、湘、鄂、赣四省特产联合展览会，并于第二年7月又在新市场进行展览，共展出特产4 万余种②政协武汉市委员会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编：《武汉文史资料》第56辑，武汉：武汉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1999年，第159页。。此次联展扩展了省际的商贸交流，更提升了新市场在华中的影响力。

其二，民众乐园是开展禁毒宣传的重要场所。作为知名的娱乐场所，较高的集聚功能和信息传播效果，是宣传禁毒政策的理想场所。为了响应上级开展禁烟拒毒宣传周的要求，1936年5月，汉口市扩大禁烟拒毒宣传筹备会开展了禁烟拒毒宣传周活动。其中，10—12日国民党汉口市党部等部门在新市场举办了禁烟拒毒游艺会③武汉地方志编纂委员会主编：《武汉市志》3·政党志，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1998年，第312页。。1947年，汉口市又组织了声势浩大的禁烟禁毒宣传活动。6月3日，汉口市在民众乐园举行纪念“六三”林则徐虎门销烟代表大会，会上将“印刷宣传品分各区散发并令歌影院放映纪念影片及标语”④湖北省政协文史和学习委员会：《湖北文史》2006年第1辑·总第80辑，武汉：湖北文史编辑部，2006年，第112页。。

其三，民众乐园还是城市赈灾救济的重要场所。民众乐园的巨大建筑空间和标识性为赈灾救济提供了便利。1931年，汉口爆发洪灾，汉口商会组织“水灾急赈会”积极赈灾，借用新市场等场所作为灾民收容所，从8月6日至10月14日，共发放赈灾款13，587，240 元，大米1，307 石，面粉400包⑤武汉民政志编纂办公室：《武汉民政志稿（1840-1985）》，武汉：武汉民政志编纂办公室，1987年，第211页。。有力地缓解了汉口的灾情。1940年，为救济难民，武汉华中青年协会于17日在新市场举办救济难民游艺大会，并将“所得尽以救济难民”⑥《武汉华中青年协会于十七日起在汉口中山路新市场公开盛大之救济难民游艺大会将所得尽以救济难民图为游艺会场之情景》，《新东亚》1940年第2卷第2期，第36页。。

（六）作为城市景观的民众乐园

民众乐园还具有历史景观功能。民众乐园建在人流物流汇聚地。西式罗马建筑风格和高大的轮廓，让这座建筑充满了标识性，因而能很快成了城市的一处热门地标性景观。1926年的《武汉快览》和1933年的《武汉指南》就将新市场列为当时武汉著名的食宿游览地进行推荐。这无疑更加增加了民众乐园的知名度。游客们慕名前来一饱眼福，不禁发出“此景又黄鹤晴川之所无者”的感慨①汉口民乐园编：《汉口民乐园征信录》，武汉：湖北官纸印刷局，1928年，第19页。。

民众乐园独特的内部设计也为市民打造了一处新的旅游景点。民众乐园设有当时社会少见的电梯一部，乘坐电梯可直达七层楼。在楼顶可直眺武汉三镇，正是“楼台百尺最高处，望到隔江黄鹤楼”②方精华，吕书臣主编：《炎黄文化论文集》，武汉：武汉出版社，2008年，第154页。。来民众乐园登临远眺，成了市民体验风雅之趣的城市新项目。

余 论

随着商业的发展，现代都市市民对娱乐的巨大需求刺激着了商人们开发大型娱乐场的欲望。而上海大世界的成功经营也为在汉创办一所大型娱乐场所提供了范例。1919年，汉口民众乐园在当地官商的集资下新建而成。建成后的民众乐园一跃而成为汉口地标性娱乐场所，吸引着市民蜂拥而至，一饱眼福。由此也为武汉市民日常生活记忆带来了一处重要的承载物。

