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代, 我们风一阵雨一阵地纯粹
2020-11-30马拓
马拓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小学班主任过生日,我们班所有的同学给她组织了一个隆重的生日派对。我们班当时有四十多个学生,都是十岁左右的年纪。在班主任生日那天,四十余人无论家远家近、男生女生,都坐在教室里等到天黑,然后由班长把在楼上批作业的班主任“骗”下来,集体奉上集资购买的生日蛋糕。点蜡烛、唱生日歌,欢叫着把手中的奶油抹到班主任的脸上。
很浪漫是不是?重点却不在这儿。重点是,我觉得此事非常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吊诡,再甚至,我觉得它只是我单纯的幻想,也许它压根就没有发生过。要知道我们那个班级其实非常崩坏,乌烟瘴气,如同一盘散沙,各种小团体间充满着歧视与壁垒。班上几乎每个人都有直中要害的绰号,都有被人津津乐道的黑历史。就连我们那位班主任,也被绝大多数同学厌恶:有人嘲笑她丑,有人抱怨她严,有人希望她赶紧被调走,有人盼望她天天被气哭。就连她穿一条绿色的裙裤,都马上会有人编出顺口溜揶揄她。可我如今竟然还记得班里所有同学集体为她过生日,这是不是很魔幻?我不禁細思起来,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具有如此大的动员能力,在二十年前那个通讯和信息化匮乏的年代,搞定了四十余个“小坏蛋”,让他们摒弃前嫌放下“身段”,做成了一件如此美妙的事情?
想来想去,我没有思路。但我想起了更多诸如此类非常离奇的事情。
小学时班上有一名男生跟我关系似乎很不好,我们打过架,冷过战,以至于毕业之后就断了联系。但我依稀记得,在他有一次玩弹珠枪造成眼睛受伤之后,我竟然去他家探望过他。我记得那是一天午后,我从家里拿了三五个小圆梨,放在一个皱皱巴巴的塑料袋里。我把小圆梨小心翼翼地藏在桌洞里,等到放学后约上另一个住在附近的同学,倒了两路公交车,像遵循着什么秘密部署一样去他家里看他。我记得在他家里,他眼皮上贴着纱布,却还坚持给我们沏茶倒水。他的面庞陷在夕照刺眼的光团里,露着真挚而亲近的笑。但在我宏观的回忆中,我俩的关系其实是非常糟糕的,所以我觉得这段插曲非常迷幻。
接下来还有很多类似的古怪往事。比如明明记得自己很讨厌(或者被讨厌)一个女生,却和她一起划过船;明明憎恶某一位老师,却在学期末她宣布离开时失声痛哭;明明和校门口某一个小摊贩吵过架,却搭过他的便车回家……
想来想去,我觉得自己的少年时代变得有意思起来。很多往事如果不去深究,那么曾经的你自己,就慢慢地走丢了。思来想去,我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个时候的我,一定和现在不同。
之所以我觉得那些回忆不可思议,是因为现在我无法做到和关系不好的人畅所欲言谈笑风生,无法为一个平日里抵触的人离开而痛哭,无法坦然接受和自己发生龃龉的人的馈赠……现在的我,无法做到扭脸就忘,无法做到随时放下,不可能再制造少年时代的那种跳脱的回忆了。
所以说,少年时代的每一天都是最好的。那时候的我们心智未开,因而也从不会把一段关系盖棺定论,上升到什么层面。我讨厌你疏远你的理由和我亲近你热爱的理由一样简单,绝不会掺杂什么令人焦虑迷惑的现实主义。我们风一阵雨一阵,热乎的时候勾肩搭背,闹僵了就势如水火。哪怕最后真的分道扬镳,也不会留有什么实际的憎恨。甚至再想想那些一起度过的好日子,反过来还能感到无限回味的惊喜。我才发现,原来自己,本不是现在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