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排生和云朵

2020-11-30周海平

青年文学家 2020年31期
关键词:木排安东鸭绿江

周海平

每年桃花汛起的时候,云朵母女都要坐在江边看上游来的木排,其实她们等的是木排上的男人。

木排上有个男人叫排生,云朵和排生都是排帮的后代,从懵懂起就知道长大要结成夫妻。排生生在鸭绿江边,云朵生在长白山里,在大人的嘴里生生说成了天生一对。

长白山茫茫林海,原始森林巨木参天,遍布名贵树种。冬天排帮在山里伐倒了巨木,顺着冰雪铺垫的滑道穿下山,编成木排,等桃花开时山水就大了,浮力就会足够,排帮持杆上排,解开缆绳,长长的木排就像一条巨龙乘风破浪,顺着鸭绿江一直放到入海口安东大码头。

这口饭好吃,只要肯下力气肯吃苦。这口饭也不好吃,因为要下力气要吃苦。整整一个冬天消耗光了所有的补给,只有寂寞和原始冲动疯长到无限。但排帮再急也得坚持到羊鱼头渡口才能第一次停排驻扎。很简单,因为这是鸭绿江第一个水稳岸平的码头,上游水太急根本停不下来。硬停,就是排毁人亡。

排帮缺衣缺盐可以上岸买,缺钱可以拿山货换,寂寞可以用酒烧掉,但是有一种原始冲动,只能用一种女人来解决。云朵的妈妈和排生的妈妈都是这种女人,只是排生的妈妈染上那种病死得早。排帮的规矩女人不能进山不能上排,所以她们只能在码头蹲守,从羊鱼头渡口开始顺江一直排到安东,如影随形。

不同的是,上游所有的渡口都是临时客栈,只有最后的安东大码头才是“家”。排帮在安东大码头解了排换了钱,先要回“家”,因为“家”里有个女人甚至孩子等了他们一年。炽热的日子不会太久,等到花光了钱,“家”里也就不能再容他们,只好又在催促中溯江而上再回到长白山里伐木一个冬天,第二年开春再下来。排帮的男人仿佛中了什么魔咒,总是如此周而复始,直到在某次灾难中丧生才中止循环。只有极少数心智刚强的汉子能够冲破那个魔咒,自己成家立业,娶妻生子。

云朵的爸爸和排生的爸爸都不是这种刚强的汉子。那年云朵的爸爸在山里砸断了腿,没办法才硬着头皮上岸兑现曾经无数次口头应过的夫妻承诺。排生的爸爸更是没办法,只寄希望于排生从小吃够这个苦,长大能打破那个魔咒。现在排生长大了,魔咒也更大。

云朵的爸爸要么容忍云朵的妈妈接别的男人,要么把云朵卖给大财主做妾。云朵的妈妈选择卖掉云朵不是因为贞洁,而是不想女儿将来再走自己的路。可是魔咒的本性就是不让人甩掉。

云朵的老男人很快就死了,她又被卖到窑子里。云朵的爸爸绑着炸药跟老鸨子同归于尽才救出了云朵。云朵的妈妈也染病了,云朵还能有什么办法?忽然有一年开始,排帮再靠羊鱼头渡口,陆上的人们蜂拥而至不是来换货,是来听戏。有一个年轻的排工竟然会扮成漂亮的女人,唱一口好的单出头:

鸭绿江水稀里忽隆,八百里水路到安东。安东有个小八巷,奴在左数第三重……

一开始人们只为看热闹,并不在意唱的是什么。只有云朵特别难过,因为她知道这人是排生。排生唱得声情并茂,活脱脱一个痴情的女子:

爷们一去整年整,奴守空门春夏秋冬。邻家有男奴不看,奴的爷们劳作在山中。集市有乐奴不去,奴的爷们冒雪又顶风。鸭绿江滩三百六,顶数羊鱼头最难通。张家娘们不学好,小心一宿两手空空。李家娘们心不正,一心只码你的银钱踪……

正当人们唏嘘落泪时,排生突然又化成一个只爱钱的俗妇:

来前儿你骑黄膘马,骑驴的小子脸臊红。来前儿你戴朝天冠,秃瓢的老子太稀松。来前儿你穿绫罗缎,乱披的叫花子不如狗熊……

排帮的免费听戏一年复一年,羊鱼头的人们终于还是明白了这戏到底是为谁唱的。云朵的女儿长到十岁时,才明白云朵为什么每年排帮一来就大病一场。她去找了排帮帮主,扔给他一块大洋一把匕首,叫他告诉排生不要再唱了。年轻的新帮主收下了匕首扔回了大洋,只是说试试。

当晚排生还是唱了。云朵在家里气若游丝。第二天一大早,排生照例蹲在排头准备解缆起航,云朵的女兒带着一群小孩来到近前,一齐大声对着排帮喊:放排的,撞砬的,一年挣个火匣的!

喊到第二遍排帮就听懂了,年轻的新帮主挥手一杆子打碎了排生的后脑勺:“你不唱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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