作为汉口最著名的场所，因便利的地理位置和超高的人气，民众乐园往往成为城市重要历史事件的爆发地。民众乐园也由此与城市历史记忆勾连起来，并产生了娱乐功能、政治功能、历史记忆功能、对外交往功能、日常生活功能、历史景观功能等多重社会功能。娱乐功能是民众乐园的基础功能。在园内，人们不仅可以欣赏到各式各样的戏剧演出，同时还能看到各种新式表演和展览。作为著名的地标建筑，民众乐园还是开展政治活动，宣传政治思想的理想场所。随着1927年大革命的推进，革命氛围的日益浓烈，民众乐园又成了民众开展反帝活动，支持政府反帝斗争的重要集会之地。开展收回英租界斗争等众多群众反帝集会活动就是在这里开展的。民众乐园收归国有后，为配合革命需要，民众乐园又被改造成了政府的政治宣传中心。当局带头参演和时事新剧在此纷纷上演，有力地推动了革命形势的高涨。

不仅如此，民众乐园还发挥了对外交往功能。它是开展外交的重要场地。改革开放后，民众乐园作为武汉娱乐业的一座标杆，就曾接待过英美等多个国家的外宾。众多国际政治会议和文化交流活动在此举办，也让民众乐园增添了国际性。

民众乐园还是城市重要的历史记忆之场。武汉会战爆发后，民众乐园的集聚功能又使得它成为鼓舞民众继续抗战的重要场所。民众乐园成为政府举办抗战扩大宣传周重要场地之一。除此之外，民众乐园还是各种剧团自导的抗战新剧和汉口当地学校组织的宣传队的演出场所。作为市场主体，民众乐园还进行了献金电影公映活动。

除了历史记忆之场外，民众乐园还是市民日常生活的场所。民众乐园不仅是人们娱乐消费的场所，它还与人们生活密切相关，并融为城市生活中的一部分。民众乐园是国货产销之地。人们纷纷前来此地购买国货，提升了人们的爱国主义热情。其次，民众乐园还是政府开展禁毒集会游艺的场所。最后，民众乐园还常常被改造为赈灾场所。1931年汉口水灾爆发后，民众乐园就曾临时被辟为灾民收容所，积极收容灾民，发挥了一定的社会公共职能作用。

最后，民众乐园还是城市中的一道重要建筑景观。民众乐园因独特设计和外形，自建成后便以汉口城市地标的形象而存在。因此，在对外推介中也一直是城市的一张重要的名片，是来外地游客来汉口必游打卡之地。除此之外，园内远眺游乐项目，也成为人们乘电梯饱览城市风光的一大奇观。

民众乐园多重功能的产生是与当时的政治环境和社会背景分不开的。从最初的娱乐功能到政治功能、历史记忆功能的转变来看，其直接动因便是当时革命形势和全国抗战形势的发展。需要值得注意的是，民众乐园所产生的凝聚民力的效果，自然也为当局所重视。随着民众乐园管理者和社会功能改变，民众乐园内部景观也相应地历经数次改造。

民众乐园最初就是一座游戏场，其基础功能就是娱乐。因此在乐园的景观上来看，内部装饰具有新奇和娱乐化的特征。例如建筑外形上采用罗马建筑风格具有吸引眼球的效果。大厅内则设计有大喷泉并配有西式园林景观，此外大楼还安装当时稀有的电梯。整体景观上营造出了一种新奇、洋气的氛围。

而当1927年民众乐园被接收后改造为“中央人民俱乐部”后，此时的民众乐园又成了宣传革命文化中心。因此将民众乐园从带有浓厚娱乐氛围的景观中改造为具有革命氛围的场所成了必然。

园内装饰有马克思、恩格斯、列宁和孙中山等人的画像和标语。楼内设陈列室展，展藏有“动物、植物、矿物标本，人体生理卫生模型，以及工业生产样品等”①王烨：《国民革命时期国民党的革命文艺运动1919-1927》，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167页。。另外二楼开辟为不同职业群体的小型俱乐部。三楼建博物馆、美术馆。

