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 凼

王延林

我的老家在南湖（南漪湖），它是宣城境内的天然湖泊，湖内有九嘴十三湾，其中南姥咀半岛直伸湖心，将南漪湖分为东西二湖。湖面水鸟翔集，湖光潋滟，真的是气象万千。湖中盛产各种鱼类、菱、藕及野禽等，尤以青虾、河蟹、银鱼、毛刀鱼四大特产而闻名，自古南湖便有“日产斗金，夜生斗银”的美誉。

自儿时起我就和这浩瀚的南湖相依。每到早稻收割期，从浩渺的湖心中央快速漫延的滔滔洪水像蒸馒头一样迅速淹没了我们的农田。那年我的堂婶为了抢收正在被洪水吞没的即将成熟的早稻，在泥泞的田埂上背着箩筐趔趄前行，试图把这一箩筐稻穗运到高处，不想脚下一滑，连人带筐倒在了水田里，箩筐压在她娇弱的身躯上，她的生命永远定格在被洪水淹没的稻穗下面……那年，我堂婶才三十八岁！至今想来，令人痛心不已。

生存的压力和养家糊口的责任逼迫着男人们寻找除种田以外的“副业”。“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古训限制了他们的思维。他们都把目光投向了南湖：有的“下丝网”，有的“打扒网”，而女人们就下湖去采菱角。凡是湖里能变成钱或者能填饱肚子的东西都能被村民挖空心思鼓捣上来。只有做“踏凼”的人少，因为它最为吃苦、也最为危险。要在最冷的天氣，穿着从脚到胸的胶皮衣从湖边到湖心行走一段路，直到湖水快要淹没胶皮衣为止时返回，然后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气温还没有升上来之前，顺着昨天走过的路——注意：一是必须踏上昨天留下的脚印一步不落下，二是必须有一只脚在脚踝以下全部裸露，以感知“凼”里是否有鱼。从事这个行当的必须是身强力壮、且方向感强的人。其实说起来原理很简单：鱼也怕冷，冬季会寻找“泥窝”躲藏起来。浩瀚的南湖湖底一马平川，使得它们无处躲藏，这时要是有一个“凼”，便是它们最为满意的藏身之地了。尤其是鳜鱼（又名桂花鱼），是淡水鱼类中的名贵鱼类，有打穴作窝习性，不喜欢群居，在水温7℃以下时就不大活动和觅食了。鳜鱼的这些习性，正好适合冬季以“踏凼”的方式捕获。

我的大表兄当年就是“踏凼”的高手，三十几岁的他身强力壮，能吃苦耐劳。在每个晴天的冬日下午四点左右，他会来到湖边在一个避风的陡坡下脱掉外衣，穿上齐胸的胶皮衣，像只企鹅一样，趔趔趄趄地走到水边，站定后，把右手举到面前，竖起食指对着湖心的某个地方看上一会，好像是在确定方位，然后开始下水，对着他心里的方向一直向前走，直到湖水快要淹没胶皮衣时折返。回到湖岸边，他会再回头，再次确认一下他布下的“凼”的方位，然后在脚下放块鹅卵石做上记号。第二天上午九点左右，他会带上捞鱼的抄网，穿上一只自脚踝以下裸露在外的齐胸胶皮衣，推着一只小船，循着昨天踏下的脚印一步步向前走。当湖水漫到腰际时就有收获了：只见他站定后用一只手把抄网顺着大腿向下直到脚底，将睡在脚凼里的鳜鱼拢进抄网后迅速提起放进身边的小船里……等到了湖心再返回的时候，船舱里大大小小的鳜鱼就有十几条了，约莫有五、六斤重。这是运气好的时候，大多时候每次只能踏到几条。上得岸来，他会用湖草点燃一堆火烘烤冻得快要失去知觉的一只脚。他是舍不得吃这些贵重的鳜鱼的，拿到街上会卖上好价钱，他就用这些钱供一双儿女上学。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大表兄现在已七十多岁了，他的一只脚因为踏凼的缘故早已残疾了，要拄拐杖走路。好在他的一双儿女上完大学后都在外地工作了，去年他去了儿子所在的城市，在那里安度晚年。

如今生态环境保护得越来越好，人们挣钱的方式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湖里再也看不见撒网捕鱼的场面，更是看不到踏凼的人了，这个行当已经消失了很久很久。但南湖以她博大的胸怀、丰富的乳汁养育我们的恩情我们将永生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