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下30多万棵爱情树：他们将大漠变成森林

陈全忠

返乡种树，为了找回童年的记忆

徐世军今年48岁，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额尔克哈什哈苏木乌尼格图嘎查。这里地处腾格里沙漠腹地，距阿拉善左旗政府所在地巴彦浩特镇200余公里。

上个世纪80年代前，这里还是草原，后来，集体所有的草场和牲畜实行个人承包，大家积极性高涨，每家都开始养羊喂马，随着牲畜数量的爆发式增长，草场开始退化。生态日趋恶化，草原已经不能养人了，很多牧民卖掉牲畜，搬出沙区。2005年，徐世军也下定决心搬离家乡，来到城里发展。

他勤劳肯干，先是考了驾照，开过建筑工程车，和人合作运营过矿区，找到门路后又做起了戈壁奇石生意，赚的钱越来越多，生活条件也越来越好，但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老家和沙区。小时候，那里的天比城里的更蓝，牛羊像云朵一样在大地上移动，他骑着马在草原上自由地驰骋。这个梦经常在午夜出现。

30多岁的时候，徐世军通过相亲认识了阿拉腾花，第一次见到她，徐世军就认定她是自己这辈子要相守的人。她喜欢笑，待人温柔，像一朵盛开在草原上的金莲花，他想更多地去了解她。阿拉腾花觉得眼前的小伙子很帅气，合眼缘。来到阿拉腾花的家里，他就帮忙做起了家务活。她偶然提起一样喜欢的东西，第二次见面时，徐世军就不动声色地带来了。

相处了两年后，两人结了婚。阿拉腾花发现丈夫是一个特别念旧的人，常常跟她唠叨老家的那些人和事。他跟阿拉腾花说：“腾格里虽然是沙漠，但阿爸曾在门前屋后种了好大一片树，晚上坐在树荫下看月亮，别提多美了！等我们老了，我想住到嘎查的老房子去，看着孩子们在树荫下玩游戏……”阿拉腾花说：“你既然这么怀念老家，为什么我们不回去看看呢？”徐世军不是不想回去看看，只是因為腾格里沙漠腹地交通极为不便，拖家带口，他不想苦了妻子。直到2014年，腾格里沙漠即将通公路的消息传来，那一瞬间，徐世军觉得返乡的机会来了。

2015年，公路一通，他就开着车，带着妻子回到阔别十年的老家。站在老房子前面，他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房前屋后的树已经枯死大半，几乎看不到绿色，一场风来，到处飞沙走石。徐世军心里颇为伤感，他不知道如何让下一代在大漠里找到曾经有过的绿色，更不知道如何安放回乡养老的梦想。思考了几个晚上后，他对阿拉腾花说：“趁现在手里还有一些余钱，我想回老家种树！”

阿拉腾花知道，丈夫想找回的是过去那些美好的记忆。在沙漠里种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如果自己不支持他，还有谁支持他呢？所以当徐世军下定决心后，她立即打包好城里的家当，义无反顾地跟着丈夫踏上了回沙漠的路。

他心疼树，妻子心疼他

阿拉善是典型的干旱半干旱地区，风大沙多，昼夜温差大，在这里种植物是一个挑战，但徐世军还是决定迎难而上。他先是为了改善房前屋后的植被，压住风沙，在老房子周边栽树种草。第一次种树没经验，种下去浇足水，叶子出来了，可是一场风沙过去，叶子都掉了；再浇水，再长叶子，一场风沙又把树苗变得光秃秃，折腾几次树就死了。慢慢地，徐世军学会了选择树种，必须耐碱性、抗风沙，风景树再漂亮也不能要。

种了一段时间，小树慢慢长大了，防沙固沙的效果特别好。看着小树的枝条在风中翩翩起舞，他心中的欢喜也一点点涌了出来，童年的那片绿色渐渐回来了。他喜欢这样的生活，也喜欢上了种树，并且开始在周边大片地种。

选购苗木、雇用工人，绿化千余亩土地，徐世军自掏腰包，投资了20多万元。好多树苗还是他要来、捡来的，有的绿化工程完工剩下的几百棵几千棵树苗直接就扔了，他就去捡回来，也不怕丢人。

风沙漫天的荒漠里，忙碌的徐世军身边，只有阿拉腾花默默陪伴着，陪着他风吹日晒、忙里忙外。夫妻俩总是一前一后出门，一个人在沙地里挖坑，一个人栽树填土；一个人运水，一个人浇水。两年下来，两个人的皮肤都晒黑了很多，家里的钱也花了很多，但阿拉腾花从来没有抱怨过。