除了新增景观外，另外还改造旧景观。原有的雍和厅改为总理纪念堂，用作政要演讲之所。哈哈亭改为遗嘱亭，内嵌“总理遗嘱”。园内花园重新命名为中山花园。从改造的景致来看，刻意塑造了中山符号的圣神化，从而强化了民众的政治记忆和对革命的认同。

南京国民政府建立后，为了证明自身统治的合法性，武汉市政委员会重新改造了民众乐园。1928年，民众乐园改名为民乐园，办园策略上采取政策宣传和娱乐并重的做法。与此同时，园内景观地也做出相应调整。宣传党义方面，重新整顿《民乐报》，并开辟了记载国民党中央及省市党部工作的党务专版②汉口民乐园编：《汉口民乐园征信录》，武汉：湖北官纸印刷局，1928年，第197页。。另外还建有遗教亭，国耻馆和国货陈列馆等。这些景观的设置和保留，能够继续发挥民众乐园的政治功能，起到宣传教育民众的作用。另外，在娱乐方面，院内也对旧有的景观进行了恢复和改造。整理和恢复了乒乓室、弹子房等室内运以及网球场、篮球场、溜冰场等室外运动。

当局对民众乐园内部景观的不断改造，其目的在于在民众乐园内部形成一种场域，通过现场氛围的烘托，从而引导民众强化官方认同，以便将民众记忆纳入到官方所塑造的记忆当中。

民众乐园的多重功能还塑造了不同的个体记忆，由此导致了个体记忆的分层现象。民众乐园因其巨大的社会影响力在几代武汉人的心中产生了难以磨灭的记忆。但每个时代的人们所关注的角度不同和社会导向的差异，推动了人们对民众乐园记忆认知的差异化。就在民众乐园建成99年之际，《楚天都市报》曾针对不同年龄段的市民展开有关民众乐园记忆的调查，发现他们的记忆各不相同。“老年人眼中，它是最棒的戏迷天地；中年人心中，它是新奇的大世界；年轻人眼里，它是时髦潮品的大市场”①《99年前的今天，民众乐园建成开业武汉几代人的记忆都藏在这里》，《楚天都市报》2018年5月29日，第6版。。时代潮流不同，必然导致了人们对时尚新奇解读的多元化。

民众乐园除了制造分层记忆外，它还产生了传承记忆。民众乐园是记录人们日常生活记忆场景的重要载体，通过对民众乐园的怀念，从而构建起了对长辈乃至家庭的记忆。一位武汉市民就通过家庭合照，激起了对亲人的思念。“照完相出来，我抬头看见民众乐园楼顶的彩色小旗呼啦啦地飘，用手指着嚷嚷要上去玩。爹爹（武汉话中的祖父）说：风太大了，楼顶冷，我们先上‘老会宾’二楼吃烩鲜，再逛民众乐园听戏去。……于是请了爹爹太（武汉话中的祖母）和爸爸、叔叔两家，照相、逛民众乐园、上老会宾！”②冯克力主编：《老照片》第108辑，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16年，第185页。照相、逛街、游民众乐园等组成了个人对家庭聚会的记忆拼图，由此将父辈的记忆具体化。

记忆除了可以被个体以参与的形式获取外，它还可以穿越时空，利用空间场所以凝固的方式来传给下一代。后辈通过上辈的活动空间和轶事的相互印证，解码着上辈所遗留下的记忆编码。武佳通过《回味人生》的描述和前往民众乐园的实地感受，就获得了父辈留下的记忆和情感上的升华。“当回忆录中描绘的民众乐园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不禁潸然泪下。我仿佛看到了父亲童年的身影、熟悉的脸庞，听到了他爽朗的笑声。我第一次感到父亲离我是如此之近，我好像真的看见了他，心情激动得简直无法形容!”③武春生：《回味人生武春生从艺实录》，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18年，第242页。民众乐园以空间场域的方式，帮助晚辈获得对父辈的记忆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