2016年，支付宝推出蚂蚁森林，网友们积攒能量在网上种树，蚂蚁金服则联合公益组织在阿拉善种下一一棵棵真实的树。徐世军拿到了公益组织的一些补贴，2017年起，他们开始承担蚂蚁森林种树的项目，主要在阿拉善沙漠种植花棒。

花棒树，又名“沙漠姑娘”，枝叶茂盛、根系发达，是防风固沙的一把好手。因挂满枝头的粉色花朵，以及适合沙漠生存的超强生命力，花棒被网友称为“爱情树”。“每一棵花棒都代表着网友们的感情故事，虽然我们素不相识，但树是有灵性的，我们得照顾好。”有了这么多人的支持，夫妻俩种树的劲头更足了。

最早种树，完全是靠人拿着铁锹一个坑一个坑挖出来的，非常辛苦。后来徐世军发现了一种手提式打坑机，人可以稍微轻松些，但得看季节，只有下了雨之后，地皮是湿的才能用，地表都是干沙根本用不上。经一位电焊工亲戚提醒，徐世军开始琢磨，怎么样借助机器的力量把自己从繁重而低效的劳动中解放出来。受内地常见的耕地用的四轮车启发，他鼓捣出一种“沙漠种树神器”，将手持钻坑的工具和农用四轮车结合，几经折腾终于改装成功，几秒钟就能打一个坑。几千亩的树苗，十几天就种完了。徐世军将“种树神器”发明申请了专利，但并没有想用它来赚钱，而是发布到网上共享，一传十，十传百，后来周边大大小小的种植户都开始用这种“神器”种树。

2019年的春天，除了为蚂蚁森林种花棒，徐世军还自费种下5000棵胡杨。眼看种下的树越来越多，一大片绿色即将成形。可就在今年8月，徐世军去巴彦浩特镇办事，不料遭遇横祸，一辆失控的小轿车从背后撞倒了站在路边的他。

阿拉腾花在家里接到丈夫出车祸的消息，到医院一看，丈夫的一条腿已经没了，她感觉天都塌下来了。尽管徐世军心里非常愧疚，因为受伤后，他只能躺在病床上，吃喝拉撒全靠阿拉腾花照顾。但他心里更加焦急，妻子心疼他，他心疼树。

守望大漠，也守望爱情

七八月是内地多数地区的雨季，却是阿拉善沙漠地区最干旱难熬的时候，花棒林需要非常大的浇水量。因为住院耽误了浇水，徐世军束手无策，只能天天望着窗外，盼着老天爷下一点雨。

可这场雨直到9月才下，雨来了，他的眉头也舒展开了。此时已是截肢手术后一个月，听医生说可以下床了，徐世军就急着让妻子陪他去沙区看树。刚种下的树苗都干死了，尤其是胡杨，它是国家保护的稀有树种，价格也挺贵，徐世军特别心疼。

还好秋季可以补种一批，虽然失去了左腿，徐世军仍亲自到苗木基地选购树苗，回到沙区，雇了10多名工人种树。阿拉腾花则全力当好后勤部长，买菜做饭，有时候也帮忙种树。和这个痴迷种树的丈夫相处久了，他的梦也变成了阿拉腾花的梦：“他有啥梦想我都支持他，我就跟他守着这片林，等树长大了，我们就在树前下棋，在这里养老。”

“我没有想过放弃，也绝对不会放弃。”徐世军说，“我必须种出一片森林来！”他拄着双拐，与妻子在灌木间穿行、巡护。夫妻俩精心侍弄的这些灌木主要是花棒，面积超过6000亩，有30余万株，这是夫妻俩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为蚂蚁森林的网友们种下的“爱情树”。

花棒生长迅速，五六年树龄的花棒林就绿意盎然，粉花点点。除了防风固沙，花棒还是优质的蜜源植物，花期长，可以从夏天一直开到秋天。

2020年8月25日，农历七月初七，是中国传统节日七夕节。徐世军本想开车去城里给妻子买个手包，可他放心不下这些树。茫茫的腾格里沙漠腹地，早两年种下的花棒身姿挺拔，枝头长出星星点点的粉花。徐世军拉着妻子来到一棵半米多高的花棒前，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和妻子在“爱情树”前合影，是他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阿拉腾花拿出手机暗示了丈夫一下：“网友们都把花棒叫做爱情树，据说在今天，给蚂蚁森林爱情树浇水520克，就会出现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情景，我给你看一下……”

徐世军立即开窍了，決定和妻子在蚂蚁森林合种一棵花棒。他用妻子的名字为这棵花棒命名——阿拉腾花。蒙古语里，“阿拉腾花”意为金莲花，能给人带来幸福。种下这棵树后，阿拉腾花脸上的笑就没停过。而在不远的地方，无数棵花棒正在风中点头致意，每一棵树都是对他们爱情的礼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